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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 夏唯一 4225 2025-02-06 23:24:02

子规城当年被屠灭的时候,刚好是暮春。

那个时候海棠花开得正盛,本来是一个春风和睦的早晨,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打更的声音,晨起时摊贩的吆喝声也不见了。

谢纾自从来了子规城后,经常会躺在院落中的躺椅睡觉,任由海棠花飘落在他的肩头,风和阳光都是温暖的。

他很喜欢这裏。子规城的大家伙都对他很好,总是给他塞各种点心与吃的。

因此他渐渐地也没那麽消瘦了,眼下的乌青淡了很多,脸上也慢慢地会浮现笑意,脸颊上甚至可以看到一点婴儿肥,看起来很可爱。

这本应该是日複一日,平淡又幸福的早晨,他可以去城中井打水,午饭可以做酸梅汤,隋连锁说李廷玉快来了,乘着海棠花还未凋零,他们还能再一次赏花饮酒。

可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怔住了。

外面的嘈杂与尖叫如惊雷劈下,他晕眩起来,远处的房屋倒塌了,正在雨中飘着青烟,火舌舔舐着房屋,大火沖天而起。

他一瞬间像是兜头迎了一盆冷水,那燃烧的大火、倒塌的屋瓦让他恍惚回到了当年的昆侖,他心鼓噪如雷,脸上是茫然与不解,“发生了什麽?”

隋连锁来不及和他解释,她脸上是狰狞的青筋,谢纾从未见过她这般表情,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直到他看到红色的印痕爬到隋连锁雪白的脖颈上时,猝然瞪大了双眼,失声道:“隋姐,你的脖子……”

隋连锁“啧”了一声,盖住自己的脖子,“你快离开子规城——跑!”

那印记如一条蜿蜒的红蛇,爬到少女修长的脖颈上显得毛骨悚然。

她抽出一把剑来,谢纾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反而被推得一个踉跄,用袖子掩嘴,在浓烟滚滚中呛咳了一声,“到底是怎麽——”

他踉跄中撞上一个男人,他扭头望去,那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那是他们的邻居,是个女儿奴,平时总是会抱着他尚在襁褓的女儿来找谢纾炫耀,包饺子的手艺很好。

可是眼下,他双眼泛着不正常的猩红色,走姿奇怪,身上的骨头像是鏽蚀住一样,随着他每个动作而咔咔作响,脸上赫然已经满是与隋连锁一模一样的红纹,谢纾的“阿叔”还没喊出口,男人就瞬间张开了血盆大口,那口中的尖牙高高凸起,泛着冷冽的光,眼看就要向他咬来!

谢纾呆住了,他瞳孔放大,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猝不及防,可就在男人即将咬住他白皙脖颈时,他猛地被一推,隋连锁沖到他面前,用自己的手挡住了男人!

她的手瞬间撕裂了一大块血肉,鲜血淋漓,被卡在男人的嘴间,谢纾反应过来,“隋姐!”

隋连锁扭头,她看向谢纾,眼睛也隐隐泛出赤红色,手腕上被咬的地方红印开始浮现,沿着她细瘦的小臂游走起来。她深呼吸一口气,瞪了谢纾一眼,道:“快走!”

她眼底隐约浮现怒意与焦躁,谢纾第一次看她这个模样,可没等他说什麽,隋连锁忽然掏出剑,剑锋锵然作响,疾风劈砍而过——她居然一剑将男人砍了!

男人的血液喷溅出来,隋连锁却没让那些血液溅到谢纾,她身上被血溅到的地方滋啦作响,泛出滚滚黑烟,皮肤宛若被烫伤般烧红。

隋连锁:“没时间解释了,谢纾,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谢纾心神大乱,他对当下发生的事情不能理解,可是刚刚隋连锁说出的话似乎有哪裏不对劲,他脑海中一阵电闪雷鸣,灵光一闪,他睁大眼睛,哑声道:“隋姐。”

“你刚刚……叫我什麽?”

隋连锁微微一顿。

“你……怎麽会知道我的真名?”

隋连锁没吭声。

血滴滴答答地从她垂下的剑尖落下,半晌,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来,看向一脸怔然的红衣少年。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毕竟我不是李二狗子那傻蛋。”她说。

“那你为什麽还要收留我,为什麽……”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谢纾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她微微笑起来,“隔壁阿叔抱着女儿来看你时,你伸出手指被那个小生命握住时,你笑了,眼睛裏都是温柔的笑意。”

“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与欣赏,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恶人。”

“我一开始收留你只是打算看看你打的什麽算盘——虽然我一开始也想过,不过就算你是恶人,我在家裏都设满了机关,你逃不出去的。”

“而且——”

她笑了笑,“喜欢吃桂花糕的人不会是坏人啦。”

谢纾怔住了。

秘境外,有人看着隋连锁身上的红印,忽然失声叫道:

【猩红病……怎麽会是……猩红病?!】

【猩红病是什麽?】

【这是一种恶性传染病,患病者意识全无,会变成一只只知道杀伐的怪物,我以为这种病已经……灭亡了!】

【而且猩红病的传染速度极快,它甚至可以通过呼吸传播与接触传播的!被感染者……十死无生!】

【但是蓬莱的谢琅不是研究出解药了吗?】

【可是……那是前不久才研究出来的啊!】

【当年的子规城什麽时候感染了这种疫病,我们从来不知道——】

他们说到一半,忽然像是被扼住喉咙的母鸡,眼睛睁大,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知道,他们如何知道——因为谢纾将子规城的所有人都杀了!!!

一个可怕的认知袭击了他们。

所以谢纾当年屠城,是因为疫病?!

李廷玉脸色煞白,他瞳孔震颤,呼吸停止,直勾勾地看着秘境中的红色印记。

那红色印记会如蛇一般爬满人,先是从人的腹部开始侵蚀,最后慢慢地蔓延至全身。猩红如血。

他整个人颤抖起来,指尖抖动,瞳孔缩小成针,满脸不可思议。

为什麽会是这样……

为什麽会是这样!

——其实他早该明白了的。

他看见谢纾眼睛,那双眼睛泛着雾气,在看向他时,与他碰酒对视时,他就应该知道,谢纾没有说谎。

那双眼睛带着悲伤,洪水一般能将人淹没,可夜色昏沉,年少的他没来得及看清,可如今的他却隔着层层光阴,将那双乌檀木般黑沉冰凉的眼对视上了。

他在这一刻,猝然意识到,浮生若梦究竟是为了什麽而存在。

那个神算子最开始对他的嘲笑还在耳边回蕩,声声入耳,字字锥心,“你们知道真相,会后悔。”

彼时的他咬牙切齿,愤怒地抓住老乞丐,笃定地怒喝道:“他害我故乡流血,更是害死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妻,我凭什麽要对他后悔?是他对不起我!是他——”

他想起自己最初练剑时,曾经打出过一道剑气,只是那道剑气消失不见。

如今他往事流转他眼前,他身临故人残缺的梦境中,忽然惊觉,猛然回头。

那道剑气却正中他脖颈,砍断他最后一丝幼稚的、带着少年气的妄想。

“——命盘上显示,分明是你对不起他。”

所有真相对他揭开冰山一角,他却猝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能承受那真相的惨烈与残酷,重的他脊梁都弯下,快被眼前的真相压碎了脊骨。

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借口也了无蹤影,仙盟剑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如裂帛般震耳,像是他正在经历生拉硬扯的心,他用尽全力,拄着仙盟剑才能勉强不倒下。

他厚重的双眼皮一压,盖住自己眼中动摇的光,嘴唇几乎是颤抖的。

他试图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不是这样的,并不是这样的。

“甬道的尽头是另一座城池,你逃过去,不要回头看。”

李廷玉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满脸空白,擡着头看向秘境中。

隋连锁身上的红印已经爬满了她的半身,她一半的脸都是红色的印记,她强硬地拉着谢纾,带他来到一个斜坡处。

谢纾不明所以,可是隋连锁却根本来不及解释了,身后又有大片大片的城民沖出来,他们失去理智,双眼猩红,红印爬满全身,张牙舞爪。

她不知道摁下了什麽开关,斜坡忽然打开,出现了一个甬道。

甬道黝黑没有尽头,在谢纾还在怔神之际,她忽然一伸手,把谢纾推进了甬道中。

“隋姐!”

谢纾试图伸出手,拉住少女的衣角。

隋连锁似乎扭头看了他一眼,她好像笑了,然后说:“小白菜,保重。”

那是谢纾刚来他们家时她给谢纾取的外号,原因是她比划了一下,发现谢纾的腰居然比她还细,大惊失色下怒了一下,给谢纾取了一个新外号。

谢纾拼命地伸长手,可是指尖错过,两人依然失之交臂。

甬道轰然关闭,他狼狈不堪地往下翻滚,头晕目眩,快吐出来了,试了好几次,终于从腰间掏出了一柄短刃,扎进了岩壁中,停了下来。

他剧烈地喘着气,靠在岩壁上,整个人脸上都是怔然,像是不清楚为什麽自己一觉醒来,好不容易漂泊了很久才找到的家,好像又要没了。

【子规城的所有人都感染了猩红病。】

天道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宿主,动手。】

【如果子规城的人跑到外面,会有更多人被感染的。猩红病感染的速度太快,感染的方式过于简便,没有人能活下来。】

【他们现在虽然看起来还能动,但是他们的意志已经被猩红病啃食完了。他们只是会动的尸体罢了。】

【杀了他们,宿主。】

谢纾不自觉红了眼眶,他摇了摇头:“不要……我做不到。”

“隋姐收留了我,她给了我好多好多书看,隔壁的阿叔会给我们送饺子,他的女儿才刚刚出生,他盼望了整整一年,姨姨做的桂花糕也很好吃,我好久没吃到桂花糕了,我……”

子规城中有一道小河,蜿蜒着流向远方,城中的人说那是一条很神奇的河,它一端的尽头是大海,另一端却连接着沙漠,有人说那是条代表希望的河,是生与死的边界。

经常会有人在河中泛舟祈求平安,昨夜隋连锁还拉着他一起乘舟,看两岸的花灯。

花灯在两岸明明灭灭,倒映在青绿色的河水中,波光粼粼地闪着光,沿着高脚楼一路望去,每户人家都挑着灯火,有着晚饭的香气从中飘出。

可是如今这条河已经被鲜血浸满,猩红得令人胆战心惊。

谢纾咬着牙,他重新往前爬,膝盖磨破,斑斑血迹擦在岩壁上,疼痛让他冷汗涔涔,可他依然要前行。

他不断地试图轰击岩壁,这裏不知道是什麽地方,他使不出法术,只能不断地用剑去撬动,他眼睛裏有红血色爬出,“开……给我开啊!”

他用手拍了拍岩壁,手掌被震得生疼,对外面大声喊道:“隋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甬道的另一头是城池,可是他丝毫没有往那个方向走的意思,反而一直用剑撬岩石。

这或许是一种上古的磁石,磁场会紊乱法术。谢纾撬得头发淩乱,浑身狼狈,虎口都磨出了血,剑尖都快断了。

他不断嘶哑地喊道:“不要救我……我不需要你们救,你们救我做什麽?我不会死,我根本不会死的啊,你们救我干什麽呢?”

或许洞外真的无人,他即使说出了禁忌,天道也没有惩罚他。

汗顺着他绷紧的脸颊滴落在地面上。

李廷玉红着眼,他已经快站立不住了,真相化作了响亮的巴掌扇到他脸上,比上一个巴掌还要狠,还要痛。

是他说出要保护谢纾,可是眼下他在哪裏?子规城覆灭的那一日,他在遥远的边疆喝着酒,嘴角还带着笑,而另一边却水深火热,人间苦海。

他才是最无能的那一个。

他呼吸困难,秘境中,谢纾终于把洞口撬开。

可是他出来后,没有看见光明,只有满目刺眼的血腥。

而这一次,在他面前死亡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曾经对他微笑过的街坊邻居。

他们一起过的新年,吃过同一只羊。

在那高高堆积的尸体中,他看见了隋连锁。

少女已经彻底失去神智了,红印爬满她的全身,她吐出一口浊气,看见谢纾时,她毫不犹豫地拔剑,大步向他沖来!

谢纾怔怔地看着她猩红色的双眼,天道依然还在对他喊道:【宿主!快,杀了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谢纾闭着眼睛,他声音哽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才没有……才没有……”

天道沉默了一瞬,道:【是。】

隋连锁的剑淬着寒光,她脸色是非人的漠然,可她手上依然可以看到她为了帮谢纾挡住攻击时的疤痕。

谢纾重新睁开眼睛,怔然地看着她。

透过少女,他似乎又回到了短暂的欢快时光,沙漠对酒,海棠树下三人围在一起,赌书泼酒。

那是隋连锁找到的一种游戏,三个人记书的内容,书的那个人自罚三杯。

他们背过诗,背过词,背过散文,背过风景,背过一年四季,文字成了回忆塑就时光,和着飘零的海棠花成了三人共同的回忆。

在隋连锁的剑尖即将碰到他的一瞬,他忽然伸出手,手臂颤抖,握住了自己的剑。

可是他对準的方向,却不是隋连锁!

秘境外,所有人看着谢纾,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头皮瞬间炸了。

【他这是要……他这是要……!】

【他疯了?!他——】

李廷玉瞳孔缩至针尖大小,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桌子在他手下四分五裂后粉碎成粉,散落一地。他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谢纾!住手!!!”

谢纾得到了天道的答案,他脸上的怔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决。

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或许在这一刻,他只要杀死隋连锁,这一段旅程就能到此结束了。

可是他想要尝试另一种结局。

这裏美好得如梦似幻的时光是他偷来的,太过美好,太过耀眼,可是以后会成为他苦难日子中的一粒糖,偶尔拿出来舔舔,应该还是能品尝出一点甜的。

而现在,到了他还债的时候。

谢纾剑尖一转,对上了自己。

他笑了起来,剑芒抹上了自己的脖子,血液瞬间喷涌而来。

“我……要重来。”他咬牙切齿,“我去找感染源,我……“

他的喉咙间都是血沫,剧烈地咳嗽起来,在闭上眼睛前,忽然笑了。

“我与他碰杯那一天,其实就想到了今天。不过既然我答应了他,我就做他的朋友,做他的兄弟。”

“没事,他可以大步往前走。”

“我在后方等着他。”

作者感言

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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