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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 夏唯一 5059 2025-02-06 23:24:02

子规城。

天穹黑如泼墨,满城暴风骤雨,乌云粘稠地高高堆积,雨雾漂浮在夏夜中,万籁俱寂。

李廷玉擡起头,碧瓦朱甍巍峨高峻的城门静静矗立在雨夜之中,城墙上,隐约能看见一只淋着雨的杜鹃站在光秃秃的城墙上,发出凄凉的叫声,配合门前被风雨摧折落了一地的芍药,声声啼血,碧草如烟。

雨中,一人撑着竹伞向他缓缓走来。

他一袭简单青衣,竖着玉冠,远远望去,像是个清贫的书生,只是撑着伞的拇指处,有一枚巨大的玉扳指,闪烁着华丽的珠光宝气,昭示着他身份不凡。

“城主戒”。

他相貌俊朗,背脊挺直,看见李廷玉后,却敬重地鞠躬,道:“盟主。”

李廷玉点了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另一把伞。二人漫步于城中,李廷玉扫视了一圈。

虽然下雨,子规城却依然热闹喧嚣,酒肆与茶楼还灯火通明,有茶客酒客喧闹从中透出,路旁两侧都是花灯,在雨中闪烁着朦胧的光。

如今子规城已经看不出两年前被血观音血洗的模样,只是城墙上依稀还有些焦黑,风顺着瓦砾而下,发出听起来有些萧瑟的“呜呜”声,仿若诉说着两年前的血腥与残忍。

子规城是李廷玉的故乡,他从小在这长大,除了中间去昆侖太学院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这裏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承载着他厚重的回忆,即使覆盖上青苔,也难以忘却。

他们随意挑了一家酒肆,在角落裏点了两杯酒,李廷玉问道:“最近如何?”

“回盟主,形式一切向好。”

城主跟李廷玉年龄相仿,他简单地说了一下子规城的恢複进度:“城门的修葺一年前便已完善,新的居民也已经彻底在城中安家落户,城内的经济也已经运营发展起来,有不少酒肆在这裏酿酒。”

李廷玉面色缓和,这是他和隋连锁共同的故乡,他自然十分在意子规城是否能从前两年的那场屠戮中恢複。但他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到城主面色犹豫道:“只是有不少百姓跟我反馈,说他们最近总是多梦。”

“梦?”李廷玉皱了皱眉。

“是的,而且还不止一个百姓做了,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城主面色诡异,说:“最重要的是,我也梦见了。”

“梦裏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个红衣人,雾太大,看不太清脸,但是他脚下都是血,一路流,流到了我们的脚下,四周都是熊熊烈火,断壁残垣。”

李廷玉神色瞬间冷下来,他冷笑一声:“怎麽?谢纾不会还真死了,进你们梦境裏托梦吧?”

城主听到“谢纾”两个字,原本还算是平静的面孔瞬间狰狞起来。他咬着牙:“托梦?他凭什麽来找我们托梦?当初是他屠的子规城,要不是我们俩刚好外出……怎麽会……”

他腮帮咬得紧紧的,“我的故土因他而覆灭,我的父亲更是被他残忍杀害,血观音作恶多端,死了?如果真死了,那真是大快人心!”

酒肆裏依然闹哄哄的,他这句掺杂了怨恨与杀意的话被掩盖在下,可是李廷玉却依然能听到周边的酒桌上,有人在窃窃私语着什麽。

“诶,你知道吗?我最近总是做一个梦。”

“巧了,我也是。我总是梦见一个红衣人,他好像在哭。”

“哭?不不不,我梦见的红衣人是在笑的。我看见他当着我的面杀人,血溅到他脸上,他居然在微笑!”

“红衣人?莫不是那血观音吧!”

“什麽!血观音!那不是两年前杀了子规城千余百姓的人渣吗!我们梦到这个是什麽意思?他在恐吓我们?”

“怕什麽!如今李盟主和江城主都在子规城,两个离渡劫期只一步之遥的大能,会怕他一个区区魔修?”

“就是!此人伤天害理,据说当年的城中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这他也能下手!真是可恶至极,可恨至极,可耻至极!!!”

其后,便是喝多了的辱骂。李廷玉听到那些辱骂,笑了一下,像是在看笑话,但眼神却是冷的。

他想起昆侖那通联络,愈加不悦起来,对江城主道:“昆侖沈掌门也真是没用,被血观音强迫大婚还不算,结果现在居然还把人搞丢了。”

他摇了摇头,不屑:“都他妈的一群废物。”

“跑了?”

江城主却皱了皱眉,“他若是跑了,我们怎麽抓回他来?”

他想起自己被血观音杀害的父亲,眼中一片猩红,忽然有些后悔,上一次他和李廷玉共同设计抓到谢纾时,手段应该再残忍一些,这样才不会让血观音逃走。

江城主从小就十分敬佩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但是却乐善好施,经常帮助一些流浪的孤儿和女孩,为他们找寻去处。

他的父亲还会一点点仙术,是侠义之士,对他与母亲极好,他们本是和睦幸福的三口之家,却在收到父亲惨死的消息时支离破碎。

他那向来和善的父亲被人用绳子高高吊在了墙头示衆,风吹过时,那诡异的人头还微微旋转,无神而污浊的眼珠盯着他,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冤屈。

他想起父亲从小就教导自己与人为善,要善良,要正义,要匡扶天下,像个行侠仗义的侠客。

他也一直这样坚信践行着,仰望着自己的父亲——直到血观音冷漠地用血在城墙上写下“当杀”,简直像是给他打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为什麽自己的父亲,明明是好人,却得来这样的待遇?

他的少年英雄梦与幸福的家庭一同碎在那个暴雨夜,眼前是沖刷不净的鲜血,污染了他的梦。

他恨谢纾,恨到想要将他拆骨入腹,因此,他与李廷玉共谋。

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住自己满腔的恨意,擡起头:“盟主,我……”

然而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一声尖利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粗糙仿若砂纸,声带像是被撕裂,听上去仿若千根钢钉扎进大脑。

酒肆瞬间有不少酒客尖叫起来,互相推挤着往后门逃跑,嘴裏哇哇乱叫着:“又来了!怎麽又来了!”

“那个疯子又来了!!!”

李廷玉和江城主怔神之际,大门轰然洞开,窗外风雨交加,一个人影背光歪着头,站立在门前,潮湿的水汽顺着门的罅隙涌进来,仿佛一条条阴冷的毒蛇。

那居然是一个乞丐。

他在门前,他头发卷曲花白,一身粗布麻衣,手中捏着一壶酒,擡起头时,露出一双浑浊的双眼,手中噼裏啪啦地敲打着一个算盘,油亮的黑珠被他扭曲干燥如树枝的手指来回拨弄,显得诡异异常。

乞丐笑嘻嘻道:“算命啦——算命啦——不準不要钱,不準还能要命啊——”

他还欲上前,李廷玉眯着眼,不客气地拦住了他进一步进酒肆的去路,冷声道:“你是什麽人?”

“这位先生,你想算命吗?算一次,只需要三枚铜币。”乞丐答非所问,他擡起头,沾满油污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算盘,嘻嘻道:“如果不準,可以要我的命。”

李廷玉拢着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乞丐,正準备给人轰出去,结果江城主却忽然道:“可以。”

李廷玉对他投向一个不解的眼神,江城主低声道:“我怀疑他是神算子。”

“神算子?那个十年前就因为占得天命,然后疯了的那个?”

李廷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然,他想起最近失蹤的那个人,忽然笑了笑,对眼前的乞丐挑了挑眉,哼笑一声:“可以啊,我要你帮我们找人,如何?”

那乞丐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嘿嘿笑了:“找人?如果这是你们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的话,可以。”

李廷玉顿了顿,最想知道的答案?除了这个还能有什麽。

他点了点头,但还没开口,乞丐就继续道:“如果要找人,我需要知道你与那个人最近最长一段时期的相处过程中,你对他做了什麽事?”

李廷玉皱了皱眉,他眼神冷下来:“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那麽天象无法告诉我。”

乞丐依然笑得十分灿烂,那张褶皱如老树皮的脸堆叠在一块,莫名其妙让李廷玉感到有些不舒服。

江城主却帮他说了出声:“上一次见到他时,我们在对他搜魂。”

此言一出,李廷玉瞬间用一种隐约透着怒气的眼神看他,而老乞丐的笑容顿了一顿,道:“搜魂?”

他像是有些疑问:“那不是拷问犯人用的吗。”

李廷玉已经不耐烦了:“你不需要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到底做不做生意?”

或许是今晚雨夜潮湿,他总觉得空气沉闷地压在他胸口上,让他莫名有些心慌与烦躁。

心髒像是被人抓住,缓慢地挤压,这种被人抓在掌心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他烦躁得想沖出去揍人,他天生就应该是去战场上厮杀的狼。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城主居然直接继续说:“是,我们对他用了搜魂。那次我们设计,抓住了他,把他关在牢中。”

子规城下有一处牢狱,破旧阴森,他依然记得一年前,谢纾曾被扔进牢狱中,浑身是血,而李廷玉提着剑,在白烛跳动的昏暗光芒中,像是怒极的样子,寒声命令道:“对他搜魂。”

谢纾的手脚被锁链捆绑住,又在他细瘦的脖子上绕了圈,两根尖利的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把他硬生生地吊在空中,血淅淅沥沥地滴了一地。

“谢纾,你不是很倔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李廷玉掐住少年尖瘦弱的下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不说当年你为什麽要屠城?”

少年无力地任他抓着,他淩乱的黑发半披半束地倾泻下来,在脑袋后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小小的结。

听到李廷玉的质问,他略微擡眼,露出一双乌黑的瞳孔。

他的眼睛很独特,垂下眼时,眼尾柔软而圆钝,没有一丝攻击性,看上去柔软可欺,可只要一擡眼,微微一笑时,那眼角一上挑,竟是风流多情的桃花眼。

少年相貌清秀,一身红衣更是衬得他肌肤莹白如玉,比弱雪还胜三分,唯一破坏那张脸的和谐感,是他眼底下的黑眼圈。

他眼底一片乌青,眼尾泛着点薄红,看上去疲惫至极,一副久未休息过的模样。

谢纾听见李廷玉的声音,乌黑的瞳孔没什麽感情地缓慢转向他,然后又缓慢地收回,他虽然是面无表情,可也不是那种没有感情的模样,而是一副已经疲惫至极,挤不出一丝力气再去做什麽表情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久到李廷玉已经没有耐心时,才忽然无力又冷淡地开口。

“李廷玉,我告诉你原因,你难道就能原谅我杀了那麽多人吗?”

“当然不可能!你癡心妄想!”

李廷玉的剑尖直直地对着谢纾,怒道:“我身为堂堂仙盟盟主,问斩自然是要追根溯源。你即使身为魔修,若这事不是你干的,你替人背了黑锅,我自然也不可能怪罪你,我要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才能血刃!”

“说?”

少年被吊在空中,他脚背因为疼痛绷直,乌黑的发丝黏着他的侧脸,只露出一半满是血污的脸。

他笑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像个小鈎子子,“好啊。我告诉你。你过来点。”

李廷玉被他那笑容晃了一下眼睛,等反应过来,已经让谢纾把嘴唇贴近了耳朵。

他能感觉到有温软的气息吹拂耳畔,一瞬间,他像是被毒蛇的芯子舔了一下,整个人都快炸裂开来,差点没蹦起来。

可他下一瞬却仿佛被兜头扑了一盆冷水,少年轻声地,恶毒地开口:

“——因为他们都非死不可。”

李廷玉像是被激怒了,“谢纾,你!!!”

少年眼神空洞,继续无知无觉地笑道:“不然的话,他们身上的,会,”

在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瞳孔忽然涣散了一下。

接着,忽然就吐出一大口血。

那血滚烫,喷了李廷玉一脸,他呆了一下,就听到谢纾在他耳畔理所当然地轻声笑道:“你看,我说不出来的。”

“这就是他们的命。”

那笑声轻柔,带着痒意,像是羽毛扫过你的心尖,简直是深山中慑人心魄的狐貍精。李廷玉先是因为那痒意不可避免地呆了半晌,接着,在明白谢纾说了什麽时,他出离地愤怒了。

这简直是在嘲讽,简直是在屈辱那些惨死谢纾剑下的冤魂!!!

他抓住谢纾的衣襟,因为拉扯,穿过琵琶骨的锁链在谢纾体内游走,少年发出了一声闷哼,嘴角的鲜血愈胜,李廷玉暴怒道:“好!非死不可是吗?那我看看,今天非死不可的是谁!”

他猛地一挥衣袖,“搜魂!我倒要看看,他怎麽杀的那麽多人!!!”

搜魂之术对被施术者往往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是把人的神魂抽出来,拷问的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将会比把人的脊骨硬生生从身体中剥离出更痛苦,更惨烈,经历过搜魂的人,大都要不是直接成了个傻子,亦或是死在搜魂的过程中。

谢纾觉得自己被人切开了,他被悬挂吊着,在这样肮髒的牢房裏,他看见了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稻草,闻着挥之不散的腐臭,有人伸手搅进他的大脑中,要拨开他层层血肉,去看那一层真相。

可是天道未死,怎麽会容忍凡人去窥探?因此,当剧烈的电流缠绕上谢纾的心髒时,他知道那是天道对自己的警醒与惩罚——即使诉说【真相】并非谢纾主动的,他也不可能开口半句,对于天道来说,大不了直接让他在这一轮死去,下一轮重新开始即可。

他的性命在这些人眼裏,大抵都是不太值钱的。

他一开始还试图忍受,可是他的心髒真的好痛,他的脑袋也好痛,他的身体像是被人劈砍成了两半,被撕裂,以致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在李廷玉和江城主看来,搜魂之术纵然痛苦,但是他们也没想到,谢纾可以发出那样绝望的尖叫声。

他像是被人扒开脊骨,用鞭子不断地惩罚,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算了,我不想活了……

活着真的好痛苦,反正昆侖已经救了。我为什麽一定要活着?

【叮,检测到宿主的求生意志下降中——】

【警告!警告!宿主在未完成交易前,无法选择死亡!无法选择死亡!】

【若继续保持该想法,惩罚电流将加大!】

搜魂之术没能继续下去。

因为谢纾已经快死了。

在他们还在翻找谢纾无用的记忆时,他们发现那些记忆正逐渐地淡化,消失在他们面前……

李廷玉瞳孔骤然缩小,他掐住谢纾的脸,却只能摸到一手的血,几乎没有的呼吸,和眼角渗出的几滴眼泪。

“娘亲……”

“我好疼……”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哑,他眼角有透明而滚烫的液体不断落下,人已经神志不清,渐渐失去知觉,头无力地垂下。

——可他们没想到,都已经伤成那样的谢纾,居然还能从牢裏逃出来。

江城主面不改色地说完,他对着老乞丐说:“先生,我知道您是神算子,您也别怪我如此对这个人。他作恶多端,我的父亲死于他手,我如是惩罚他,只是报仇罢了,不算过分吧?”

他一指李廷玉,“他的未婚妻也被此人残忍伤害。他杀过成百上千的人,所以,并非是我们太过残忍,而是他活该如此,没有千刀万剐,已是我的遗憾。”

老乞丐听完,神情诡异,笑了,“你们真是这麽想的?”

他低头,拨弄着算珠,酒肆裏一时间,只有算珠相互撞击时噼裏啪啦的脆响。李廷玉已经不耐烦了,他冷着脸,掏出三枚铜钱扔在乞丐手心,恶声恶气道:“别摆弄关子了,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在给你们算答案啊。”

老乞丐无辜地露出他那颗缺了牙的牙缝,笑眯眯地低头打着手裏的算珠,“我算算,我算算……你们最想问的问题……哎呦。”

他叫了一声,李廷玉眉头却蹙得更紧,他觉得此人真是大惊小怪,他已经笃定此人是骗子,就算他真的是十年前的神算子,但如今已经又疯又呆,怎麽可能真的会给他答案?

他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被老乞丐一惊一乍弄得心情更加烦躁,转身迈开脚,就準备离开——

外面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巨雷划开了天空,巨大的白光猛地炸裂开来,像是一条银蛇。

在那银蛇涌动的滂沱大雨下,老乞丐站在门边,他擡起头,手中的最后一颗算珠归位,他慢吞吞的声音隐匿在银蛇咆哮中。

“你很想知道血观音屠城的真相?”

李廷玉猛地转过身来,从始至终,他就没有说过他要找的人是血观音!

“你知道?!”

“只是可惜啊。”

老乞丐捏着手指,有些遗憾道:“你们知道真相,会后悔。”

“后悔?我李廷玉做事果断磊落,这辈子从未有过令我后悔之事!”

李廷玉咬牙,他抓住老乞丐的肩膀,脸上是扭曲的怒意:“他害我故乡流血,更是害死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妻,我凭什麽要对他后悔?是他对不起我!是他——”

老乞丐睁大眼睛,“啊”了一声。

他好像很疑惑地歪了歪头,笑了一下。

“可是,命盘上显示,分明是你对不起他,才对啊。”

作者感言

夏唯一

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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