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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 夏唯一 4275 2025-02-06 23:24:02

岛民们捂着嘴巴,难以置信的瞪大的双眼中,猛然流出泪水。

所有人在这一刻泣不成声,泪水划过他们的脸颊,他们呆呆地去看那如烈火般的少年,风声呜咽,雨水打在身上生疼,几乎迷了眼,可是他们却一动也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直愣愣地去看。

有人想闭眼,可是他又不敢闭眼。他们凭什麽闭眼,如果闭眼了,那他们真真是比懦夫还不如。

一个过分孱弱的少年,却不断地、一遍又一遍不断吃下衆生毒药,任由毒药在自己五髒六腑生根发芽,呕血死去。他们看着少年呕出来的血,和无力依靠在虞爻怀中,整个人不断往下滑,要靠虞爻手忙脚乱才能艰难支撑起身体的少年,像是被狂甩了几十个耳光。

少年脸色惨白,眼底是不正常的青黑色,唇色沾血,嘴角带着笑——正如“胭脂笑”般令人无法挪开目光,过分好看,过分凄豔,如花开至荼靡,满地残花随风飘零。

分明是如琉璃一般脆弱的少年,却非要把一堆顽石放在自己怀裏,用自己脆弱如卵的外壳,去保护那些分明比他还要坚硬得多的臭石头。

愚不可及。

【……所以,血观音这麽多年以来,一直孤身一人,不断地死亡,不断地回溯。】

【他用自己的命,为我们铺出了一条坦蕩前途。】

【……什麽杀了五百多个药人?那分明是他用自己的命,去填的啊。】

他们看见少年最后吃下了一株寄生型毒药,青黑色的血管下,仿若即将有藤蔓破土而出。

“血菟丝,菟丝子的变异药种,食用后将寄生在人体内,以人体为肥料,茁壮成长,最后破体而出,开出最鲜豔的花。”

而胭脂笑,便是利用血菟丝为药引而制成的。

他们亲眼目睹菟丝子从少年体内生长出花,那些花如胭脂一般鲜豔灼目,大红的花瓣摇曳着,以少年的生命为引,开得热烈,怒放耀眼。

有人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像是被眼前的一幕又一幕活生生撕裂了声带。

天道颤抖着记录下第五百七十三株毒药的效应,声音破碎颤抖,那只被电得焦黑的小鸟无力地蹭在少年逐渐冰冷的脸颊上,用力地蹭着,语无伦次道:“够了,谢纾,够了……”

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他再也不叫谢纾“宿主”,而是唤他的名字,一声一声,仿若杜鹃啼血,恳求中带着凄凉和绝望。

祂每说一个字,爬满浑身的电流就要把祂电得猛地抽搐一下,可祂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谢纾,只能徒劳地试图蹭着少年,祂看着少年闭着眼睛,嘴角却带笑时,彻底崩溃了,“你会死的,不要试下去了,你会死的,谢纾,你的灵魂撑不住的,谢纾。”

“你继续这样下去,溯回镜也无法让你重来,你的灵魂会碎成无数片,你会什麽也不记得,呆呆傻傻,像个傻子,你……”

“成了。”

祂的话没说完,忽然被虞爻打断,他猛地站起来,看着那一直埋藏在谢纾体内的红色丝线,那是猩红病的征兆,此时却如潮水一般,不断褪去。

虞爻几乎连滚带爬地来到少年身边,他抓住少年肩膀,魂不守舍,声音嘶哑,双目赤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血观音,喂,你醒醒,血菟丝可以用来治疗猩红病,你醒醒,我们找到了,找到了,你运气也太好了吧,怎麽试了第一次就成功了呢,你……”

第一次?他蓦然一顿,这是第一次吗。他不知道,可心裏就是浮现一场莫名其妙的熟稔感,他欣喜若狂道:“血观音,成功了,你看,你——”

可他的话语没有来得及说完,就忽然顿住了。

少年巴掌大的脸被乌发遮盖住,只露出一截小小尖尖的下巴,苍白孱弱,眼下是一大片疲惫至极的乌青色,嘴唇边染着咳出来的斑斑血迹,因为距离很近,所以他甚至可以看见少年如瓷器般雪白的脸上有一层小小柔软的绒毛。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少年,如同拼凑一个破碎的瓷器,手指颤抖地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

就那麽一下,他就忽然跪在了地上。

灿烂热烈的阳光从山洞顶端的缝隙落下,少年躺在石床上,一朵漂亮的小花贴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他闭着眼睛,睫毛纤长柔软,漂亮干净,莹白如玉,花团簇拥着他,就连温暖的阳光也忍不住低头亲吻着他。

所有人仰头看向这一幕,他们身处如坠深渊的黑暗中,或许是幻境中的阳光太过刺眼,透过罅隙落在他们的眼底,在这一刻,他们宛若第一次擡头仰望星空的人类,癡癡愣愣。

那红衣少年在阳光与花团的拥簇下,乌发如墨,肤白胜雪,如同万裏冰原中唯一怒放的红梅,竟然生出一种仰望神明般不可亵渎的美。

真应了他那祸国殃民的绰号,如同一尊浴血的观音像,一步一个血脚印,透露着一种血腥的美。

只是从前,他们以为那血是别人的,因此认为他不祥,是千古罪人,罪该万死,百死不赎。

可如今那些冤孽逐渐洗清,如斑驳的泥污从这尊玉观音像上沖刷下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血不是别人的,而是血观音自己的。

有人忍不住腿一软,如同幻境中的虞岛主一般,跪在了地上。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有人为你,不断地撕裂自己,打碎自己,来保存你的完整无缺。

那是如同在漫天熔化降落的铁花下,依然前行的勇气,坚韧得令人动容。

谁能不动容?

他们看见少年在最后一次轮回中,用尽最后一丝神智炼出了胭脂笑,给了谢琅。

谢琅彼时厌恶地看着他,可是他依然忍不住伸手,接住了那颗他并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代价,才炼制成功的药方。

而红衣少年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一片荒野之中,天地辽阔,不知怎麽的,荒野中有好些个空棺材。

因为下雨,裏面还积了不少水,可谢纾摇摇晃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就扑通一声倒在了一个棺材中。

他蜷缩在棺材中,雨水把他淋得透湿,少年孱弱如一只羽翼未丰却伤痕累累的幼鸟,他扯着嘴角,诡异地笑,模模糊糊地道:“天道,怎麽样。”

他神志不清,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对那从前总是冷冰冰的天道炫耀道:“……我是不是很厉害,那麽多人都没找到了药方,被我找到了,咳……你是不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方法?”

“是不是很意外?我也很意外,但是,我成功了……哈哈哈哈,我终于不用像上一次那样手足无措,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做不到了。”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天道其实一直都看不起这个孩子,甚至在最开始,在那个满是泥泞的雨夜中,少年向昆侖倔强执拗地爬去时,祂还有些不满,溯回镜怎麽会选中这样一个娇弱的孩子呢?

可是在这一刻祂忽然心裏像是被挖了一个大洞。

祂终于知道人类是这样脆弱的东西,也终于知道了渺小的人类疯狂起来时真的可以如烈火般耀眼灼目,让祂怎麽也移不开目光。

少年在一千多次死亡中,渡过了三百年。

他其实一直抓着一个很多年前缥缈的梦,却因为那个梦,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只是未免……太好了一点。

他碎在了那个冰冷的棺中,蜷缩起来,闭上了那双如海水一般美丽的眼睛,睫毛如颤抖的蝶翼般颤抖。

看见他的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忍不住想,凭什麽……他一个人要背负那麽多东西呢?

万千情绪哽在所有人的心头,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万千碎裂的灵体如破碎的琉璃从少年身体中飘散出来,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千万朵蒲公英被风吹散了种子,漫天飞舞地飘落,化作了银河。

谢纾模模糊糊间,好像来到了一个长而曲折的回廊,他沉默地擡起头,身旁的两侧如同一幅幅会动的光影画,傀儡戏般将他的过去一一展现。

他安静的面孔在无数光影的照映下明明灭灭,黑色的瞳孔注视着老旧泛黄的画面,那一张张画面中,浮现一对对瞳孔,群星一般包围着他,那闪烁着,有着长睫毛的双眼裏面洋溢着笑意,无奈,担忧,焦灼,还有多到说不清的複杂感情去注视着他,最后定格在一个红衣少年的身影。

那个少年提着一盒糕点,眉眼间满是稚气,鼓着个脸,十分没心没肺地哼道:“喏,桂花糕,给你的。”

彼时的他不知往后苦楚,因此眉眼间都是张扬的色彩,明媚动人,如同窗外绽放的千万棵花树。

谢纾默默地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无声中忽然笑了笑。

但他什麽也没说,只是举着手,对着四周逐渐燃烧起来的火焰挥了挥手,看见自己的过去开始逐渐泯灭化为灰烬,眼底倒映着火光,微笑着,像是与自己的曾经挥别。

因为从今以后,这个轮回了一千八百八十次行将破碎的灵魂在这一刻就要彻底泯灭了,就像是一刻古老的星星,彻底崩塌在这浩渺天地中,成为无数漂浮的尘埃,而无人知晓,它的过去,曾经是如此地明亮与璀璨。

千百次的死亡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以那麽单薄的肩膀,独自抗起了那麽多,那麽重。

他该是长命百岁,却在十九岁的年纪,就已经支离破碎。

少年在失去意识前,似乎在安慰谁一般,他的眼神一瞬间温柔至极:“不要难过。这是我选择的路。”

如同流星一般极致绚烂的燃烧,飞速驰骋的人生。

在这一刻,他猝然听见耳畔响起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好像有什麽人在这一刻被万剑穿心,痛不欲生。

可他没来得及撑开沉重的眼皮,便彻底熄灭了。

“咚”

谢琅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地面,发出重重一声响。

他表情呆滞,像是没有意识到眼前到底发生了什麽,如同一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闯祸了的小孩,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药是他用自己换来的,他怎麽会知道他居然能使用溯回镜,我……”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神色狰狞的虞爻一掌掐住了喉咙,整个人被提起来,虞爻唇齿间几乎冒着寒气,“谢琅,那是你哥哥!”

谢琅被他掐着脖子,呼吸困难,脸色发紫,猛地也崩溃了,吼道:“我也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他付出了那样的代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神情癫狂,崩溃大叫道:“如果我知道胭脂笑是他用这样的代价换来的,我怎麽会,我怎麽会……”

他们最开始都是这样,都觉得这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谢琅认为,这是谢纾害死了五百多个人获得的成果。

而彼时的他觉得,这样做的谢纾太过可恶,可如果让他知道,谢纾实际上是用了五百多次死亡,去换得的他们存活下去的希望,他到底还有没有勇气,去做这样的事?

他并非没有一点良心,可在这一刻,他忽有所感,或许是他那个能称呼为“母亲”的女人,在很多年前或许做过一场梦,在那场梦中,她如有所感般知道了少年往后余生中将面临太多的坎坷与困境,而她在彼时陪伴,因此她在最开始,就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

她无法帮助少年在未来漫漫长路上,跨过任何困境,可她提供了足够丰沛的土壤,让少年如一颗随风飘摇的种子,汲取足够的勇气去成长。

只是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培养出了怎样一个热烈向上的少年,以致于他太过勇敢,敢于用自己微薄的生命,去博那样一个不知苦难尽头的未来。

而谢琅站在此处,回望,忽然后知后觉地痛苦起来。

谢纾一直试图做一个好哥哥,但是他大抵也不知道如何与自己这个乖僻至极、阴暗扭曲的弟弟相处,所以他就只能这样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以自己血肉为骨架,去搭他通往坦蕩前途的条条大路。

……他还是人麽?

虞爻神色厌恶至极地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神情极为恐怖,他寒声道:“谢琅,你窃取他人成果,冒充自己之为,此举真真是下流卑鄙,无耻至极,我后悔收你这个徒弟。”

“从今往后,谢琅将永远从蓬莱岛除籍,同时也禁止进入任何宗门,若有违背者,我将提剑亲自——登、门、拜、访。”

谢琅猛地擡头,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往前一扑,喃喃道:“岛主,你不能这样,我花费了那麽多时间,我那麽努力,就算胭脂笑不是我炼制的,可这麽多年,我也炼制出了不少灵丹,我……”

可他连虞爻的衣角都没抓到,就被眼睁睁地看着这曾经对自己极为满意的师父将手猛地扬起,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避开。

谢琅扑了个空,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耳畔隐隐约约能听见岛民们的窃窃私语和盯着他的眼神,他像是忽然被扔进了万葬岗,遍体生寒,惶然四望中,发现了站在他前面的少年,忙不叠地伸出手抓住了他。

意料之外的是,云飞歌并没有避开谢琅,于是他忍不住一喜,无助地去拉云飞歌的手,又哭又笑,慌忙道:“飞歌,你听我解释。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

他想起方前少年坚定不移的誓言与挡在他面前的背影,激动道:“你相信我,一定会一直站在我这边,这是你刚刚说的,你……”

他话音一窒。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沉默不语,听见他那语无伦次的辩解时,终于缓慢地扭头,露出他的表情和那双眼睛。

谢琅整个人如同从地狱中抓着蜘蛛丝妄想往上爬的罪人,他本以为自己还有容身之处,可此刻对上那样的眼神时,他一瞬间便什麽都明白了,表情凝固,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如遭雷劈。

那双从前崇拜仰慕的眼神,此刻却仿佛看见了世间最可恶最污浊之物,难以置信,又厌恶至极地看着他。

这一刻,谢琅仿若听见了耳畔有什麽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跪在蓬莱岛最高的祭台上,本该万人敬仰,此刻却滑稽可笑,狼狈不堪,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已沖下那座悬崖,粉身碎骨。

作者感言

夏唯一

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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