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天色尚早,不过露出一点灰蒙的鱼肚白,卫府大门外有三人行色匆匆赶来,疾步走上台阶,用力拍着门。
连着几日都守在门房的陆拙,听到声响后,一个激灵醒来,连忙抬起门栓。
“谁,可是有——”
“王公子、赵公子,还有谢姑娘,你们怎么……?”
谢蕴顾不得跟他解释,提着裙摆抬脚往里走,“宁哥儿怎么样?卫长昀可有什么事,还有其他人呢?”
王子书和赵秋跟在他后面,等着陆拙回答。
眼下这情形,陆拙反应过来,连忙道:“大人已经在宫里待了六日,东家今日去了酒楼,然后——”
“温大人与傅大学士都入了狱,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三人脚下一顿,齐齐看向陆拙。
“温安臣入狱了?”
“温大哥为什么会入狱,不是太子顺利登基了吗?”
陆拙摇摇头,“我们都不知道内情,大人在宫里见不到,去刑部也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王子书思忖片刻,“宫里可有什么音讯?”
“李大人和齐大人都去打听了,都打听不到。”陆拙望着他俩,“聂大人四处奔走,这两日守在刑部外,只能确定温大人还活着。”
旁边谢蕴捂住嘴,眼圈一下红了。
其实她跟温安臣不太熟,可聂丛文相处挺多,慢慢的就都熟了。
刑部大牢那是什么地方?
一般穷凶极恶的歹徒关在那里,不用几日都会变得不成人样,温安臣进去后如何能活得了。
赵秋拍了拍谢蕴的肩,问道:“那温大哥情况如何?”
陆拙叹气,“昨日我去给聂大人送饭的时候,问了一句,聂大人说只要人还活着,那一切都有可能。”
一听这话,三人都松了口气。
是,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有希望。
-
经历了一场宫变,向来繁荣的金陵,难得露出几分萧条。
姜宁从酒楼出来后,手里拎着食盒,朝着刑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打量着四周的商户,大部分的生意都不如前,逛街的人也少了许多。
等到了刑部,街边的人就更少了。
姜宁看了一眼重兵把守的刑部大门,垂了垂眼,朝着旁边的一家客栈走去。
大堂的掌柜看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往楼上指了指。
“客官来得正好,那位客官这会儿还在楼上,没去刑部门口待着。”掌柜低声道:“能劝则劝吧,这回抓进去那么多人,我就没见到能出来的。”
姜宁朝他点头,并未说什么,“这段时间,有劳掌柜照顾,后面有什么消息,还麻烦您去一趟揽月楼,告诉我们。”
将一锭银子放到柜台,“多谢。”
天底下不会有人跟钱过不去,掌柜也不会。
拿起银锭,摇了摇头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姜宁提着食盒往楼上,到门外时,连房门都懒得敲,直接推开门进去,径直走到桌旁。
靠在窗边的聂丛文动了下,转头看见是姜宁,又转了回去。
姜宁打开食盒,“刑部那边还未有消息,宫里也是,你在这里待着也好,要是有人能从里面出来,也是一个信号。”
“这是温大哥最爱吃的东西,你尝尝?”
聂丛文原本没什么反应,听到温安臣的名字时,眼眶瞬间红了,忍不住问:“他还能出来吗?其实他身体也不算好,只能说是没什么病。”
“我不知道。”姜宁不许诺,只道:“但我知道,你要是再不吃点东西,那就等不到温大哥从牢里出来。”
聂丛文怔然,“可是我才跟他表白心意,都不到一个月。”
姜宁放好碗筷,走到桌旁,“来日方长,眼下尚不知前路在哪里,可也还不到绝路。”
只要人还在,那所有事情都有转机。
哪怕是上了断头台,都还能在刀下把人抢回来。
“长昀他——”
“我想好了,去一趟宫里。”
聂丛文猛地回过神来,立即道:“你去宫里做什么?长昀在里面生死未卜,难道你还要陷——”
话音戛然而止,懊恼地看着姜宁。
比起刑部这边,还能知道温安臣和傅易安尚且活着,宫里的消息完全断了,连允王都在宫里迟迟未露面。
卫长昀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别说消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全天下,只有我去,才能见到当今天子。”姜宁看了眼惊讶的聂丛文,“如果三日后我出不来,那就麻烦聂大哥了,跟平峥、齐大哥见一面,想想看揽月楼如何安顿,凭着揽月楼的分红,家里的人应当后半辈子都不愁。”
“姜宁!”聂丛文恼道:“长昀说过不能让你冒险,就算你要进宫,我跟你一起去!”
姜宁倏然睁大眼,露出一丝茫然。
“京城里发生这么多事情,长昀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哪怕你们之间毫无保留,亦能猜到可能会受牵连,但他知道你的性子,所以让我务必要劝住你。”
聂丛文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太子能继位,是什么手段我们都一清二楚,否则以大皇子的兵力,还有三皇子的心计,他当真能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吗?”
姜宁闭了闭眼,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
“你不能进宫,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你——”聂丛文声音发涩,想到了温安臣,“你想一想幼安,他还那么小。”
倏地,姜宁觉得心口发疼,像是被针刺了一样。
幼安,幼安。
愿他能一世平安。
姜宁睁开眼,朝远处的刑部看去。
“不会,我会把他带出来。”
姜宁坚定道:“不只是他,还有温大哥,或许……”
连傅易安也能保住一条性命。
聂丛文皱起眉,“这不可能,你打算怎么做?不是,姜宁,哪怕你要进宫,也要跟我交个底,否则我们在外面什么都帮不了你。”
“太子欠我们一个人情。”姜宁深吸一口气,“我还有一个东西,足以跟他换四条人命。”
聂丛文疑惑,“什么东西?”
姜宁道:“只能告诉他的东西。”
-
卫长昀站在殿内,望着窗户,不时侧耳听外面的动静,然而外面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
第七天了,他被关在这里整整七天。
每天除了有太监送饭进来外,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甚至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新天子不召见、允王也不露面,仿佛从他入宫起,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知道,这是要晾着他,等到他自己服软。
其实,卫长昀都不明白他需要向新天子表什么衷心,难道他忠于朝廷的态度还不明显?
不过也正常,新天子要的是忠于君的人,而非忠于天下社稷的纯臣。
这么关着,对他而言并不算折磨。
毕竟从前在私塾、家里,他也不是多言的人,常常能沉浸在书里好几日不跟人交流。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软肋,是姜宁,是幼安,更是家里的其他人。
卫长昀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姜宁一定会知道怎么做,不会贸然行动,如果、如果他有什么事,那姜宁也会好好活着。
姜宁、姜宁、姜宁……
卫长昀绕回椅子旁坐下,正欲闭上眼,却听到门外有了脚步声。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和之前都不一样。
卫长昀睁开眼,却不着急起身,只是平静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然后看着它打开。
门缓缓打开,逆光的三道身影立在门口。
卫长昀抬起眼,盯着正中间的人,并不说话,也不行礼,只是心里已有了定论。
“天底下和你一样大胆的人不多。”赵歧走进殿内,沉声道:“卫长昀,你可知朕已是天子,是天下的主人。”
卫长昀不语,目光从他身上移向他身后。
允王和李首辅站着,都在看他。
“天下的主人?”卫长昀笑了声,“我以为百姓才是天下的主人,而天子不过是——”
瞥见允王朝自己递来的眼神,他顿了下,“历朝历代,几经天子轮换,真正能稳坐天下的,只有百姓。”
换了个天子、换了个国姓,对百姓而言,并无什么特别。
哪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最终都要回归到百姓身上。
如果天底下只有天子和大臣,没有百姓,那国将不国、家也不成家。
“大逆不道!”李首辅斥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对天子不敬、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赵显霖立即道:“长昀,你与其他二人又无牵扯、私交,今日局势已定,又何必——”
“大理寺依旧是你的去处。”
闻言卫长昀终于起身,看着眼前三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我的去处?那温安臣呢,在陛下眼里,他的去处是哪里?刑部大牢或者地府黄泉。”
李首辅上前一步,“卫长昀,不要仗着你是进士出身,又得陛下网开一面,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温安臣心有不正,更是斡旋与多方之间,他——”
“李首辅当真认为他论罪当诛?”卫长昀眼神一凛,扫向李首辅,“那当年老师教授你多年,可否也与其同罪?”
一旁的赵显霖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犟脾气,真是半点不留余地。
“你、你——!”李首辅气急,向赵歧拱手道:“陛下,卫长昀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更不把陛下和朝廷放在眼里,还请陛下治罪,以儆效尤。”
卫长昀神色丝毫未变,看向赵歧。
年轻的新帝,不过短短几日已与从前大有不同,眉间不怒自威,盯着卫长昀似在忍耐。
再有才华与谋略的人,只要不听话,对于帝王而言都不是一把好刀。
“你——”
“陛下!宫门外有急信,说是揽月楼的姜宁求见。”
急匆匆跑来的太监跪倒在地,伏首道:“他、他说要是不急传陛下,便将事情公之于众。”
卫长昀脸上的镇定,在听到姜宁的名字时,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