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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 夏唯一 3895 2025-02-06 23:24:02

谢琅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一声时,脚下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他浑浑噩噩地想,谢纾刚刚说了什麽?

哦,他说他要自己吃那个毒药。

什麽意思?他听错了吗?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笑,“谢纾在说什麽,他吃了那药,他就死了。”

“他怎麽会真的做这种事,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

怎样的人呢?

谢琅呼吸一窒,在这一刻,他恍然回首,却猛地发现,自己好像对谢纾一点也不了解。

他只知道怨恨,因为谢纾,自己莫名其妙背负上了“血观音的弟弟”这种骂名,郁郁不得志,可谢纾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他……又知道什麽呢?

百姓们也震惊不已,有人呆滞道:【血观音真的打算炼药?】

【可……可胭脂笑不是谢小岛主炼制出来的吗?】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难道,胭脂笑,其实并不是谢小岛主炼制的吗?】

此话一出,天地间一时只有风声四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股凉意从脚底直沖天灵盖,头皮几乎都要炸开。

他们中不少人曾经感染上猩红病,万念俱灰之间,是因为谢琅才得到拯救。

所以他们才敬重谢琅,拥戴他成为岛主,至于名声向来不好的血观音,他们则鄙夷嗤笑。

这天下,谁人没有骂过血观音呢?他就像是一个可以万人踩万人踏的铜像,因为他好像犯过太多错,所以谁提起他,都能肆意地嘲讽。

街边小贩嘲笑他,修真之人厌恶他,就连年幼的孩童嬉戏间,也把他当做一个罪大恶极的反派,打他骂他以“杀死”他为荣称雄,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然而在这一刻,人们却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些惊恐,惶然地擡头看向祭台上的谢琅,有人忍不住大声道:【谢琅!胭脂笑究竟是不是你炼制的!】

【是你炼制的对不对!谢纾压根没有成功,对吗?谢纾他这样的人,怎麽可能会炼制……他怎麽会药理,他又怎麽会想着炼制胭脂笑,他分明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

哪样的人?

他们在座诸位,究竟有谁真的了解过这个少年呢?

他们用一种几乎恳求的目光看着谢琅,拼了命地摇头,不敢看幻境。可当他们看见谢琅难看的脸色时,却如醍醐灌顶,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清脆响亮。

他们怎麽会看不懂那样的神色,他们就算蠢,也绝非瞎。

可他们如何能相信?他们坚定不移的事物,此刻却天翻地覆。有人忍不住大声道:【谢琅!你说话啊!胭脂笑是不是你炼制的!】

谢琅翕动了下嘴唇,他像是一个不小心噎住了碎石被掐着脖子的母鸡,如鲠在喉,整个人喘着气,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

虞爻缓慢地转头,他看向谢琅的眼神变得极为恐怖,牙齿间几乎冒着丝丝寒气,寒声道:“谢琅?”

他平生最恨被他人欺骗隐瞒,而彼时的他曾经也是真的因为谢琅研制出胭脂笑,对这个弟子感到极为满意。

胭脂笑救了天下人的命,避免了生灵涂炭,尸野千裏的惨烈结局,合该是万人敬仰万人崇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没有胭脂笑,哪怕是他,恐怕也难逃一死。

他虽然为人刻薄,可终究心裏还是有一杆秤,知道什麽是该做的、能做的。

可眼下,他却终于意识到一个很恐怖的可能性。

轰然一声惊雷炸响,天地间风云变色,大雨滂沱,顺着屋瓦房梁漏下,一片凄风楚雨,铅灰色的天空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谢琅在他们每个人的目光中,猛然后退一步。

那些目光如万千根钢钉,深深地扎进他的皮肉、骨髓、五髒六腑,简直密密麻麻地将他刺穿,血液疯狂地泵涌,心髒失控,耳边嗡鸣,一切似乎都不真切。

他几乎被那些异样的目光看得窒息,眼前一阵阵眩晕,剧烈地喘息,往左看,是虞爻冰冷地燃烧着愤怒的目光,往右看,是沈乘舟和李廷玉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往前看,是百姓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的双眼,如山一般,一块又一块压在他身上,越来越重,他在最下面,几乎要被这些千斤重的目光压碎,压死了。

谢琅忽然暴起,几乎是狂怒、暴戾地吼道:“就算不是我做的又怎麽样!!!那是谢纾杀了五百多个人命换来的药!!!”

他像是垂死挣扎一般,嘶吼道:“是啊!我就是抢了谢纾做的药!!!怎麽样!!!那又怎麽样!!!那是他用五百多个药人炼出来的!!!我是替天行道!!!”

“一千个、一万个的人的命是命,难道五百多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眼中露出极致的厌恶,冷笑道:“难道你们以为,你们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会心安吗?如果你们知道自己吃的药,是通过谢纾在他人身上不断试药而炼制出的,你们难道会感谢他麽?!”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谢纾会用自己试药。他想,怎麽可能。那可是五百多次,谢纾又不是神仙,他凭什麽能活五百多次呢?

就算谢纾真的,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可哪有这样的蠢货,会用自己的死去又活来,去换他人的一个未来?

那可是毒药,吃一次和吃一百次是一样的吗?该有多麽痛苦?

他咬着牙,脖颈的青筋都在不住地颤抖,“什麽试药,他分明是用了他人的命去炼出来的!”

祭台上的铜钟忽然轰鸣了一声,如同谁敲响了丧钟,乌鸦报丧。大雨瓢泼,暴雨敲击在屋瓦檐廊,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暴雨中,所有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依然在听见谢琅这句话时,死寂了一瞬。

接着,如水入油锅,直接炸了。

【什麽?不是谢琅炼制的?!】

【他娘的!谢琅你说清楚!!!怎麽回事!!!】

【你抢了谢纾炼制的药?!混账!你怎麽敢,你怎麽有脸的——】

有人直接暴起,眼睛一瞬间就红了,要沖上祭台,却被其余人抱住拦下,他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愤怒至极,怒吼道:【谢琅——】

分明在浮生若梦浮现的那一瞬间,是他嚷嚷得最大声,也是他喊着要下雨回家,收衣捡谷。可眼下,他也是所有人中最愤怒,最难以忍受,最不敢相信的。

虞爻眼中神色冰冷如雪,他扬起手,重重地往谢琅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怒道:“畜生!”

“就算他真的杀了五百多个人,难道你以为,你抢了他的东西,就能自诩正义?!少自我感动,理所当然了!”

他这一掌打得极快极狠,谢琅直接被拍进地裏,吐出一大口血,身上华贵的衣服此时已然破破烂烂,却依然从淩乱头发中擡起一双怨恨阴毒的眼睛。

“他欠我的。”

“谢纾他活该欠我的。”

“如果不是他,我为什麽要被那麽多人指指点点,为什麽我做什麽,都要被冠以一个‘血观音’弟弟的称号?我不能就是我吗?!”

“你们看吧。”他神经质地冷笑,“谢纾怎麽可能真的吃那些毒药,他这次準备祸害谁呢?他——”

可是在他看见幻境中的一幕幕时,眼瞳却不断放大,笑容僵在嘴角。

浮生若梦中,那个红衣少年十分没有坐像地歪坐在石床上,对震惊中的虞岛主伸出手,“麻烦虞岛主提供药材啦。”

可是虞爻还没有答应,谢纾耳畔的系统便已经大喊大叫起来,声音尖锐,慌张无比,祂猛地拔高声音,“谢纾!!!”

天道尖叫:“你到底要干什麽,你疯了吗!”

祂急急道:“你已经死了一千次了,谢纾,你不能再继续下去,再这样下去,你的灵识会彻底破碎,”

他太过习惯于死亡,因此大抵觉得这应该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可他也是人,死了上千次……在时光漫长的洪流之中,到底谁能坚持不被沖垮?

他是唯一一个逆流而上的人。

可谢纾却忽然笑了,他以一种很感兴趣的语气道:“天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天道卡了一下,祂的系统又在报警了,主机散发着高温,犹如一个高速运转后不小心擦出了火星的木陀螺,祂感觉自己的核心几乎要燃烧到报废。

在这样的一刻裏,祂忽然被巨大的恐惧袭击。

祂会不会再也见不到谢纾了?

祂会不会再也听不见少年的笑容,再也看不见他弯着的眼睛,往前用力奔跑的背影。

此时此刻,祂与谢纾的位置天旋地转,谢纾站在了很远的地方,祂远远一望,却发现,少年如一阵捉摸不透的风,自己好像连他的衣角都抓不住了。

祂想要拉住他,想要告诉他,想要……恳求他,说,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即使是我,即使是天道也救不了你。

我可以修複你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弥补不了你碎裂的灵魂。你如果在上千次的死亡中彻底迷失了自我,我也无能为力。

溯洄镜可以让身体往複回到一个时间点,可灵魂不行,人其实是这样一种又脆弱,又执拗的物种,祂此时才后知后觉,却已然太晚。

谢纾的身体能撑住,可他的精神呢?他的灵体呢?

谢纾却不管不顾,笑嘻嘻道:“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居然关心我,真叫我受宠若惊。”

他自顾自地弯着眼睛,拉长声音,软绵绵地对天道说:“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他曾经闭门不出很多日,不断翻阅前人关于猩红病的记录。

曾经有很多人尝试不同的药材,可这过程既漫长又没有尽头,最后所有温和良性的药都没有办法。

如果常规的方法没有办法解决猩红病,那有没有一种可能,猩红病需要更猛烈更刺激的药去克制——

或者说,以毒攻毒?

谢纾:“我查阅药籍,发现有一些可能性,说不定可以治疗猩红病。”

他很认真地道:“但是虞岛主说的对,药的属性,剂量,温度,以及什麽药,哪些药,都是很大的问题。以及最重要的——它们都有毒。”

如果拿药人去试验,究竟要试多久呢?又要花费多少性命呢?

说来可笑,猩红病只能由人体感染,植株或者其余动物都不会感染这样的疫病。

“不过还好。”

“我有很多很多条命。”

谢纾说:“上一次我没救成功,这一次,就让我再试试吧。”

“不过,我怕我会疼得神志不清,记不住各个药材,而且如果在这一个轮回中死了,下一个轮回中的虞岛主肯定也不会再记得我,更别说我上一轮吃了什麽药,又是怎麽死的。”

“天道,你能不能在我死的时候,帮我记录?”

天道猝不及防,快崩溃了:“——你要我记录你是怎麽死的?!”

天道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祂简直是气急败坏,“谢纾,你让我亲眼看你死在我面前,还要我帮你记录???!!!”

“对。”

在这样的一刻裏,少年理智到有些冷酷无情,他就那麽罔顾天道的意志,强硬地要求他协助自己,不给祂一丝一毫拒绝或者挽回的余地,他说:“我不能保证我的神智可以保持清醒多久,不过我觉得这很值得尝试,如果成功,就可以救很多很多人。”

天道:“我已经不要求你做这些了,你到底为什麽还要这样?!”

谢纾想了想,笑了一下,“或许是,即使大部分的时候破破烂烂,但这个世界,有时候还是会很美好?”

“比如你看,今天的天气很好,万裏无云,晴空朗朗,是一个很热烈的秋日,又比如你看,这把已经破了的伞,在遇见了对的人后,又能重新在风雨中替他人遮风挡雨了。”

“还有就是,我觉得……我还是想再见他一次。所以我要在见他之前,阻止世界变得太糟糕,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太糟糕。”

谢纾没有过多停留,轻快地跳过这个话题,倏尔一笑,“再说,你都已经看我死了那麽多次了,这一次……好吧,不知道多少次,只是要求你帮我记录一下死法而已,应该不是很困难的要求吧?”

天道痉挛了一下。

是了。

谢纾如今已经死了这麽多次,祂有哪一次不是冷眼旁观呢?

可为什麽独独这一次,祂冒着被销毁被剥夺的风险,也要拉扯少年让他逃?

祂从出生到如今,便是一个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的机器,是应运而生,维护天下的秩序。

“秩序”怎麽会有感情?“秩序”怎麽会失去理智?“秩序”又怎麽会……生长出一颗心?

可祂就是听见了自己胸膛中的“咚咚”声,因为这个少年,祂本来空空蕩蕩的心野间,倏然生长出了无数血肉,在那枝节横生的血管中,一颗鲜红的心髒正不断地收缩鼓动。

祂未曾尝过“心”到底是如何滋味,“情”又是何物,如今徒然袭来,气势汹汹,摧枯拉朽,痛苦而汹涌的情感几乎把祂刚生长出来的心给挖出来,又血淋淋地踩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碎。

祂与谢纾相伴这样久,终究……还是生出了感情。

好疼啊。

祂这样想着,忽然就落下了两行眼泪,坠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痉挛起来,几乎站不直身体,弓下身去,痛苦不已。

怎麽会……这麽疼。

三万裏风雪加身,少年一人踟蹰独行,成了雪原上唯一一盏烛火。

就这样,茕茕孑立三百年。

而祂从始至终,只能做一个,拼命地伸出手,却永远触摸不到他的旁观者。

作者感言

夏唯一

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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