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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 夏唯一 4266 2025-02-06 23:24:02

屋外庭院中,曲水流觞,刻钟缓慢地滴落水滴。

六月的仲夏夜,风从遥远的蓬莱海带来了水汽与温暖。最后一捧春雪已经彻底消融,星星从天上倾泻下来,庭院深深,竹柏月影,嫩黄色的星菊匍匐在草地上生长,在昼长夜短的夏季裏像是绵延起伏的春水,无穷无尽地生长着。

长风,夏夜,萤火虫,树林潮水般的呼吸声,月光下青石砖上的树影摇动,在这样沉寂又生机勃勃的夜裏,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漫长的光阴从二人中间缓慢地游走着,一时之间,恍如一个美好的、一触即碎的梦境。

房间内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夏日的夜风轻轻拂过门外竹林的沙沙声,像是幼童在门外窃窃私语。周不渡腰背挺直,坐姿端正,神色平静,像是认真上课的好学生——如果忽略他正抓着少年白皙脚踝的话。

鬼修可炼人身,周不渡僵坐着,感觉自己胸膛中一颗滚烫炽热的心髒在剧烈搏动,在肋骨包围、血肉丛生的地方横沖直撞。

耳畔听不见外面夏风吹竹,听不见室内灯火劈啪,只有如春雷般鼓噪的心跳声响彻。

咚咚。

屋内桌台上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间或爆出一声“劈啪”的豆火。

谢纾呆呆地看着他。

他衣衫淩乱,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肌肤白得像松枝上的落雪,浓密的眼睫颤动着,眼睛漂亮得宛若游鱼,形状优美,线条流畅,眼角的一颗红痣在灯火中若隐若现,稍微一挑,就有无数春色落在眉梢眼角。

只是如今,那双比檀木还乌黑的眸子没有焦点,只是仰着头,嘴唇上还因为睡觉时的翻滚,粘上了一缕乌发。

那缕乌发被少年含在唇间,沾上一点晶莹的水液。周不渡与他对视,心髒猛然跳动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回过神来。

他看着少年泛着雾气的眼眸,下意识地辩解:“我不是故意……”

谢纾看着他,呆了半晌,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把脚收了回来,脚弓蜷缩着,喉咙裏滚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整个人缩进了被子裏。

被子瞬间鼓鼓囊囊地鼓起了个大包,像个刚出炉的大水饺,并且还细微地发着抖。

周不渡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刚刚看见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像是一只被很多人伤害过的流浪猫,他与那样的眼神对上时,一瞬间,剧痛蔓延,仿佛有人活活地割他的肉。

他总是刻意保持平静的面具徒地发生变化,眼眸眼眸沉沉,有痛楚一闪而过,哑声道:“……别怕。”

是我。

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试图伸出手,碰了碰那个鼓起来的饺子,棉被下,少年的肩膀僵硬,被他一碰,立即被吓得蹿到墙角裏,抱着被子,剧烈地抖动着,仿佛是怕人的猫被人抓到了。

“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团饺子还在颤抖,周不渡胸口沉闷,像是下一瞬就要窒息,他眼底有猩红色一闪而过,喘了口气,艰难地扼住心底那汹涌而来的疼痛,以及对那些人滔天的恨意,放轻了声音,“我叫……周不渡。”

“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想要对你好的……一个朋友。”

“你叫谢纾,生于昆侖,长于昆侖,做过很多很厉害的事情,拯救了很多很多的人。”

“这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你孤身走过三百年漫长光阴,受过太多伤害。

鬼医说,不宜刺激谢纾的记忆,需循序渐进。他从木僵状态中脱离,是好事。

但他的存在对如今失去记忆的少年来说,是一颗毒药,会刺激他,会让他难过。

他不舍得。

三百年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

谢纾不再是那个被养在桃花源裏的小凤凰,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正直良善、有些寡言的少年郎。

纵使相逢,应不识。

谢纾神智还不清醒。他喝了很多药,身体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木僵状态短暂地脱离,放出了一点他的灵魂回到这个苍白孱弱的躯壳。

他警惕地缩在墙角,从被窝裏露出一小块苍白的脸,和一只圆睁着、微微颤抖的瞳眸。

乌黑的额发散落地黏在他雪白的侧脸,他看上去像个大病未愈的孩子,害怕要打针吃药,因此离男人很远很远,把自己缩成了很小一团窝在墙角,被子把自己捂得紧紧的,好像天真地以为被子能成为寄居蟹的壳,缩在裏面,就能隔绝外界的伤害。

周不渡伸出的手没有放回,他翻手,掌心向上,是一个包容温和的姿势,哑声道:“是是,不要怕我。”

“我不会伤害你。”

不是高高在上的命令,是卑微的请求,也是郑重的承诺。

他腰背笔直,另一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睫落下,等待着少年的回应。

刻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回蕩在庭院,少年一直缩在墙角,可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那一大坨面团大抵是抖累了,渐渐地停了下来。

少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惩罚或是责骂,有些疑惑地从壳裏探出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他乌发淩乱地翘起,眼尾因为闷在被子裏有些发红,眼角的一颗红痣沾上了一点晶莹的水液,像是含着一滴摇摇欲坠的泪。

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一动不动,始终耐心温和等待他的男人,眼神中是全然的陌生,夹杂着疑惑:

你怎麽不打我?

那目光刺痛了周不渡,他呼吸窒了窒,指尖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少年看见他指尖抽动,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露出真面目,对他下手。

他以前好像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类,最开始对他说很好听的话,可是后面就会把他抓起来关进笼子裏,打他,骂他,拔掉他的皮毛,吃掉他的血肉。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又赶忙缩回了被子裏,瑟瑟发抖地抱住自己的头。

他大概真的以为自己是只猫。失魂症患者会有人格解离的征兆,他们神智漂浮,对自我认知混乱。

看吧,这个人类等不急了。他果然还是在骗自己。

少年呆呆地想,他会不会打我呢。

又会不会……吃掉我呢。

他摸了摸自己平坦瘦弱的腹部和胸口,捏了捏自己脸上不怎麽多的肉,像是一只被猛兽摁在爪下无助颤抖的小动物,又害怕又纳闷地想。

我没有肉呀,他为什麽还不走,是要吃我的骨头吗?

他露出一只眼睛,悄悄打量笔直端坐着的男人。

男人露出的下巴白皙,线条利落,薄唇微抿,鎏金面具遮盖住他半张脸,却依然挡不住他俊朗的面容与君竹般的君子气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他的身材足够的高大,肩膀宽厚,手臂有力,刚刚的掌心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圈住他的脚踝。谢纾跟他比起来,就像一只很小很小的动物,体型差引起了谢纾本能的警惕与恐惧,同时又生出一种挣扎不得的妥协。

他有些难过地摸了摸自己细瘦的肋骨,悄悄对比了一下,然后失落地想,好吧,他好像真的打不过这个人类。

那可以商量一下吗,如果真的要吃我,能不能只咬一小口,不要吃他的心髒好不好?

他心髒上有一个人,如果被吃掉了,他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可……那个人是谁呢?

谢纾呆了一瞬。

少年的脑海中是泛着大雾般的空白茫然,烟云笼罩,记忆像是被撕碎成了很多片。

三百年的时光不是食物,不能像胃袋分泌胃液一般,被大脑消化。

他模模糊糊中,只记得自己走了很久。他想要一直一直游,游到时间河水的尽头,去捉记忆裏的那双手,好像这样,那个人曾经的影子才不会被时间磨灭。

那双手曾经背着他,逃亡过昆侖以外三千裏路。他不断地擦亮关于他们之间的回忆,回忆裏有好多的爱,因此执念不消。

可如今他磨破了手掌,也擦不亮那个人的身影。

他是被抛弃了吗?

谢纾越想越委屈,瘪了瘪嘴,难过死了,心裏生出一点怨恨。

桌上的豆火劈啪作响,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周不渡坐在那裏,伸着手,他好像都不会感到手酸一般,就那麽安安静静地等着谢纾。

他不会再让谢纾一个人,因此即使少年现在神智不清,有些怕他,他也不能离开,不会放弃。

而谢纾在破碎的记忆中,似乎也认定人类不是什麽好东西,因此始终抱着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像个滑稽的、露了馅的白面团。

两个人僵持着。

少年从被子裏探出个毛茸茸的头,乌黑滚圆的眼睛瞪着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像是一只警惕的小动物,眼神有点兇,大概是想要用自己兇狠的眼神,把眼前这个人类吓跑。

外面的刻钟水都快流完了,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

谢纾瞪得眼睛都干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结果再睁开时,发现这个人类居然还不动,气得咬牙切齿,眼眶微红。

怎麽还不走?就这麽想吃我吗?

我都没有什麽肉,你咬我一口,我可能就要死了。

他愤愤地瞪着眼前这个人,不愿意放下一点防备。

周不渡看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心髒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谢纾真的……什麽也不记得了。

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啃食啃咬着他的伤口,在这剧痛中,周不渡忽然想起曾经听到过的,一只被抛弃的家猫的故事。

那是一只富家子弟养的猫,生得很漂亮,被放在锦绣丛中小心翼翼地养大,但是主人大抵是嫌麻烦,把那只猫抛弃了。

家猫不能被抛弃。它们都是被主人呵护宠爱着长大,生存能力退化,如果一旦被抛弃,它们很难活下去,面临的只有死亡。

比如因为不会觅食,在野外被饿死。

冬天找不到保暖的地方,被冻死。

起初,小猫一开始还会咪咪呜呜地扒着木门,想要回到主人身边去,可是它爪子刚挠上木门,就被门卫赶走了:“这门这麽贵,是你这只猫能赔得起的吗?!”

小猫咪很委屈,它听不懂门卫,可是当棍子打到它身上了,它断了骨头,才明白自己被抛弃了。

于是这只家养的小猫只能开始流浪。

流浪猫即使没有人收养,或许也可以活得很好。

可是家猫如果没有人照顾,就一定会活得很糟糕。

因为娇生惯养,没有受过大自然的训诫,家猫比野猫更难适应外面的生活,又因为过于天真的童心,不懂怎麽照顾自己,所以也受到了比野猫还要多的伤害。

它大抵是知道曾经的日子很开心,所以总是会徘徊在那富人家的门口,可是它再也进不去,一旦试图进去,就会被很兇的门卫用棍子打。

最后,它原本漂亮的毛发日渐暗沉下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掉没了,骨瘦如柴,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抑郁而死。

他看着少年警惕的模样,从少年散乱的衣襟中,还隐约能看到少年雪白皮肤上的乌青,抓着被子的小指上还缠着绷带,一双眼睛裏对他又是畏惧又是防备。

一时间,周不渡的喉咙裏满是苦涩的味道,仿佛刚喝下一碗浓烈的中药。

那些伤口狰狞地贯穿少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所以无论多久,他都会等。

等到海枯石烂,等到他此生执念已消,魂飞魄散。

两个人对视许久,窗外风贴地而过,竹叶沙沙作响。

谢纾没有最开始那麽警惕了,他藏在被子裏,偷偷打量外面那个人类。

他好奇怪喔。

为什麽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明明表情平静,眼底却很痛苦,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可是我没有伸爪子呀,他痛苦什麽?该害怕的明明是我才对。

他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因此坚定不移地缩在自己的壳裏,像只小乌龟。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一声突兀的“咕噜”声。

周不渡怔了怔。

他慢慢地低下头,从少年苍白的脸往下挪动,最后停留在少年的肚子。

谢纾似乎也愣住了,他睁大了眼睛,露出一丝不知所措,有些紧张地揪着被子。

听、听错了吧?

他又擡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对面的人类。

可接着,又是一声“咕噜”。

在安静的房间中,清晰可闻。

这下很清楚,是从谢纾自己的肚子裏传出来的声音。

谢纾呆呆地捂着自己肚子,他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像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麽。

他的肚子怎麽在叫?

是不是肚子坏了?

他弯下腰,感觉到胃部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有点疼,像是有什麽东西在裏面踹了他一脚。

可是他分不清胃部和腹部的位置,想起以前有人跟他说过的话,感受肚子裏仿佛有人在踢他的感觉,瞬间双目圆睁。

接着,那双檀木般乌黑的瞳眸泛起一层水雾,湿漉漉地望向舟不渡,一滴泪滚了下来。

周不渡听到声音,心髒上细细麻麻的疼痛停了一瞬,他看着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眼底情不自禁浮现一层淡淡的笑意。

饿了?

他正準备起身,去为少年準备一些吃食,少年眼角含泪地望向周不渡,抱着肚子,缩在墙角,他脚趾紧张地蜷缩在一起,低声呜咽,道:“哥、哥哥。”

周不渡整个人一僵,他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含含糊糊的谢纾,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说出来的话比刚刚还要哑上三分。

他神经绷紧,哑声问道:“你刚刚,叫我什麽?”

谢纾没有听见他的话,他沉浸在自己肚子在叫的慌乱中,只知道大事不妙。他被吓慌了神,刚刚的警惕被丢在一边,只想求助,继续呜呜道:“你,你能不能不要吃我。”

周不渡:“……?”

周不渡怔住了,没说话。

谢纾看他沉默,以为他不同意,更急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出来。

怎麽办呀,他一定要吃我吗?我现在肯定打不过他。

如果肚子不叫的话,他会觉得大不了和人类鱼死网破,可是眼下肚子裏似乎有不妙的动静,他被唤起生物的本能,终于服软。

于是周不渡没来及再开口,下一瞬,谢纾的话就轰隆一声炸响,把他死死地定格在了原地,如遭雷劈。

“我,我肚子在叫。”谢纾惶然地看着他,哭道:“我是不是要做妈妈了?”

“我,我好像有孩子了。你,你能不能等我生出来,再吃我?”

作者感言

夏唯一

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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