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槐花香无孔不入地裹着他, 在春夜裏显得格外地浓郁且排外,好似恨不得化作有形的幕布将少年死死地标记住。
那是个令人窒息的拥抱,抱他的人好似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每一根骨头都要融为一体,刻上他的名字。他一直在剧烈地颤抖, 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发梢。
祝茫表情一变:“你……周不渡?”
“周不渡”没怎麽吭声, 他只是一直抱着怀裏的少年, 手死死地依附在少年脆弱纤细的肩胛骨上, 头埋在他的脖颈中。他比少年高一个头,弯下腰来时显得有些委屈,但是他抱得那样紧,好似如果一分离,他那沉重的头颅就会像夏天裏盛满了雨珠的花瓣一样轰然坠地。
谢纾艰难地从他的怀裏挤出个头,呼哧呼哧喘着热气, 他看见了对面的祝茫和李廷玉,忍不住羞恼道:“棺材脸, 你在干什麽!”
他刚想要推, 可是他那总是冷冷清清, 出尘君子般的师兄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抱他抱得更紧,嘴裏不停地呢喃道:“谢纾……谢纾……是是……是是……”
李廷玉和祝茫眉头一皱, 脸色沉重起来。而当他们与从谢纾脖颈中缓慢擡起头,微微侧过脸的“周不渡”对视上时, 浑身汗毛耸立, 后背冷汗簌簌而下——那双眼睛眼底一片猩红, 好似一只发疯到走投无路的野兽在嘶吼, 同时还混杂着複杂到难以辨别的情感。
怨恨, 愤怒,绝望,以及……病态——这个“周不渡”恐怕不太对劲!
李廷玉脸色大变,大叫道:“谢纾!离他远点!你看不见他的眼神吗?!他简直是想把你吃了!!!”
谢纾愣了一下。吃了我?他脸色很明显地迟疑了,而李廷玉见他迟疑,简直快要气死。
合着对他们就各种不认识不熟你谁啊,对周不渡那个疯子就乖得不行!!!
祝茫则一惊,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他下意识出剑,就要试探地往“周不渡”身后刺。他刚好站在了“周不渡”的死角,“周不渡”只要不愿意离开谢纾,他就看不见他。
可谢纾看得见。他看见祝茫抽剑而起的时候,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忍不住擡高声音,“祝茫!你在做什麽?!”
祝茫却听不见他的话了。他本来因为谢纾靠近忘川河,精神状态就有些岌岌可危,此时少年身后又是波涛汹涌的忘川河,他眼前不断地重複上一世少年落水的画面,不断在他缩小的视网膜中滚动,他大脑中的神经突突跳动,眼前好似有幻觉浮现——白衣少年冷漠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带着谢纾,“扑通”一声,跃入水面。
那一幕他的心都冷了。
这当然不行。这怎麽可以?他才刚见面不久,他还没来得及弥补。他可以为谢纾做很多,而他只是想要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谢纾急了,他脑袋一抽,下意识闭上眼睛,双手也覆上“周不渡”的肩胛骨,使出吃奶的力气,脚尖用力往地上一蹬,让两人位置掉了个圈!
“谢纾!你?!”
眼看祝茫的剑从刺向“周不渡”,转为了刺向谢纾。他终于从刚刚的幻觉中被吓醒了,胸腔剧烈地嗡鸣,心髒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他的呼吸都停住了,猛地收剑,剑势却难回。
他本来就是试探而为,那柄剑其实只是把看门弟子用的木剑,根本伤不了人。可是祝茫却全然没有意识到,他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胸闷眼前发黑。
“祝茫你疯了?!”
好在,一柄长枪猛地挑飞了祝茫手中的木剑。木剑直接被旋转着打飞,“哐当”一声插入泥土之中,摇晃了几下。
李廷玉满脸怒容,他一把拽住祝茫的衣袖,吼道:“你看不清人?没长眼睛吗?!”
“……”
祝茫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站都站不住,最后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耳畔嗡嗡作响。
谢纾皱着一张小脸,不过,等了好久他也没有等来剑,小心翼翼地眯开眼睛,就看到了李廷玉一脸怒容地抓着祝茫大吼大叫。他还没来得及说什麽,忽然听见了耳畔传来一声沙哑的呢喃。
那声音好似经过岁月的砂砾打磨,粗哑得令人头皮发麻,却又温柔缱绻,带点微微的责怪和叹息。
“……你又这样。”
“周不渡”的声音一瞬间似乎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一步跨入青年,声音低沉了很多,飘忽不定。他在谢纾耳畔喃喃自语,好似遇到了一个怎麽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你为什麽又这样。”
他的语气很奇怪,“你能不能在乎自己的性命一点?”
谢纾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他想,我什麽时候不在乎自己性命了?迟疑道:“……师兄?”
可他没等来回应,只觉得自己猛地被抱起来了。一阵狂风掠过,祝茫和李廷玉猛地回头,伸手,表情惊慌,却没来得及碰到谢纾一根头发,人就已经被卷走了。
眼前的不断被拉远的树林和银河黑夜。耳畔风声刮得呜呜作响,谢纾整个人七荤八素的,差点被“周不渡”的轻功给运得快吐出来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晕轻功。可“周不渡”跑得太快,似乎好像他再呆在忘川河边哪怕一刻,他就要痛苦地枯萎而死。
桌子被哗啦啦地推翻。上面的笔墨纸砚全都被掀翻。谢纾淩乱地被推到桌面上,刚準备挣扎,“周不渡”就压了过来。
谢纾忍不住骂他:“你发什麽病……”可他一擡头,和周不渡对上眼睛时,就忽然失声了。
青年眼角不知何时浮现了一道疤痕,那道疤痕浅浅的,却像个月牙一样烙印在他右眼下,边角似乎还能看出一点不规整的疤痕。青年的眼神似乎有些哀怨,却又奇异地温柔,和平日裏的师兄,截然不同,黏腻又阴湿,宛若鬼上身。
两个人离得很近,他双手撑在谢纾的腰际处的桌沿上,把无知无觉地少年完完全全地禁锢住,整个人往前倾,湿漉漉的呼吸暧昧地喷洒在谢纾脸颊上,吹动少年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谢纾忍不住往后仰,他耳根瞬间变得通红,擡腿就要踹周不渡。可周不渡只是握住了他的脚,挤入谢纾的双腿之间,两人的距离严丝合缝,谢纾的反抗轻而易举地被周不渡镇压下来。
他轻声说:“我想给你戴镣铐……”
周不渡轻轻摸了摸谢纾的喉结,又摸了摸他细瘦的手腕,“这裏……这裏……还有脚踝……”他几乎用一种哄骗的语气温声对谢纾道:“我会用最珍贵的玄铁给你亲手打造,好不好?”
谢纾惊呆了。
“这样你哪裏也不会去了……也不会看别人了。”“周不渡”笑着说:“真好。”
谢纾在内心疯狂地摇系统,道:“123!起床!起床!!!他这是怎麽回事?读书读到走火入魔,终于疯了???”
123也很惊恐,它小声尖叫起来:“宿主!OOC!OOC了!你家大师兄人设一直在崩坏肿麽回事!20%……30%……49%……他的人设要被狗吃了!!!”
“什麽是OOC?!那是什麽?”谢纾晕了,在心裏大喊道:“不管了,总之,能不能先救救我?救救孩子!!!”
123手忙脚乱,它不停地检索各种数据,终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阴影,并且不断地在扩大,它紧急地转了转不太聪明的小脑瓜,急忙道:“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人物忽然增加了心理阴影……刚刚祝茫和李廷玉也是,他们的OOC警告一直在报错!”
“这个心理阴影面积还在不断扩大……已经要把他原本的人格全部覆盖了……而且他现在好像深陷某个场景之中,他回不来了!”
谢纾在内心怒吼道:“说人话!!!”
系统:“他心魔发作——入魇了!”
“周不渡”还在不断逼近谢纾,他语气温柔至极,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地可怖,“我是不是应该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起来……”
青年原本浅褐色的瞳眸此时一片血海似的猩红,光是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他出神一般,自言自语,道:“既然你这麽不珍惜你自己,那为什麽不交给我?难道要我求你吗?为什麽你不能多爱惜一下你自己?你难道没有心吗?”
他直直地盯着谢纾,谢纾被他看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毛骨悚然道:“师兄!醒醒!别魇住——”
他的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就猛地停住了。
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东西覆盖在他的嘴唇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就有什麽湿滑黏软的东西就钻进了他的口腔,不由分说地卷起他的舌|尖。
谢纾茫然而震惊地睁大双眼,两个人此时距离极近,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周不渡猩红色的眼睛,几乎透不出一丝光,猩红的瞳仁完完整整地装下了谢纾苍白的脸,更深的黑暗裏,他能看见更浓郁更嗜血的红在一点一点升起,如同一轮血红的初日,要将他的“师兄”吞噬殆尽。
谢纾后知后觉地想起李廷玉大吼着说的话:“谢纾你小心点!我感觉周不渡像想把你吃了!!!”
他恍惚了一下,本来伸手準备推开,可是他想起上课时,学官专门点过他的名。那个时候,学官问道:“谢纾,心魔状态下最忌讳什麽?”
他站起来,如同每个上课开小差的差生一样,支支吾吾,然后开始一通乱说,“哦……哦,就,把他们打醒嘛。”
学官气得差点厥过去,笔都给他折断了。最后还是身旁的白衣少年看不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给谢纾推过来写好答案的课本。
“……要投其所好,不要强行把他拉出来,不要拒绝他……”谢纾干巴巴地照着念,忍不住偷偷看给他递小抄的白衣少年眼珠子乱飘。
学官看他那样,无奈扶额,最后无力地挥了挥手,总结道:“……所以,要离入心魔状态的人远一点,不要贸然靠近。”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表情一变,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如果是亲近之人入魔,被入魔的人缠上,可就倒大霉了。”
“倒霉?倒什麽霉?”
“——你见过护食的野狗吗?”
“大概就是那样了。”
谢纾感觉到痛了,他的嘴裏冒出一股浓重血腥味,槐花香却由淡到浓,几乎要随着两个人的亲吻把他腌制入味。周不渡在咬他的舌头和嘴唇,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腰,越收越紧,他感觉到自己的腰已经被掐出青紫了。
谢纾感觉到窒息,试图去推开周不渡,然而周不渡纹丝不动。毕竟,他们比力气的时候谢纾从来没赢过。
谢纾此刻被他压在书桌上,上面的纸墨全撒了一地,他衣衫在挣扎中散乱开来,少年白皙嶙峋的锁骨微微凸起,他脖颈向上扬起,柔软的线条拉长,好似一只濒死的天鹅,困在青年的桎梏之间不断轻轻地颤抖着。
谢纾疯狂地试图从周不渡的压制下抢夺一缕空气,他的肺开始疼痛,脑袋开始晕眩,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微弱,到最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意识开始涣散,昏过去前心想,师兄的眼睛难道不痛吗?他真的是人吗?
但是他真的太讨厌了,窒息真的好难受啊。他为什麽忽然这样对我?
可偏偏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他看清了周不渡看他的眼神。
那眼神绝望而疯狂,但是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渴求与悲伤,甚至是委屈,似乎在说——
“救救我吧。”周不渡贴着他的脸,把他无力垂下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蹭着谢纾的脸,垂下眼睫,呢喃道:“救救我吧,谢纾,我不求神佛,只求……”
——“咚”。
身上猛地一重,谢纾怔了怔,周不渡忽然直直倒下,就那麽倒在他的怀中。大量新鲜空气重新涌入,谢纾像是溺水的人,忍不住捂着脖子呛咳起来,“咳!”
他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咳嗽上气不接下气,一只冰冷的手却柔和地拍着他的背,笑着说:“第一次接吻就这麽狂野,看来你男朋友真的很不合格。没事吧?宝宝。”
那声音阴柔似水,却更像是毒蛇的毒液,沉甸甸的。
谢纾睁大眼睛。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猛地回头,“谁?!”
黑夜裏,一个蓝袍男人站在他身后。
他长发长长地拖曳在地上,月色如凉,在他的黑发上游织出水波纹似的形状。他一身衣服华丽得不像话,金丝绣的云纹龙飞凤舞地穿梭,眉眼间尽是阴柔之气,漂亮得不像个男人,可莫名令人心生恐惧,夜色一昏暗,简直比女鬼还女鬼。
而更悚然的,一道黑龙无声无息地如影游走,顺着他的脖颈,攀爬到他的侧脸,龙口大张,不由分说地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宋白笙直勾勾地盯着谢纾,吹了声口哨,他眼神幽暗,不断地上下打量着淩乱不堪的少年,意味深长道:“好久不见,宝宝。”
完了。
谢纾被打晕带走前,心底一片冰凉。
他想起周不渡刚刚对他说的话,一想到周不渡刚刚的状态,醒来还见不到他的反应,心底忍不住哀嚎一声——
不会吧!他难道真的要被他的大师兄打断腿然后关起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不渡现在的精神状态大概处于不断亲眼见到谢纾死在他面前,他还什麽都做不了的时候。
周不渡:我精神状态很好。是是,信我。
谢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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