谢纾完全没听懂。
周不渡撩起眼皮看着他, 嘴裏却是慢条斯理地咬着糖画,糖画在他嘴裏发出清脆的裂声,谢纾差点以为他咬的不是糖画, 而是自己的耳朵,吓得猫耳和猫尾都差点冒出来。
他们继续逛着街, 来到了一家裁缝铺。谢纾甫一进去, 就被热情的裁缝围了起来, “哎呦, 这是哪裏来的小公子?好生漂亮!”
谢纾有些不知所措。他局促不安地回头望向周不渡,周不渡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给他挑件衣服。”
“颜色的话……是是你自己挑,怎麽样?”
谢纾懵懵懂懂地点头。琳琅满目的衣服在他眼前铺开,他迟疑地掀起一件又一件。绿色?丑。蓝色?死板。黄色?这啥玩意,丑瞎我眼……
他小脸皱起, 表达了深深的不满。周不渡便扭过头去,对着裁缝淡淡说:“没有好货色?”
裁缝店老板心裏叫苦不叠, 这是哪裏来的小祖宗?他都搬出了十几件衣服, 愣是没有一件瞧得上的……然而, 给他八百个胆子, 他也不敢违抗这个“周公子”的旨意,最后迟疑道:“是有一件红衣……”
只是, 那件红衣是沈乘舟看上的,今日正要送往。
他只能如实道来, 周不渡挑了挑眉, 嘴角似乎挂上了一抹冷笑, 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 他不由分说:“记在我账上。让他有本事, 来找我。”
裁缝松一口气,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有白衣修罗这句话做担保,他就放了一百个心了。因此,便把那件红衣拿了出来。
红衣一拿出来,谢纾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红是极其正宗的红色,仿佛桥边压在枝头上,沉甸甸怒放的红芍,衣袖处用金线勾勒出一道道蝠纹,每一处剪裁都十分精致得体,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暗香。
谢纾雀跃地接过了衣服,好美之心已经刻入他的骨髓裏,他乐滋滋地抱着衣服转了一圈,然后闯入试衣间。周不渡在外等待他,与裁缝一浅一深地聊了起来。
谢纾一走,周不渡原本还算生动的神情就变了回去,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一双眼眸的温度缓慢降了下来。他不紧不慢地问:“準备得如何?”
裁缝表情也收起那副奸商本色,他恭敬道:“回公子,都準备好了。暗卫们也已经在该埋伏的地方埋伏好了。”
“已收到皇室消息,今日,太子必然要游行街头,也会路过小人这裏取衣。”
这也是为什麽他把红衣给了周不渡。毕竟眼前人才是他的老板,沈乘舟那僞君子算个屁?
周不渡垂着眼,不声不响地盘算着什麽,不过,他的思路很快被打断,因为试衣间裏传来少年的声音:“不渡哥哥!”
少年似乎隐约掺了点哭腔。周不渡心一跳,立马上前,隔着试衣间的帘子,问:“是是,怎麽了?又摔倒了?”
“不是……”少年扭扭捏捏地,最后,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只皓白细瘦的手腕。
谢纾把周不渡拉进了试衣间,周不渡踉跄一下,艰难地在狭窄逼仄的试衣间裏稳住身体,“怎……”
他一开口,就住了嘴。试衣间太小,只能容一人站立,若是两人,便只能胸贴胸,面贴面了,距离几乎为零。
眼下,少年整个人几乎窝在他的怀裏,他骨架小,从背后看,只能看见周不渡宽厚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就把少年完全遮盖住。周不渡低下头时,就看见少年身着红衣,红衣颜色浓豔,极其刺激人的视觉,与少年雪白的肌肤一对比,更是衬得少年肤若凝脂,生机勃勃。
然而谢纾眼下却是衣冠不整,衣服滑落,雪白凝霜的肩头完全露出来,隐约还能见到一小颗木婴果。他嘴裏叼着衣带,涎水濡湿了一小片,仰着头,雪白的脖颈绷出优美的弧线。他似乎有些羞耻,含含糊糊道:“能不能帮、帮我。”
周不渡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你……”他几乎有些无奈,“你还没学会如何穿衣吗?”
这些时日裏,他每天都教谢纾如何穿衣,可是少年却依然笨手笨脚的,不过好在他穿的是周不渡的衣服,又不爱穿裤子,每天就是把衣服一披,腰带一束,就大功告成。只有出门时,才会勉强让周不渡给他穿好衣服。
谢纾闻言,却有些不太开心,他气鼓鼓的:“分明是这些衣服太过繁琐。所以人类为什麽要穿衣服?有什麽好看的麽?”
他作为猫的时候,每天都是□□的。因此十分不理解人类的羞耻心,愤愤不平地挺了挺胸脯,红衣在他胸前勾勒出柔软的弧度,潮热的呼吸不断喷吐在周不渡耳垂处。
周不渡额角青筋跳了跳,最后只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罢了。大不了帮你穿一辈子衣服了。”
虽然替人穿衣服似乎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不过对于周不渡来说,反倒是另一层含义。
谢纾没有明白自己在奖励某人,闻言,只是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心满意足,尾巴都差点激动地露出来。
不过,少年虽然看上去娇生惯养的,但是穿衣服却还是很乖的。周不渡让他擡手,他就擡手,让他擡脚,他就擡脚,踩进长袜裏,衬得两条小腿又细又白,笔直修长得令人挪不开眼,全程乖乖地窝在你的怀中,若不是呼吸细细柔柔地吹在你的脖颈处,倒像是一个完全属于你、乖巧地任你摆布的人偶娃娃。
周不渡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试衣间果然太过狭小,他不小心擦过了谢纾的尾椎,谢纾忽然瞪圆了眼睛,脚趾蜷缩着绷紧,瞳孔竖成了细细一条直线,从喉咙裏滚出一声闷|哼,“嗯啊……”
他腿直接软了,这下是彻彻底底地倒在周不渡的怀中,差点化成了一滩春水,嘴唇微张,吐着潮湿滚烫的热气,瞳孔失神,几乎是呻||吟道:“呜……啊……不要碰那裏……呜!”
他的尾巴瞬间炸了出来,绷得笔直,在空中颤颤巍巍地,上面柔软的毛发全都炸起,他尾椎太过敏感了,只是轻轻一擦,他浑身上下就瞬间蒸腾起一层薄粉,脑袋都晕乎乎的,嘴唇微张,透过微开的唇缝,似乎隐约可以看见一点红泅泅的尖尖。
他靠在周不渡肩膀,周不渡眉心一跳,慌忙捂住他的嘴,少年柔软的唇瓣在他的掌心被压扁,潮湿的热气不断吐在他的掌心上,他被捂住嘴,眼神露出了些许茫然,神志不清地探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周不渡。
猫的舌|头是有倒刺的。周不渡被舔得立刻收回手去,掌心烫得发怵,他压低声音,哑声说:“是是,别叫了……”
谢纾靠在他身上,过了好一会,涣散的瞳孔才重新聚焦,他怒气沖沖地瞪了周不渡一眼,“还不是你乱摸我尾巴!”
周不渡眉头一跳,哄道:“是我错了。好了,别生气,穿好了。”
等少年脸上的酡红褪去,猫耳和猫尾颤颤巍巍地缩回去,周不渡才牵着他,出了门。他一出去,裁缝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瞬间看直了眼睛,张大了嘴。
少年穿白衣时已经显得容貌绮丽,可是,一穿上红衣时,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他的腰身被衣带勒得细而窄,整个人好像变得诡谲而又豔丽,甚至掺杂着淡淡的圣洁,令人想起了浴血的玉面观音像,漂亮灼目,饶是装扮繁重的花魁也比不上他。
少年偏偏还对他的样貌毫无知觉,只是踢了踢腿,小腿上的银链叮叮当当,他笑得眼睛弯起来,眼角的泪痣惹眼至极。他说:“好看吗好看吗!是不是很好看!”
他一兴奋,猫耳和猫尾又要蹦出来。周不渡警告似地捏了捏小猫的后颈肉,“是是。”
谢纾知道他什麽意思,只是哼了一声,就沖了出店铺。他不懂买物交钱,心裏还记恨着刚刚周不渡碰到他尾椎的事情,同时,又因穿上了好看的衣服,只想要去大街上炫耀,因此,完全把周不渡忘在了脑后。
周不渡沖出去时,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身影。他脸色大变,偏偏裁缝跟在他后面,小声喊道:“公子!”
倒不是衣服没给钱的事。这家店都是周不渡名下的财産,只是,他刚刚收到消息,沈乘舟快要到了。
把这狗东西杀了的机会只此一次,若是错过,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可是周不渡几乎没有犹豫,他低声命令道:“暂时交由小黑处理。”
谢纾从他视野中消失时,他面色瞬间惨白一片。上一次他没看好小猫,小猫就被人类折磨得去掉了半条命,奄奄一息。若这次又要重蹈覆辙?
他呼吸不正常地颤抖,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脑海中似乎翻涌起某种粘稠的记忆,关于少年与死亡。与之相比,沈乘舟反倒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谢纾只是一时间上头,其实也没想着走远。只是,人类街巷太过複杂,这裏弯弯曲曲,绕得比人类的肠子还要九曲十八弯,只是几个转角,他一扭头,就已经完全忘记了来时的路,而偏偏今日不知是什麽节日,游访者衆多,人们摩肩接踵,嘈杂声吵得人耳朵疼。
谢纾这才知道跟在周不渡身边的好。他身边总是安静沉稳的,而且,他会不动声色地将谢纾护在身后,不让他被粗鲁的人群撞到,宽大又温厚的掌心牵着他,让他永远不会担心迷失。就像是你走在路上,而他永远会在你身边。
谢纾莫名有些失落。若他的猫耳还在,此时想必已经耷拉成飞机耳了。
他跟着人群漫无目的地游蕩,走累了,忍不住蹲在墙角,抱着膝盖,扁了扁嘴。
他把头埋在膝盖裏,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人看到他这般,就过来问他是有什麽困难吗?纷纷被警惕的少年疯狂摇头拒绝了。
除了周不渡,他谁都不信。
……可是周不渡去哪裏了呢?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娇气任性了?
小猫后知后觉,所以……他会不会嫌我麻烦,就不再找我了?
他越想越委屈,眼眶都有些红了,咬着衣角,吸了吸鼻子,再擡起眼睛时,却愣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
一个白衣人站在不远处,他身边似乎围了几个人,他表情冷淡,眉目俊秀,是一张顶好的君子模样,只是,笑起来时,却总觉得他笑裏藏刀,漫不经心。
——周不渡的脸!
谢纾向白衣人跑过去,他一开始只是挪动了几步,接着,越跑越快,然而,刚刚蹲太久,腿已经全软了。他几乎是摔进了白衣人怀裏,气呼呼地打了白衣人一下。
白衣人身边几位脸色大变,手摁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然而,白衣人只是眉心一蹙,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擡起,又压下。
谢纾对刚刚差点发生的危险无知无觉,他牵起白衣人的手,恶人先告状,板着脸训斥说:“你怎麽乱走呢?我差点找不到你啦!你再跟丢,我就不要你啦。”
白衣人——沈乘舟眯起眼睛,看向怀裏漂亮精致的少年,鼻尖传来淡淡的暗香。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陌生的少年,少年眼眸亮晶晶的,鼻尖小巧,唇瓣殷红,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的红衣分明是他订制过的衣服。
……这就很有趣了。
他冷淡的脸色有所松动,嘴角勾勒起一个凉薄的笑容。然而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气质如沐春风。他思考着怎麽勾着眼前这小少年说清楚衣服的前因后果,只是,不等他开口,少年就忽然伸出手,向他递过来什麽东西。
——那是一束很小的小红花,一看就是外边路边随便捡来的野花,只是胜在颜色豔丽,配合少年明豔的笑脸,莫名令人移不开视野。
沈乘舟心裏的念头一空,愣了一下。
他生在皇宫,这辈子荣华富贵,什麽都能享用到。只是……长这麽大,倒是从来没有人送过他花。
还是这麽个不起眼的小野花。
少年牵起他的手,“啪”地一声用力放在他的掌心,温热潮湿的体温顺着他指尖传来,他擡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弯起眼睛,眼眸中是春阳烈火般的生命力,他嘟嘟嚷嚷地说:“算了,送你一朵小红花。算、算是奖励你。”
沈乘舟怔怔地望着手心中那朵漂亮的小红花,嘴角凉薄的笑意一滞,胸膛裏一颗心髒忽然用力跳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