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教教主,宋白笙?!】
酒客们在看清男人脸的一剎那,猛地惊叫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那着深蓝色长袍的青年。
【就是那个烧伤抢掠、无恶不作的魔龙宋白笙?!】
秘境中,青年深蓝色长袍上,隐约可见有黑龙游走,浮光掠影地游走在锦缎上,看上去仿若活物,好似下一瞬就要挣脱那深蓝色锦织,咆哮着沖出束缚撕碎一切世间一切万物。
仿佛站在那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头潜藏僞装的魔龙,即使乍一眼明月风清,可是身上却有种怪异的血腥气。
他没有再穿女装,男装起来意外地俊朗。一袭月色下,他凤目轻眺,居高临下地背着手望着红衣少年,唇角带笑:“回来了?”
语气轻柔,仿佛是在看自己调皮捣蛋、离家出走终于回来的弟弟。
有人被宋白笙那轻柔的语气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魔教教主,作呕道:
【这——果然血观音与魔教教主沆瀣一气!】
【那是乾坤袋?!我知道这种袋子,专门可炼制生魂,这裏面是刚刚那些匪徒的生魂?!】
【这是拿他们来炼魂吗?!未免过于残忍!】
【残忍?可那些匪徒所做之事难道就不残忍吗?】
【但无论如何,也没做到这个份上啊!】
【宋白笙为什麽看上去对血观音这麽温柔,我看错了吗?】
【你没看错。果然,血观音还是那个血观音,与魔教茍合。】
衆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非议着,对血观音的看法又开始游移不定起来,而李廷玉则冷冷地擡眼,看着那秘境中的二人,忽然冷笑一下。
他早有耳闻,魔教子弟最近似乎在悄悄地寻找血观音,看来,血观音在魔教中地位斐然,真是过得好日子。
而江城主眼神则越发憎恶,看向谢纾的目光恨不得就地把此人撕成碎块喂狗,紧握成拳的手布满了青筋。
秘境中,谢纾擡起眼回望,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神色在半明半暗中晦涩不清,擡手不客气地扔给宋白笙一个袋子,道:“你要的。”
宋白笙轻松地接住他抛过来的袋子,打开来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山匪的生魂。
他忍不住叹息一声,语气宠溺:“怎麽又杀的坏人?小麻雀,你什麽时候,才能给我一点有趣的生魂?”
谢纾语气没什麽起伏,“有死人就行吧,你也不挑不是吗?”
宋白笙笑了笑,“黑龙还是想吃更有嚼劲一点的零嘴,这种零嘴……还是有点髒。”
他漫不经心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生魂,那生魂还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然后被他捏住脖子,喂给了黑龙。
那游走在他衣袍上的黑龙瞬间张开血盆大口,将那生魂吞了进去,嚼碎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谢纾忍不住蹙了蹙眉,这种画面无论看多少次,他还是有些心理不适。
【呕!天,这魔教教主居然直接让黑龙生吃生魂,这……这落在他手裏,是真的连轮回都入不得了!】
【这不就是魂飞魄散吗……】
酒客们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即使隔着幻境,他们也不想与那魔教教主有更多的接触。
魔教教主宋白笙在民间传闻一直极其古怪,有人说,他是一名有着女装怪癖的猎奇者,有人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有人说,他就是黑龙化身,以人为食,无情无义无德,仿佛是一条阴冷的蛇,伺机而动,随时会弹地而起,将你绞杀。
“别总是木着一张脸。”
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怀念,“你知道的,我弟弟喜欢笑。”
谢纾:“……”
“我们好歹也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兄弟,我已经很温柔了,你也不想今晚又出现在我的床上了吧?”
谢纾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忆,脸色猛地变了一下,几经变换,最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宋白笙看他那僵硬的笑容,差点被这只表面温顺,实际上一身反骨的小麻雀逗笑。
在最开始,他把这只昆侖的小凤凰当麻雀捉回来时,是为了报複。
他曾有个比他小太多的弟弟,年龄与谢纾差不多大,兄弟二人从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流离失所,最后弟弟感染了寒疾,他只能跪在了昆侖面前,求高高在上的仙师救他们一命。
可蜉蝣即使拼尽生死,也不能招来大树的一寸目光。
这麽多年,他无数个深夜梦回,梦见那个幼小的孩子在他怀裏抱着他,低声哭泣着,哥哥我疼。
我是不是累赘?是不是我拖累了哥哥?是不是只要我死了,哥哥会过得更好?
男孩又乖又软,听话得不像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白团子似地窝在他心口处,攥着拳头,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睫毛浓密地像是个小扇子。
所以在他看见谢纾的第一眼,他嘴上依然还挂着笑,可眼瞳却不自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缩至针孔大小,又放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少年一身红衣,乌发如墨,肤白胜雪,眼尾一颗红痣如白茫茫雪原上的一点红梅,灼目耀眼,令人挪不开眼睛。
太像了。
怎麽会这麽像。
像到……仿佛是他的弟弟没有在他怀裏咽下最后一口气,柔软的小手在他绝望的嘶吼中无力地垂落。
有那麽一瞬间他想,如果小白团子没有病死,而是正常地长大,是不是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也会成为一个少年,坐在他肩头,无忧无虑地笑?
在看见谢纾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最后是岩浆般沸腾起来的暴怒。
凭什麽。
凭什麽昆侖的少爷就可以这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长大,而他们自出生起,就要陷入饑饿困苦,注定颠沛流离一生,最后如蝼蚁般凄凉地死去?
命运不公。
所以,在听了少年对他的胡言乱语后,他原本报複的念头骤然转了个头。
贺兰缺这般喜爱他的孩子,舍不得她的孩子吃一点苦,把他放在锦绣丛中养大。
可若是让谢纾落入他的手中,不就能让她遭受跟他一样的剜心之痛?
他要让这个生来矜娇的少爷,在他手中一点点被折磨成非人模样,他要折断他的脊梁,让他走上与正道截然相反的歧途,他要让贺兰缺看到自己心爱之人支离破碎,感受跟他一模一样的痛苦。
他恨不得少年生不如死,他以强|奸威胁少年,喜欢看少年在他掌心下崩溃的模样,又强迫地压制他出去杀人——杀坏人没有关系,只要是杀了人,他便踏出那一步,再也不能回头。
宋白笙要一点一点地打碎那个曾经年少无知,不谙世事,天真骄傲的少年。
谢纾第一次被他强迫性地杀人,那是一个欺男霸女的乡间恶霸,可是谢纾在把刀捅进他腹部时,宋白笙却故意没有告诉谢纾这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最开始挣扎,反抗,可是昆侖如今成了他的累赘,每当宋白笙把少年压在地上,俯身在他耳畔轻声低语,威胁他攻打昆侖,少年就会放大瞳孔,颤抖地放弃挣扎。
大概那是对他来说好不容易逃离的磨难,可是如果宋白笙要重新将他拽回那个噩梦中,他恐怕就再也不能醒了。
更何况,还有个恨不得他将全天下恶人都杀死杀绝的天道在侧。
少年杀死乡霸后连呕带吐,吐到后面连胃液都吐不出来了,直接昏倒过去,烧了三天三夜。
宋白笙等到少年他真的要精神崩溃了,再告诉他这人的真相。
小麻雀年纪太小,心理脆弱,一次性玩坏了,就糟糕了。
他不是没想过结束这无聊的过家家游戏,把少年直接杀了,尸体挂在昆侖门前。
可是每当他有这个念头时,他眼前就恍惚看见一片血,谢纾倒在满是血的床上,嘴角是咳出的血沫,而他手中握着的剑,正正好好地插在少年单薄的胸口上。
每次出现这种幻影时,他就会头痛欲裂,某种可能后悔的预感尖叫着攥住他的心髒,仿佛下一瞬就要被捏碎。
他不得不打消这种念头。
而少年也没想过他好。
他对这魔教教主实在没有万分之一的好感,第一次轮回就是因为这个人,昆侖才会灭亡。
他的娘亲才会死,而他的大师兄……却再也不认识他了。
因此每次一有机会,谢纾就想尽办法去刺杀他。
被宋白笙绑到床上时摸出枕头下藏起来的剑,又或者是潜入魔教厨房,偷偷给给宋白笙的食物裏下毒,甚至也要走路的时候,突然暴起发难。
只是两人实力差距摆在那,谢纾每次刺杀失败被抓,就要被他关在小黑屋裏狠狠饿上几天肚子。
不长记性,一点也不乖,养的哪裏是小麻雀,分明是只满嘴牙的小狼崽子。
他把这只小凤凰从锦绣丛中叼出来,当麻雀贱养,欺负他,不给他饭吃,只能给他快馊掉的干粮,笑眯眯道:“这就是你今后的晚餐,可惜我这裏条件不好,小少爷来了,恐怕要吃苦。”
馕饼太干,少年的嗓子细嫩,一大块吞咽下去时卡在喉咙间,他顿时趴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
宋白笙就站在旁边看他吃,看见他咳嗽咳得眼尾通红,眼眶裏涌现出生理性泪水,掉在地上,张开嘴时,因为咳嗽而吐出一点微红的舌尖。
他回想起那抹红,微微晃了下神,手中依然在给魔龙喂“零嘴”。
谢纾站在台阶下,月光从乌云后流动,终于彻底露出了白玉似的圆盘,照亮了少年原本晦暗不清的面孔——他的眼底浮现露骨的厌恶,在宋白笙伸手又探进乾坤袋裏时,忽然笑了一下。
宋白笙还在那要求颇多地指点道:“你也该长大了,小少爷,这裏可不是你的家——”
可他话音未落,手中的乾坤袋却忽然一阵抽搐,剧烈膨胀起来!
宋白笙眼神一凝,他果断地将乾坤袋丢出去,可是依然迟了点,藏在乾坤袋裏的雷引子已经点燃,下一瞬,在他掌边狠狠炸裂开来!
他猛地往后一跳,右手却依然被炸伤,灼热感传来,他眯起眼睛,而下一刻,伴随着清亮的一瞬,他的余光中出现一长串的剑影,不知道什麽时候瞬移到他身后的少年长剑出鞘,就要往他脖颈处劈砍而来!
眼看长剑就要刺入宋白笙的脖颈,可宋白笙却并起两指,以一种缓慢却又矛盾地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捏着了那剑刃。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脆响,像是薄冰乍破,谢纾的剑居然直接碎裂成碎片!
谢纾瞳孔一缩,可是他来不及后退,就被宋白笙一把掐住脖子,宋白笙一直笑着的脸终于阴沉下来,他掐住少年细瘦的脖颈,那脖颈脆弱修长,像是一只偶然落在掌心的白蝴蝶,美丽但脆弱,轻而易举便能毁灭。
那黑色的游龙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居然沿着他的跳动着的青筋攀爬至他俊朗的脸上,张开血盆大口,而龙嘴对应的刚好就是他略微泛着猩红色的眼瞳,好似蛟龙戏珠的一副画,看上去有种怪异惊悚的非人感。
他的眼睛裏面全然是掩藏不住的杀意,鬼火一般。
仿佛经年累月生长在阴暗潮湿角落裏一朵毒菌菇,再怎麽鲜豔的色彩也无法掩盖他身上致命的剧毒,阴郁中带着透骨的冷,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