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没忍住轻轻踩了白衣少年一脚。
白衣少年呼吸立刻加重。
昆侖弟子怔怔地看着那抹水红的裙角, 神情忍不住恍惚一下,好似闻见了幽香随着晚夜降临腾空而起。然而白衣少年方才盯着他的眼神太过冰凉,他被吓得回过神来, 嗫嚅着说了一声:“大师兄,夫人说要您过去一趟。小师弟晚一点也需要过去……”
白衣少年蹙了蹙眉, “知道了。”
昆侖弟子匆忙离开。白衣少年扯起床上的被单, 把谢纾紧紧地包裹起来, 几乎缠成了个密不透风的小粽子。他垂着眼睛, 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谢纾的耳垂,教训他的顽劣:“还要瞎闹麽?”
少年的耳垂柔软冰凉,像是一块凉丝丝的水豆腐。谢纾不吭声,却忽然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触感从头顶传来。
白衣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地把少年翘起来的呆毛安抚下,把他脸颊上淩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穿好衣服,等会就回来。”
他离开后, 谢纾才从被窝裏冒出个头来, 他呆了好一会, 才手忙脚乱地穿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123在旁边小声道:“宿主, 对不起……”
谢纾把它团成球,在手心裏捏了几下, 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123偷偷觑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耳根有点红。
是热的麽?123纳闷的想。
贺兰缺推开房门时, 正好看到少年呆呆地坐在床上发呆。她挑了挑眉, 走过去, 捏了捏他的脸, “怎麽了?傻坐在这裏。”
谢纾嘟嘟囔囔:“没什麽……娘你怎麽来了?”
贺兰缺犹豫了一下, 有些支支吾吾,过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是是。娘接下来说的话,你要有心理準备。”
谢纾茫然地睁圆了眼睛,紧接着,就看到了贺兰缺手指一划。
——好多雪。
不对,应该是飘零的信纸。谢纾目瞪口呆,贺兰缺则脸色沉重,艰难地说道:“嗯……这些信都是写给你的。”
“写给我的什麽?”
“……求婚。”
谢纾:“???我是男的!”
他差点被信笺淹没,整个人像是一只要被绝育的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最后他的好娘亲拍板:“男的有什麽?放心。你娘很开放的。不过,信来源不一,有小姐姐也有小哥哥,太多了。我觉得,你如果没有理由拒绝,这些信绝对源源不断,我昨天才烧了八百封,今天又来了,绝了,绵绵无期,恨海情天,不少人说这辈子非你莫属,我都不知道我家小白菜这麽招人喜欢。”
“理由也不能乱写,比如,说你不举这种。”
谢纾差点跳起来:“当然不行!我好得很!很好!!非常好!!!”
“那麽,你只能与一个人订婚了。”
谢纾最开始很抗拒,然而,等他“观摩”了几本绵绵情书,鸡皮疙瘩瞬间掉一地。可是,如果是订婚的话,也不能和女生订?毕竟,无论如何,后面退婚时都会对女生的声誉造成影响。他总不能让女孩子吃亏。
那麽,就非得是男的不可了。谢纾十分抗拒,可是当他又下了次山,而这次,他真的被各式各样的求婚者包围了——他只是走在路上而已,就已经有人排队给他递情书了!
“谢纾!他在那!”
“好漂亮的少年……果然传闻都是真的。”
“我梦裏见过他的……他梦见他倒坐堂前,身后是一尊生烟观音,指尖上都是豆蔻似的血,然后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我感觉我的心都被他掏空了。”
“谢公子未曾婚配?请看诸位郎君……”
总之,一个个人,都激动不已,喊着非他不可。不知道的,还以为谢纾是什麽珍稀动物。而知道的,就围堵得更起劲了,到最后,谢纾周边几乎是水洩不通,连另一个城镇的车马都游走不了了!
最后还是白衣少年御剑把吓蒙了的他拎回去的。
这下谢纾服软了。他服软得五体投地,跟个小章鱼一样软趴趴的。贺兰缺挑了挑眉,问他:“决定订婚了吗?”
谢纾蔫蔫哒哒地点头:“订婚后就不会那麽恐怖了?”
贺兰缺笑了,她循循善诱:“不管如何,名花有主,总归是个好借口。”
谢纾想了想。那麽,该和谁?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颜控,脸不好的,压根进不了他的视野。
祝茫?
不、不行。他一看就像个小0……(祝茫:……等着,我这就练成双开门大冰箱)
李廷玉?不行,系统说他是直男,不一定会答应(李廷玉:我都弯成蚊香了……你个棒槌!)
其余人更不可能了。思来想去,只能是……师兄。
贺兰缺眼睛笑得弯弯的,谢纾总觉得她不怀好意,“是是,你讨厌师兄吗?”
谢纾顿了顿,嘟囔道:“倒、倒也没那麽讨厌。”
贺兰缺眉毛挑得更高,她走到门外,忽然一伸手,把一个人拉了进来。
谢纾一擡头,就愣住了。白衣少年站在他面前,头却是偏着的,好似不太敢直视他,薄而透明的耳根却红得宛若天边流光溢彩的火烧云。
谢纾张大了嘴,不知为何,脸也慢慢地红了起来。
白衣少年看了他好久,最后慢慢说:“你不讨厌我?”
谢纾瞬间炸毛,他漂亮的眉眼一扬,“讨厌!最讨厌你了!就是不喜欢你!你天天都板着一张棺材脸,生活不是修炼就是学习,无聊至极!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无聊的人!我才不可能喜欢……”
白衣少年被他这样说,却默不作声,只是默然地看着谢纾,眼睛微微垂下,长睫微微地抖动着,好似能抖出扑簌簌的一场雪,冷清而孤寂。
不知为何,倒像是一只没被主人选中而黯然的萨摩耶。
谢纾看见他这般神色,也哑然一会,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也不是讨厌我麽?”
白衣少年:“…………不讨厌了。”
谢纾嘴唇微张,最后干巴巴地说了声:“……哦。这样。”
两个人忽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贺兰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眉飞色舞起来,捂着嘴,先是发出了一声“喔?”,然后是“噢噢噢噢!”一连串的怪叫。
……很难想象昆侖现在是由这麽个假正经的女人负责。真真世风日下。
谢纾有些愠怒:“娘!”
贺兰缺笑得更意味深长了。系统赶忙跳出来,不停劝谢纾:“宿主!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不就是龙傲天经典开局退婚流吗!!!你可以成为他的未婚妻,然后!对他语言羞辱!玩弄他感情!然后!再狠狠抛夫弃子!”
弃什麽玩意???
谢纾本来觉得有些难为情,可系统这样一说,他也忍不住动了动不太灵光的小脑筋,沉吟片刻,心道:“……好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面我来退婚,就能狠狠地羞辱他了!!!”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订了婚。贺兰缺欢天喜地地去準备各种订婚仪式,準备昭告天下,然而,当晚的变故就发生了。
“你说什麽?”
祝茫手中的瓷杯滑落,“啪”地一声,在地面上四分五裂。他眼睛缓缓睁大,脑袋发出嗡鸣,“你……你说谁去了忘川河边?”
他像是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气,喉头一阵冰凉。上辈子的阴影缠绕着他,如水鬼伸出了长满水草的枯骨,抓住了他的脚踝。
李廷玉本来还在和隋连锁商量着什麽,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桌子直接被他带翻,在课室裏发出一阵噼裏啪啦的声响。隋连锁甚至没来得及问他怎麽了,就看见他猛地扭头,眼睛裏带着惶恐与茫然。
“忘川河……他怎麽能去哪裏?他为什麽要去哪裏?连锁,他……他是不是又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了?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又不要我们了?”
隋连锁也脸色一白。
可是最令谢纾感到猝不及防的,反而是白天看起来还很正常的白衣少年。
夜色渐黑,河水滔滔,月明星稀。忘川河结界附近的青铜铃安安静静,月光在铭文上流转,不远处的江水如同散落的星河,在黑夜中散发着莹莹的波光。
谢纾在河水边慢慢散步,他吹着春末的江风,闻到了空气中熟透了的桃花香气,一边踢河岸边的小石子,一边把落叶踩得沙沙作响,让系统赔他聊天。
“你是从哪裏来的呀?”
123:“我也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就在那裏了。”
“与我们这裏有什麽不一样麽?”
“有一点……怎麽说,我们那边没有人,也没有动物。”
“那岂不是很无聊?”
“不……不无聊的。有很多书。”
“书吗?我不喜欢看书,我每次看书看不下三句话就想睡觉了……”
谢纾和系统踩着一地的月光小声聊着天,却忽然被两个人捉住了。谢纾搞不清楚什麽状况,就忽然看见月光下,祝茫和李廷玉煞白如幽灵的脸色。
祝茫上前一步,迟疑地伸手。他似乎想要抱住谢纾,整个人克制得都在发抖,他哑声:“你……这麽晚为什麽要来这边?”
李廷玉小心翼翼地,谢纾撞见他眼底一片猩红色,被吓了一跳。李廷玉:“你……你想起什麽了吗?”
谢纾怔了怔,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他身后就是汹涌咆哮的忘川河。李廷玉和祝茫当即脸色大变,心髒几乎从胸前中抽离,有些失控地吼道:“别过去!”
可吼完,他们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祝茫立即放软了声音,温声细语,近乎是恳求道:“少爷,你……你先离忘川河远一点……好不好?你往我们这边,走一步,可以吗?”
“我们不会欺负你的。你过来一点……”
在他们眼中,眼前的一切又逐渐和前世重叠。少年的红衣被暴雨打得透湿,满地都是残花败柳,湿漉漉的乌发披散在他嶙峋的肩头,他隔着重重雨幕,回头望了一眼,露出半张巴掌大,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
他乌黑的眼睛裏满是疲惫,可是又充满了怔然,好似不太舍得,却最后还是放下了,化作一滩用尽全力燃烧,最后却被衆人浇灭成余烬的一簇小火苗。
谢纾不知道他们两个忽然间怎麽了,他茫然不已:“我只是来散散步……”
可是他话没有说完,就忽然被人抱住了。
一阵槐花香猛烈袭来,将他重重包围。他呆呆地擡着头,耳鬓传来摩擦的触感,以及另一个灼热滚烫的温度。
白衣少年不知道从哪裏出现,他死死地抱着谢纾,浑身不停地在打颤,眼角缓慢地,浮现出一道惨白的月牙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一些配角害怕主角找死的PTSD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