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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 夏唯一 4266 2025-02-06 23:24:02

谢纾坐在周不渡身上,他柔柔软软的身体贴上男人宽厚温暖的胸膛,双手搂着周不渡的脖颈,乖巧而温顺。

他用脸蹭了蹭周不渡,两个人的肌肤接触,像是冬日裏互相取暖的两只小动物,他扬起脸,睁着眼睛看向眼前的陌生男人,眼神有些呆,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过很多人看他的目光,他们害怕过他,骂过他,打过他,恨过他。

可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为他难过。

周不渡扶着谢纾的腰,怕少年从他身上摔下去。少年的腰线塌陷下去,骶椎骨上方有一对小小的腰窝,正好够男人把手指严丝合缝地掐上去。

谢纾有些痒,他想要躲开,男人的手没有很用力,可是刚刚好把他桎梏在那个位置。

房间一时间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烛火跳动着,相叠的影子仿若水||乳||交||融。

窗外点点滴滴的雨顺着黛青色屋瓦坠落,树影摇曳,草生结子,花承雨露,灯花飘落,三更梦断。

“是是。”

周不渡弯了弯眼睛,轻笑了一下,呼吸落在少年的耳旁,宛若飞扬的蒲公英吻过脸颊,温柔多情,“欠你的拥抱,这下又多了一个。”

.

沈乘舟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鲜豔得仿若盛开了一地的石蒜。

他跪在地上,血打湿了他的衣襟,扬起了一地的尘土。

他佩戴了十年的剑,如今已然从剑尖,一直到剑柄全部破碎,一片又一片的碎片散乱一地,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再难重圆。

他吃力地似乎想要站起来,可是刚欲起身,便又踉跄了一下,重新跪了下去。

“砰”

膝盖重重地磕进雨后的泥裏,碎石将他的膝盖划得鲜血淋漓,扎进他的血肉裏,他身上穿着的大红婚袍,此时被泥污沾染,狼狈不堪,好似刚刚才在泥地中打过滚。

他手指痉挛,颤抖地抓着地上的泥土,浑身剧痛,腹部中的金丹隐约有破碎之势,烫得惊人,仿佛有人活生生塞了一颗滚烫的燧石在他的身体中。

疼。

怎麽会这麽疼?

他修的无情道,可为什麽心髒却像是被人捏紧了,抽痛得如此厉害。

他抓着胸前满是鲜血的衣襟,那颗冷寂了好多年的心,此时终于又滚烫地在他胸腔中烧灼起来。

沈乘舟尝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爬起来,他孤魂野鬼似地,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往最初他与谢纾大婚时的洞房跑去。

如今距离他们成婚之日,已过了一月有余,春死夏生,两旁的三千石阶一直蔓延向上,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他跑得太快太急,被自己绊倒,膝盖磕在石阶上,隐约听见了骨头碎裂之声,可是他依旧爬起来,不顾奔跑中摔落的玉冠,披头散发,不断地往那个方向跑去,几乎是连滚带爬。

谁能想到堂堂昆侖掌门,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天?

春红已谢,曾经漫山遍野的桃花,如今已一寸寸凋零,碾落成泥,隐约还能见到那日大婚时,炸响后的鞭炮碎屑,满地铺红。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婚服闯入这间空蕩蕩的屋子,大红灯笼残破不堪,在半空中吱呀吱呀地晃蕩着,透着一股灰旧寂灭的气息,红烛燃尽,蜡炬成灰,飘散在空中,吹了他一脸。

红蜡再也无法燃烧,只剩下凝固在桌上的蜡泪,静静地看着这个闯入者,冰冷晚风灌进来,游走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一地萧索。

花烛依在,却再也不见当初那个与他共同牵着红绣球,一同踏入此门的红衣少年。

沈乘舟呆呆愣愣,他孤身一人站在洞房中,身上的婚服满是泥泞。

他生来不相信情爱,他的母亲被父亲骗身骗心,等了父亲二十年,最后病死在床榻上,因爱生恨。

情是鸠毒,饮之穿肠烂肚,一生所误。

所以他不愿意去爱,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伤害。

……可,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是他畏缩,是他不愿意面对,是他害怕承认,好像如果承认了,他就要万劫不複,永无宁日。

然而如今他对影成双,一身寂寥,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他并非没有孤独过,只是……被人这样炽烈真诚如烈日般地爱过,要他如何放手?

他低下头,手指颤抖,那张婚约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中,好似那是他唯一的救命良药。

婚约上,两人的手指印只来得及盖了沈乘舟的,谢纾却因为当日被沈乘舟推开,没来得及在纸上盖戳。

那这纸婚约……还算数吗?

算数的,怎麽不算数。

是谢纾让他与他缔结婚约,是谢纾说他爱他,是谢纾非他不可。

宣纸上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他们这辈子,下辈子,都要绑在一起,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沈乘舟,谢纾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

“白首,永偕。”

沈乘舟“扑通”一声,跪在了高堂前。

灯火葳蕤,他的影子在地上孤零零地跳动,窗外是破旧的灯笼沙沙作响,他闭了闭眼,说出来的声音低而哑,“谢纾。”

“我们还没有拜完天地,跪完高堂,夫妻对拜。”

“你……你要是回来,陪我拜完三礼。若是拜完了,我就亲口对你说,我……我。”

他顿了顿,像是妥协,又像是引颈受戮,给自己亲自套上项圈,而绳索的另一头,被他亲自交给了那个红衣少年,赴死一般,道:

“我就亲口,告诉你,我心悦于你。”

他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他越磕越用力,到最后,已经头破血流,连木地板也被他磕烂,刺出来的木屑沾着他滚烫的血。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那一日,他与谢纾大婚,鞭炮炸响,唢吶锣鼓响彻了半边天,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桃花。

门前,隐约好像听见礼生的声音高喊,飘蕩于天地间:

“一拜天地——!”

“砰”

他没有再僵硬地站在原地,而是一寸一寸地弯下自己总是高高在上的脊梁,好像把自己的脊骨也剜了出来,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流到唇边,又涩又哭,似乎还有些鹹。

“二拜高堂——!”

他不敢擡头去看,他怕贺兰缺从地裏爬出来,将这个伤害了他孩子的罪魁祸首给掐死碾碎。

他那样对谢纾,怎麽会有脸去见他的高堂?

原来从始至终,癡心妄想的那个人不是谢纾,而是……他。

是他不配,是他龌龊,是他……僞君子真小人。

“砰”

最后一声叫喊仿佛伴随着惊堂木敲响,穿透云霄,声彻苍穹。

“夫妻——对拜!!!”

好似眼前又能看见那个少年的影子,他一身大红嫁衣,烈烈如火,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少年的面孔被红色的盖头遮掩,只能听见他头上金色的步摇轻轻晃蕩,互相碰撞,在空中叮当作响。

红烛罗账,喝酒交欢,他们之间本该是如此,少年本来会对他柔柔软软地笑,掀起自己的红衣,然后与他一起,跪在地上,缓慢而郑重地在漫天花雨中磕头。

或许他们会像新婚夫妻那般,跪的时候不小心,额头磕碰在一起,“咚”地把各自的额头撞红,宛若盖戳封印。

“砰”

可那终究是沈乘舟的幻想。

他面前空空蕩蕩,空无一人,房间裏只有他一人以头抢地的声音,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额头下落,满屋都是他的血,空气中飘着铁鏽味。

他想起很多年前,曾经路过青楼,裏面有舞女为情哀哀怨怨,字字泣血,声声啼泪。

当年的他啼笑皆非,可如今他却心如死灰,跪在地上,双眼通红。

“卷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一!场!空——!”

他身处幻梦中,眼前一会红,一会白。

“师兄。”

他听见有人喊他,一个少年笑嘻嘻地坐在他面前,晃了晃脚,头顶的步摇叮叮当当。

沈乘舟伸出颤抖的手。

他想起很久以前,少年跌跌撞撞,哭着撞进他怀裏,用失而複得的语气对他颤抖地喊道:“师兄。”

那是草木疯长的春日,狂风吹散了桃花,如阵雪般从窗外纷纷扬扬地飘过,烂漫至死的春光中,花瓣的颜色薄如少年的嘴唇。

泪水从少年娇小的脸上滚落下来,漂亮绮丽的脸像是一朵违反时令,永不凋零的花,那双乌黑如墨的双眼仿佛满满当当全都是他。

他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心裏莫名一突,如遭雷击地怔在原地,满心满眼,都是那扑向他的红衣少年。

只是他误把惊鸿一瞥,心动难言误作了道心已乱,烦闷非常。

如今他恍然回头,却发现自己在错误的路上走了太久。

久到他……已经再也追不回那个曾经总是眼巴巴坠在他身后的小少年。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管你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如魔似魇将你纠缠致死。

如今他幡然醒悟,惊觉原来自己的血也是热的,心也是滚烫的,已然身不由己,烈火焚身,痛不欲生。

他以为自己掐断了那根情丝,却不知春风吹又生。

如此炽烈的爱,他到底该如何斩断?

他被缠住,再也无法挣脱。

沈乘舟看着眼前穿着红嫁衣的少年幻影,他抱着他,把他放在床上,他听见步摇上的珍珠相互撞击,清脆悦耳,在他眼前不断地晃动着,宛若风玲,珠碎玉盘,叮当悦耳,令人恍恍惚惚。

他跪在地上,手足无措,手忙脚乱,“你……你回来了?”

披着盖头的少年不言不语。

沈乘舟似乎想要拉着他,夫妻对拜,可是少年无动于衷,像是一块木头。

他猛地反应过来,想起曾经他与少年僵持着,不愿意与他行三拜之礼,脸色瞬间白了,“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当时没有与你对拜?”

他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语无伦次,只能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是师兄错了。是我道心蒙尘,我不该自欺欺人,……这次会好好待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你能不能……不要离开。”

他想要伸手,手指痉挛抽搐,眼眸血红,似乎想要再看少年面孔一眼。

可是他只是刚掀起了盖头的一角,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阵幻影就被一阵夜风吹过,在他面前散了,像一朵鲜豔空灵的红花在凛冬瞬间盛开,又转瞬凋零。

沈乘舟脸色猛地惨白起来,像是一具尸体。

“别走。”

他慌张地似乎想要站起来,身体往前扑,似乎想要抓住那浮光幻影,嘶哑道:“别走。”

“是我错了。”

“你回头看看我。”

“不要走……好不好。”

他扑了个空,摔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眼瞳泛着死寂的灰白色。

像是如果少年一走,他就要死了。

可少年没有转头,他丝毫没有留恋,在沈乘舟几乎是发狂的眼神中转身离开。

——一如当年沈乘舟漠然地走在前面,身后是少年跌跌撞撞的身影,可他却永远不愿意回头看。

你看啊。

你看他一眼啊,沈乘舟。

你如此风光,两眼空空。

如今却是你看着那已亡人的背影,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找你了。

“噗”

沈乘舟再次呕出一口血,血沫中隐约可见五髒六腑的碎片。

他水深火热,腹部的金丹走火入魔,烧灼着他的全身。

宋白笙终于迟迟赶到了。

他不知道沈乘舟为什麽忽然发疯,整个人成了条疯狗,无声地咆哮,沖进这间屋子。

他推开门,便看见沈乘舟一副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身前鲜血淋漓,额头破了,竟然露出了下面的森森白骨,可见他之前磕得有多麽用力。

他看着沈乘舟一副走火入魔,大崩之兆,只觉得内心舒出一口爽气,浑身利落,眼睛发亮,轻松畅快得他只想放生大笑。

他笑吟吟地看着呕出一大口血,跪在地上,婚袍斑驳的沈乘舟,漫不经心地玩弄自己的一缕头发。

眼看胜券在握,他又不慌不忙起来了。他想,合该如此,沈乘舟再如何,也没有脸把谢纾再强制留在昆侖了。

谢纾既入了他魔教门,就一辈子是魔教人,这次他违抗他跑出来,就该把他带回去好好教训。

宋白笙斟酌了一下,心裏“哼”了一声,笨麻雀合该吃点苦头——他宽宏大量,决定把这不听话爱作死的小麻雀关在地牢三天三夜。

这般,总该听话了吧?

他脸上的魔龙印记淡了下去,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淩乱不已的头发,手中长鞭晃了晃,笑吟吟地看着如丧家之犬的沈乘舟,“怎麽?知道真相就成了这般模样?晚了。我要把他带回去,你留不住他的。”

沈乘舟没有说话。

他脚尖一转,嗤笑一声,“够了,不与你浪费时间。谢纾住在哪裏?你们这昆侖真是穷山恶水,也亏这小麻雀总往你们这边跑——笨死他得了。”

沈乘舟缓慢地擡起头,长发披散在他面前,他嘴角还残留着血液,可看着宋白笙时,目光却平静下来,翁动了一下嘴唇,像是想要笑,却笑不出来,“你问我,谢纾在哪裏?”

“自然,你们不会连个屋子也没有给他吧?”宋白笙说到这裏,像是笑了一下,“不至于吧?”

沈乘舟整个人宛若被打了一巴掌。

什麽都说不出来,他想起之前,是他们亲自把谢纾的屋子拱手让给了谢纾,是他们……

他垂下头,瞳孔颤抖,往事逐渐浮现心头,如今想来,他们对谢纾欠下良多,此生此世都难还。

他缓慢地擡起手,指向一处。

宋白笙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失笑道:“忘川河?沈乘舟,你又在说什麽笑话,你总该不会让谢纾住在忘川河旁吧?”

他像是说服自己一般,要把这个荒谬的可能性扼杀,一连串地说了好长一段话:“这可是你们昆侖的禁地。别开玩笑了,忘川河是什麽地方,落进去,还能活着吗?忘川河会撕裂记忆,那麽痛,那麽恐怖,你们怎麽会让他靠近,那可是忘川河,他又不是真的笨,去那种地方做什麽?”

“除非他想找死……”

宋白笙骤然失声。

沈乘舟却纹丝未动,像是一个风干的雕塑。

他静静地,手指一直指向那个方向。

忘川河汹涌咆哮,冰冷的河水不断翻滚着,任何人落下去,转瞬都能仿佛被江水撕碎。

宋白笙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沈乘舟垂着头,语气平直,仿佛灵魂都死了。

他没有看见宋白笙凝固的表情,机械道:“谢纾他,就在那裏。”

作者感言

夏唯一

夏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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