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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 夏唯一 3937 2025-02-06 23:24:02

“他怎麽样?”

此时吴鈎高悬,水滴缓慢地从计时的漏刻坠落,在房间内发出一声清脆的“滴答”声。

神鬼殿的一间侧室,灯火昏暗,窗棂前撒下一片薄薄月色。周不渡立在窗前,月色从半敞的竹制窗扉间散落,银辉浸着男人清俊的面容。

他戴着的鎏金面具遮住了一半的脸,另一半露出的脸却刀削斧刻,月色下,好似半个玉人。

鬼医小心翼翼地觑着当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

如今,白衣修罗的名声日渐壮大,不仅是因为忘川河暴动,更是因为无净佛门前些时日昭告天下,承认当今鬼王,并签订了只有白衣修罗尚在,就一日不会与无涧鬼域为敌的协议。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从古至今,天下四宗都是同心协力压制无涧鬼域,可如今佛门这般昭示,却打破了这个平衡。仙盟盟主怒气沖沖地沖上佛门质问,却被拒之门外。

因此,有不少人开始猜测,这个鬼王究竟是如何地危险,以致于让佛门选择退避。

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若是没有了佛门,仅仅凭借剩余的三大宗门,是远远无法与无涧鬼域抗衡的。

这不仅是因为天下修道之法千万,鬼修是最无影无蹤、喜怒无常,同时也是因为无涧鬼域这些年过于神秘,人们对无涧鬼域的了解知之甚少,这无形中成了一座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山。

从来没有性情温良的鬼修。凡是能恢複凡间记忆的鬼修,大都残忍暴戾,是一群真真正正的疯子。

因此,当听说前些时日,昆侖边境上的守门结界居然破了,消息一出,不少人担惊受怕,彻夜难安。

但过了几日,他们发现竟无一鬼修离开无涧鬼域,按照鬼修嗜血的性格,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除非是鬼修畏强,有更可怖的存在压制了他们。

如此一来,便可以笃定一件事——

那就是,这届的鬼王,修为与实力,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已经年迈的鬼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前的白衣男人偶尔会散发出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令人心悸。他根据这些天对少年身体的检查与修补,鞠躬道:“殿下,小神医的身体如今已经修补过半,只是依稀还有些后遗症。”

桌上摊开了一张宣纸,鬼王正垂着眼,执笔在宣纸上写着什麽,闻言,他擡了擡眼。

那双眼睛裏有猩红色一闪而逝,鬼医有些心惊胆战,但知道这是要他说的意思,便继续道:“他体内的经络被忘川河搅乱,老夫进行了修补,但是此时那些经络回到正常穴位上,需要时间磨合。”

“在这段时间内,他的体温会略比常人低,偶尔会因为经络摩擦,不可避免会带来些剧痛。”

周不渡没什麽表情,但是他的手有些不正常地抖动,手中的墨笔力透纸背,不小心划出了“刺啦”一声响。

那宣纸竟然直接被划烂了。

鬼医听得那声音直起鸡皮疙瘩,周不渡淡声道:“抱歉,见笑了。”

鬼医没来得及看清那宣纸上写的字,便被周不渡掐着诀点起了鬼火,在手中跳跃几下便一把化作了灰烬。

鬼医哑然,他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是……小神医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初步推测,应该是失魂症。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麽?”

周不渡从容地打开窗,把那些灰烬放飞在半空中,月色下,他侧身,如玉般的脸在月色下半明半暗,像是一尊晦暗不明的神鬼像,他说:“一定要知道?”

“……是。”鬼医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怖。

周不渡唇色浅淡,俊逸面孔泛着死气沉沉的僵白,他垂着眼睛,目光静静地落在桌上那枚跳动着烛火的红烛。

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给他深沉明晰轮廓镶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眉峰高挑入鬓,乍一看过去,是如陌上君子、温润如玉的眉眼,可定睛一看,又隐隐约约觉察出一丝毛骨悚然感,好似那克制的平静下,囚禁着一只阴邪血腥的怪物,叫人不寒而栗。

鬼医看得头皮发麻,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小神医现在处于木僵状态,我需要有更多的线索,去判断他的下一步治疗方式。”

木僵状态时,患者的言语、动作都会明显减少,而且反应缓慢迟钝,对体内外刺激没有反应,像个呆呆的、坏掉了的木偶。需要知道症结原因,才能更好地进行治疗。

周不渡点了点头。

他重新摊开了一张宣纸,沾墨执笔,慢慢地将少年这些年经历过的事情一一道来。他没有用太多的修饰,平铺直叙,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般详细,好似亲眼见过一般。

周不渡讲得很简短,他一边讲,一边执笔,可明明是柔韧的狼毫,在纸上却摩擦出某种绝望的惨叫声,墨水渗透宣纸,像是流着血泪。

鬼医一开始惊疑不定,可是越听到后面,瞳孔缩小,眼神震颤,满脸的不可思议,而渐渐地,有泪水划过他有些年迈的脸。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他听得老泪纵横,“怪不得小神医明明年纪那麽小,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他听完少年漫长的旅途,知道少年是跑了太久,其实已经很疲倦。

他就像是一根红蜡烛,燃尽了,也就没有了。

鬼医心裏泛起细细麻麻的疼痒,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少年,他陷在被窝中,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眼底是深深的乌青,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容上满是疲倦,连擡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没有过孩子,可是此时,却忽然像是长辈一般疼爱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他唉声叹气地想了一会,最后掏了掏自己皱巴巴的衣袋,递给了周不渡一瓶丹药。

周不渡执笔的手一顿,他擡起眼,啓唇:“先生?”

鬼医抓了抓头,“我看那孩子,我,我……”

“哎呀,”他跺跺脚,遗憾道:“我没能帮到他什麽,你看看,我送他一瓶绝品仙丹可以吗?可生死人,肉白骨,只要你有口气,这仙丹就能帮你吊回来。”

周不渡眼底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笑意,他推拒:“先生,与其送他丹药,不如等他身体修养好了,您多过来陪陪他一起炼药,他会更开心。”

鬼医抓着丹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最后只能道:“我看这孩子这辈子……实在过得太苦了。要不,我把蓬莱岛送给他?”

“我毕竟算是蓬莱老祖,我一声令下,他们必须给我这面子。小神医的医术担当得起蓬莱,是蓬莱高攀他,我……”

他磕磕巴巴地:“我能认他作徒弟吗?”

鬼医这身份说出来,大概能惊掉外界一片人的下巴。

蓬莱老祖陨落多年,谁也不知竟然藏在这麽个偏僻的角落,还成了鬼修。他在世时德高望重,数不清的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想求他炼一尊药,豪掷千金都难求,即使是一座城池也换不来普通的中品丹药。

可眼下这身份尊贵,溯源百年的老人居然心系一个躺在床上,好像是傻了的少年。若是旁人知道了,必然大跌眼镜。

蓬莱老祖脸色犹疑,吞吞吐吐地,“这是我有点不要脸了,可是他……唉。”

他重重地叹气,知道少年身上的伤都是从何而来后,一时间又心酸又气愤:“我这几天看他这样,身上又都是伤,神智也……那可是小神医啊,救活了多少人的活神仙,老夫活了这麽多年,第一次见这麽有天赋的孩子,我想……收他为徒。”

他虽然年事已高,可是却并不显得老态,鹤发整理得干干净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我看这孩子,属实喜欢得紧。殿下您……介意吗?”

他大概琢磨出鬼王对谢纾的情感不太对劲,他知道在勾栏之中关于断袖或娈|宠的龌龊事,有些担忧周不渡对少年也有着一样的控制欲。

那不是一颗真心,只是在圈养金丝雀,它们只需要漂亮即可,至于羽毛,则需要修剪到最短。

可是周不渡闻言,只是浅淡地弯了弯眼睛,“等他清醒,先生去问他个人意愿就好。”

“我不会干涉他做出的任何决定。”

他给予那名少年尊重与平等。

老人放下心来,他点了点头,搓了搓手,“哎呀,要是小神医能认我做师父……嘿,嘿嘿。”

他呲着个大牙,一脸赚翻了的表情,居然傻笑出声了。

周不渡:“……”

他刚刚不太安定的情绪被眼前老人打断,也无奈地笑了。

鬼医回过神来,“差点忘记正事。小神医如今的状态……应该是心理问题导致的木僵。他记忆负载过重,身体也几乎是破破烂烂的,疼痛对于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人刺激是极大的……而忘川河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然……”

不然他恐怕还能继续咬牙坚持,继续浑身是伤地前行。

他救了那麽多人,可……怎麽就没想着救一救自己呢?

鬼医越想越心疼,生出一种亏欠感,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床榻上那个无知无觉、伤痕累累的少年。

大概是知道,若不是他,自己就算成了鬼,也无法安然无恙地呆在这裏。

少年死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次,救了那麽多人,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别人的生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本该是世界万人敬仰的英雄。

为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这本该是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可燃烧自己的少年,却差点死在冰冷刺骨的忘川河中。

如今支离破碎。

鬼医闭了闭眼睛,决定等少年醒了,怎麽样也得好好养好他,他认他做师父,那他这辈子的家财都给他也无所谓了,就算不认他做师父,那偶尔陪他炼炼丹,做个忘年交,也是很好的。

想到这,他叮嘱道:“失魂症最开始的症状是对外界感知微弱,情绪起伏近乎为零。“

“但是到后面,记忆逐渐恢複,怕是会産生应激,尤其是小神医的记忆都……不太好。到了那个时候,严重的话,他会有伤害他人、或者伤害自己的行为,殿下需要小心。”

周不渡眼神认真,面容平静镇定地听着,只是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痉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洩露出一点血腥气。

两人就少年的心理创伤及身体状况秉烛夜谈,深夜,周不渡回到了谢纾的房间。

床上的人又昏睡过去。

他睫毛在饱满的卧蚕上垂落一片阴影,像是浮光掠影的夏日中,被凉凉习风拂面的垂柳。清秀的脸有些消瘦,唇瓣没有血色,脸色苍白,脑袋无力地歪在高床软枕中,看上去像是压满枝头、艰难茍活于苦夏的最后一捧春雪。

醒着的时间裏,他太过疲惫,所以还是睡着了好。

周不渡没什麽表情,目光一寸一寸地黏到少年身上,又一寸一寸地撕下来。他仔细认真,一一搜寻少年的伤痕。

少年身上的伤已经很好地处理,他伸出手,慢慢剥开少年雪白的单衣,像是在剥丛丛花瓣,露出裏面春意盎然的花蕊。

只是如今,那本应该雪白柔嫩、青涩修长的身体却是青红交加。

少年的身上满是不知道从哪裏来的乌青,腹部的贯穿伤狰狞地盘亘,乌黑的发丝黏着他没有血色的脸颊,唇微微开合着,露出一排排皓白的牙齿,雪贝似的。

若不是他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周不渡都快以为他已经安静地死去。

他目光一寸寸地刮过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剑伤,撕裂伤,贯穿伤,背部还有残留的鞭痕,手指被李廷玉拧断了一根,上面还残留着淤青。

他一一记下来,该讨回来的,都不会少。

无论是沈乘舟,还是李廷玉。

尤其是沈乘舟。周不渡想,该怎麽折磨他,才会最令他生不如死?

他沉默着,额头上猩红色的心魔印隐隐浮现。

但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少年睡梦中或许不太安稳,踢被子了。

谢纾一条腿伸到被子外面,露出一截光|裸的,如白藕似的脚踝,上面用红线垂着一枚铜钱,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了一下。

周不渡骤然被打断,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怎麽这麽多年,还是这副不会照顾自己的模样。

他伸手,轻柔地托住那截细白。

指腹上是光滑柔嫩的触感,比池塘中的莲子还白嫩。他宽大的掌心轻而易举地圈住少年的脚踝,顿了顿。

太冰了。

他顺着少年的脚踝慢慢往下,少年圆润的脚趾处一片雪白,透着淡淡的粉,花苞似的,可是一碰到,却是数九寒天才有的严寒,好似那是一捧千年不化的雪花。

周不渡想了想,没有把少年脆弱的脚放回被子裏。

他宽厚温暖的掌心贴着少年的脚,慢慢收缩合拢,轻柔而又不可抗拒地,贴住、裹住、握住了那两片雪花。

少年像是被他的体温灼到,“唔”了一声,长睫抖了抖,茫然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衣衫还半解着,锁骨处一片莹莹的白,乌发淩乱地垂落在肩头,眼瞳如漆,豆大的烛火在他眼底跳跃着,像是一尾在黑暗中挣扎却出不来的游鱼。

少年眼尾有些发红,配合上他淩乱的衣衫,会误以为他刚被眼前的人轻薄无礼过。

谢纾掀起眼睫,与忽然僵住的周不渡对视上。

作者感言

夏唯一

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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