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吗?鬼市街头听说出现了一个可以医治鬼的神医!”
“真的?”
“骗你作甚!听说……是殿下的王妃!”
“吓!”
今日的鬼市格外热闹,原因是鬼市的第三街开了一家药馆,馆名而安,有一个红衣少年坐镇其中,据说可以医鬼。
这可是奇事,在修真界中,并非鬼修不会生病,实际上,虽他们已经身死,但魂到底还在,而这魂的源头是已死去的身,那身上从前留下的旧疾,也依旧会跟着他们的魂一起遗留下来。
不少鬼怪们一开始是抱着完全不能相信的态度过来的。怎麽可能?医鬼?胡话!
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準备光明正大地砸场子,结果到场一看,差点腿软跪下——妈呀!那不是鬼医和黑罗剎吗!
只见一个红色珠帘垂下,两个人站在一左一右,一人蓝袍劲装,抱着剑,另一人则手持拂尘,一只手不断地摸着自己的胡须。
乍一看,两人都是十分普通的模样,可是只有鬼修才知道,这俩人都并非俗物——他们身上鬼气重得可以与他们一打十,若非是生前极高的修为,或者是生前怨念过深,是绝对不能有这样浓重得近乎是黑色的鬼气!
只是,空气中却莫名飘着一股香气,有鬼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呆呆道:“好香哦。”
“什麽味道?”
“……人,这是人的味道!”
此语一出,他们刷刷刷地将目光放在珠帘后的红衣少年,像是被诱惑一般,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闻得更多。
只是他没来得及上前,就猛地想起眼前还有两个兇神一左一右,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讪笑一声,最后清了清嗓子,“我是那个,咳,来看病的。”
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这个能看鬼病的人究竟什麽来头,但是透过那隐隐绰绰的珠帘,他依稀能看见是个少年身形,便很快失落下来,眼前一觑身旁的鬼医,忍不住啧了一声,心想,若是鬼医能帮忙看病的话,自然不在话下。
可眼下——居然是一个少年?医者是最看年龄的行业之一,而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能看出个什麽?想必是有贵人下鬼界,特意逗他们玩了。
想到这,他失望不已,实际上,他中阴毒数年,手指永远湿冷阴寒。鬼医是个冷血无情的,少有出诊,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熬过这痛苦。
不过来都来了,他叹了口气,最后道:“我需要支付什麽酬劳吗?”
珠帘后是个清脆的少年声,干干净净,利落万分,像是夏夜的晚风吹拂过雨后竹林,有雨露从苍翠的竹叶上滑落而下,落在了地上。
少年尾音有点上翘,似乎在笑:“先不用支付,我给你治好后,你再给我就好。”
鬼怪不怎麽相信他,但是他被两个门神盯着,不敢造孽,最后颤颤巍巍地把手放过去,如实道来。
少年想了想,从背后给了他一杯药。
鬼怪一开始不太敢喝,开玩笑,谁知道要是这少年是个庸医怎麽办,但是两旁的目光似乎写着“你不喝你就别想踏出这扇门。”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皱着眉,咕噜一声喝完了。
鬼怪心裏碎碎念道:“没想到我都成了鬼,还要遇见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情,我命苦,我命好苦,我……咦?咦???”
他猛地睁开双眼,惊愕道:“我不疼了?!”
他的眼睛裏满是震惊,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些困扰了他十几年的疼痛在逐渐好转,浑身忽然轻松了很多,宛若噩梦被一场温暖的火给燃烧干净,从此他的梦就轻盈了。
他猛地站起来,眼睛居然直接飙出眼泪,差点没喊出一声“爹”来:“大、大夫,我,我……”
少年似乎笑了一下,他塞过来一袋药包,“只是第一次疗程,你现在不疼只是因为第一次服用,等后面的话,效果不会那麽大,只能循序渐进,多服用几次……”
鬼怪此时哪裏还敢不听,他就差没给少年跪下了,鬼怪语无伦次,“请问我该用什麽支付?钱?寿命?或者您想让我帮你杀谁?我……”
“一盏长明灯。”
少年打断他,笑道:“一盏长明灯,就够了。”
鬼怪呆了一下,这报酬可真奇怪。
他试图讨价还价,给少年更多的东西,比如金银珠宝,但是少年就是只要长明灯,他最后感恩戴德地狂谢一顿,搞得红帘后的少年都快不知所措了,才被鬼医龇牙咧嘴地拿拂尘赶出去。
谢纾擦了擦汗,忍不住道:“怎麽这麽热情呀……这个病,不是很好治吗?”
——没错,在红帘之后之人,正是谢纾。
他有些呆呆地,不明所以,那些药方就是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也不知道他们是怎麽来的,但是总之就是当他看到了,他就知道怎麽做了。
他準备让下一个鬼进来,鬼医站在后面,忍不住磨着牙,嫌弃道:“这群臭鬼,治他们做什麽?反正横竖不会死,浪费我小徒弟的时间。”
“万一他在外面,吹多了风怎麽办?着了凉怎麽办?累着了怎麽办?把这群臭鬼全杀了都不够赔的。”
“而且居然不要报酬,只要长明灯?这怎麽行,非得每个人给我小徒弟至少十年的寿命,让他长命千岁!”
他一点也没有“医者仁心”的自觉,只觉得眼前这群臭鬼浪费了他与小徒弟的相处时间,恨不得把他们全拖入油锅炸了,碍眼至极!
“殿下,说,要让,哥多接触人。”
小黑抱着剑,他的语气似乎也有些困惑,“他说,要,增加,锚点……这是什麽意思?”
鬼医闭上嘴巴。他岔开话题,哼哼道:“算了,老夫不跟这群臭鬼计较。”
不过到后面,鬼医还是忍不住计较起来——无他,鬼界有风,红帘被吹起来时,露出了少年稚嫩的脸庞,让帘子外的鬼怪们看了便直接呆住了。
彼时谢纾第一次来到鬼域时,蓬头垢面,全身是伤,宛若兰若寺的女鬼,谁见了都忍不住尖叫一声,此时此刻,他却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像是一截新生的藕片。
“好可爱啊。”
有鬼怪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碰少年光滑白皙的脸颊,谢纾最近被周不渡照顾得很好,虽然身上依然没有几两肉,但是脸颊的肉却慢慢多了起来,从上往下看时,像是两个小而柔软的白面团子,让人忍不住揉捏一把。
红衣少年吓了一跳,可那只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一把雪亮的刀汵然出鞘,冷冰冰地往桌子面前猛地一砍,那只手但凡再伸过去半寸,此时便已然肢体分离。
鬼怪差点没忍住尖叫一声,脸拉得老长,被吓得翻白眼,就听见一个少年冷冽的声音,“不想要,手,就继续。”
他颤颤巍巍地擡起眼睛,发现原来是方才一直抱着剑的蓝衣少年。他脸色沉闷,一身劲装,警告地盯着不安分的鬼怪,侧脸在刀锋的反光下显得更为瘦削线条尖锐,像是一把随时为了谢纾而出鞘的剑。
老鬼医在旁边觑着,差点气得撚断自己的胡子,一脚就要把这个鬼怪踹出去,怒了:“我都还没有摸过我徒弟的脸,你算个什麽东西敢抢我——”
那鬼怪瞬间哭得更惨了,涕泪横流,可怜巴巴,谢纾忙不叠地抱住老鬼医的手,道:“他不是故意的,师父,你别欺负他了。”
老鬼医被他一声“师父”唤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偷偷看自己的小弟子,一身红衣衬得他白白嫩嫩,像是一株还在长大的小树苗,乌发垂落在肩头,眼尾的一粒红痣衬得他眉目愈发动人,仰着头看着他,脸颊还有点被周不渡喂出的肉,似乎戳一下就能陷下去,宛若白色的小米糕。
老鬼医不行了。他捂着自己的心髒,“哎呦哎呦”地叫唤,心想完蛋了,萌死老夫啦!
他忍不住对比了一下自己上一个便宜弟子虞爻和眼前的红衣少年,心裏愈加鄙夷,冷哼想道:虞爻那个废物,长得一般般也就算了,心肠没有眼前少年的半分柔软,又臭屁又自以为是,与谢纾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好一个废物点心!
他对自己戴上的厚厚的老父亲滤镜不以为意,丝毫不顾自己那个常常被人夸赞好样貌好天赋的大弟子的死活,只是看着谢纾,一颗心就要化了,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他有个这麽可爱又聪慧的关门弟子。
至于虞爻?——让他吃屎去吧!
鬼怪们排着长队,一开始都只是抱着好奇或者不信的态度,结果后面发现红衣少年说的句句属实,他们当即就差点没跪拜下来。
谢纾被他们塞了各式各样的鬼域点心,一开始还有点局促不安,但是后面发现鬼怪们好像真的都挺喜欢他的,他才慢慢不那麽紧张。
只是那些点心最后被周不渡收走,检查了好久,谢纾以为周不渡不想还他,还有点生气,结果周不渡给他递过来一个糖豆,笑声低低地:“小馋猫,生气了?”
谢纾狐疑地看过去,“这是什麽?”
“这是他们刚刚送你的零食,”周不渡高深莫测地道:“你确定要吃?我先说好,鬼域的东西与人界不太一样,虽然不会有毒,也不会拉肚子,但是会有些味道特别奇特的‘特産’,比如——”
他还没说完,眼巴巴地看了那颗糖很久了的少年就猛地一伸头,舌尖一卷,周不渡只觉得指尖被什麽柔软而湿漉漉的东西舔了一下,手中的糖果就不见了。
周不渡哑然,把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接着道:“……怪味豆。”
少年脸色大变,差点没晕过去。
——这糖居然是香菜味的!
周不渡把自己的头偏过去,他没有发出声音,肩膀却似乎一直在抖,谢纾生气了,他扑过去咬周不渡的肩膀,气恼道:“你笑了对不对!你绝对是在笑我!”
他啃了好几个牙印,周不渡才把他抱起来,让他趴自己背上。声音绷得紧紧的,但依然可以听出一点笑意,他说:“嗯。”
谢纾被他背起来,就乖顺了下来,他自然地伸出手,搂住周不渡的脖子,埋在他的肩膀裏,碎碎念道:“怎麽会有香菜味的糖?太坏了,是哪个鬼怪给我的?我要在给他的药裏加十人份的香菜,让他整只鬼都变成香菜味道的……”
“我跟你说,我今天赚了好多盏长明灯,你说我要那个干啥呢?算了,总之,我赚了好多好多,师父夸我超级厉害,哼哼,我也觉得我厉害……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知道那些事情,但是我就是知道,那个鬼都被我吓坏了呢。”
少年兴奋地喋喋不休,小腿不断地晃动着。
周不渡一直安静耐心地听着,背着轻盈单薄的少年,带着他往神鬼殿中走。谢纾现在已经习惯周不渡背了,他能感觉到,周不渡在背他的时候,总是紧绷的背会在他柔软的呼吸下慢慢放松,但是依然小心翼翼地拖着他的双腿,动作轻柔。
——好似他背着的是他的全世界。
谢纾趴在男人的背上,不知道为什麽,心忽然乱了一瞬。
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鬼市的灯光浮动,夜晚的星空璀璨,夏风带着花香席卷而过,沿路都是漂亮的花海,宛若一个梦境。
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指甲放进嘴裏,无意识地啃咬指甲,忽然感觉心裏乱糟糟、空落落的,像是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即将要记起来,身体起了排斥反应。
而当晚,他就开始做梦。
梦中有高堂寺庙,有神鬼佛像,有灌满了暴雨的棺材,还有颜色豔丽至不正常的花,他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恢複,如海水倒灌,在梦见自己身体裏长满了血菟丝开出的花时,他浑身剧痛,忽然大叫一声,从梦中冷不丁地惊醒。
他后背全是冷汗,身体一抽一抽的,冷汗将他整个人浸湿,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水裏捞出来一样,呼吸紊乱,瞳孔涣散。
“……”
“谢纾?”
“谢纾!”
他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抓住肩膀摇晃着,男人抓得用力,一双面具下的眼瞳似乎有血冒出来,焦急躁动。
谢纾:“……不渡哥哥……”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周不渡被掐着双颊掐开嘴巴,那力度急却轻柔,透着一股心疼的味道,让他往男人的掌心裏吐碎屑。
谢纾被他拍得忍不住咳嗽两声,下一刻,就被男人紧紧地抱在怀中,谢纾被抱得有些疼,鬼王没控制好力度,像是害怕他转眼便破碎消失不见。
谢纾怔了怔,伸出手回抱住周不渡,拍了拍他,哄道:“我没事的。我没事的。”
这次轮到周不渡怔然了。
明明是他做了噩梦,还要下意识去安慰别人。周不渡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放松,把少年塞回被窝裏,看着谢纾重新陷入睡眠后,站在了窗前。
他披着一袭清冷的月光,手中出现一盏铜镜,他目光冷得几乎冻人,看向铜镜中浮现的蓬莱岛,嘴角露出一丝漠然的微笑,可很快,他的眸光就逐渐被黑暗吞噬,浓郁的血海开始在他眼底翻涌,额头上的猩红印记猛地浮现出来。
一种极致的杀人欲望如开闸洪水般洩出,那只骨笔霎时间化作了一把沉甸甸的刀,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周不渡耳畔隐约浮现一个声音,以及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师兄……”
周不渡脸色猛地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