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风得意。
金陵繁花似锦,处处都是盎然的生机,街上行人大多已换上春衫。
比起冬日、初春的寒冽,如今可谓是暖意充沛。
平日里就热闹的金陵,因会试更为热闹。
然而,今日不过辰时,贡院外那条街上已是熙熙攘攘,挤满了各家小厮与考生。
周边酒楼、茶肆更是人满为患,全坐满了人,等着张榜看结果。
其中不乏朝廷里的贵人,还有皇室的人。
若说会试大家关注是为了凑热闹,百姓间有一个谈资。
那会试放榜可就大不一样,这数百人中,名列前茅者,便是日后的一甲,前途不可限量。
别说是百姓关注,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也会来挑选新的学生。
或是榜下捉婿,为家中女儿谋一门好亲事。
谈不上结党营私,却也不是什么秘密。
沈明尧身边的小厮去了榜前守着,还有聂丛文那位远房伯父家的侍从。
姜宁和卫长昀没小厮、侍从,谢蕴便差了人去守着。
不然只一个人去守着,哪看得过来,恐怕还要被人挤出去。
“幸好有提前在这儿订了座,否则在榜前,得挤没了去。”
聂丛文一脸庆幸,拿着杯子难免紧张,“什么时辰了?”
其他四人听得他的话,都往外看去。
“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放榜了。”卫长昀听着屏风之外的议论,“快了。”
沈明尧亦是盯着那还未张榜的石壁,无意识捏了捏手。
姜宁难得坐不住,起身走到窗旁趴着,探头往外看,试图看清石壁上的痕迹。
“在这儿能看到吗?”
谢蕴更是个急性子,跟着趴在他旁边,眯了眯眼,“我好像看不清,太远了。”
姜宁回头看卫长昀,“你呢?”
卫长昀哑然一笑,“我也看不清。”
姜宁撇撇嘴,心里琢磨要不要下去。还没等他试探着问,就被身旁谢蕴看出来。
“你现在金贵着呢,下去跟那些人挤,有个好歹怎么办?”
“我也没说要去。”
“你眼睛都快飞下去了,这还没想?”
姜宁立即捂住耳朵,假装听不到。
自从身边人知道他有孕后,一个个地把他当成泥捏的,生怕热了化、冻了僵。
闲聊了几句,时间反倒是过得快。
不多时,一队官兵开道,手捧长卷的礼部官员信步走来。
原本就吵闹的人群,顿时如炸开了锅,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哗然。
只见礼部官员将长卷上的火漆揭开,而后由身边两个小吏帮忙,长卷缓缓打开,张贴在了贡院门前的石壁上。
一声锣响,元安十九年会试放榜。
“让一让,这会元是谁啊!”
“快快,我看看我在哪!”
“我中了,中了!一百零八名!”
“这会元竟是——竟然不是国子监考生,更不是金陵籍!”
……
与姜宁他们一街之隔的酒楼二层雅间内,一身贵气的年轻男人听到脚步声,便放下茶杯。
片刻后,门被敲响,前去看榜的随从进来。
“参见殿下。”
“今年会试头名是——”随从顿了顿,“黔州籍考生,卫长昀。”
太子闻言,掀起眼睛,朝身边看了一眼,“知道了,退下吧。”
“是。”随从应声退下。
太子朝外看了一眼,起身道:“卫长昀,原来那篇文章是他写的。”
“本宫倒是好奇了,这人有意思。”
“安臣。”太子往外走,忽地停下,“你是岳州籍,本宫可记错?”
温安臣垂下眼,抬手行礼,“殿下未记错。”
“是了。”
太子沉吟片刻,“你可是父皇亲自选出的状元,出身岳州世家的能人。”
温安臣一怔,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只是道:“臣不敢当。”
太子闻言,低笑一声,大步走了出去,随行之人立即跟上。
然而下楼之时,太子抬头望向了对面紧闭房门的雅间。
目光扫过守在门口的两人,瞥见腰间与手中护刀,眸色一沉。
他那位大皇兄,也并非看上去那般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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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中了!”
“公子!中了!”
“姑爷,咱们中了!”
接连三人从屏风外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却都一脸喜色。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一擦汗,朝愣住的几位公子、姑娘行礼。
“都中了!”
都中了?!
姜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问:“都中了?!”
三位小厮立即点头,尤其是上次来给姜宁他们报信的谢家小厮。
这会儿看卫长昀的眼神,尽是崇拜。
沈明尧和聂丛文听到中了,心里一松,好歹是有脸面回乡。
再一看谢家小厮的神色,不由对视一眼,双双看向卫长昀。
姜宁后知后觉,看一眼谢蕴,见她和自己一样,便望向卫长昀。
平日里从不为此事露出紧张的人,此刻攥着杯子。
姜宁挪到他旁边,“长昀,是第几名?”
他一问,其他人立即看向谢家小厮。
谢家小厮就等着人问,当即乐出了声,“恭喜卫公子、姜公子,此次会试,卫公子乃是会元!会试第一名!”
会元!
会试第一名!
卫长昀起身,向谢家小厮道谢,“多谢。”
不知为何,听到结果后,他反而没有预想中的兴奋或者轻松,反而有些空落。
姜宁一喜,顾不得旁人在,直接抱住他,“长昀!是会元!”
他喜欢的人,果然是世上最聪明、最好的人,就知道一定可以!
“长昀,恭喜!”
“恭喜恭喜,长昀,你这可是要做黔州第一人了啊!”
“恭喜宁哥儿,恭喜长昀!”
屏风外有不少人,一听会元在这,差点把屏风推倒。
人挤着人想看,有的道喜有的攀交有的直接问他可有娶妻。
掌柜跟伙计更是,迅速过来请他题字。
这阵仗一下搅散几人想聚一聚的心思,连忙从茶楼离开。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姜宁和卫长昀自己都还没到家,榜前知道会元是谁的人,纷纷四处打听卫长昀住处,竟是比他们还要提前到。
姜宁和卫长昀一看,转身就走,打算先避一避。
“真吓人。”姜宁心有余悸,在街边一处小摊坐下,“还好他们不知道你什么模样,不然走在街上都会被追着跑。”
卫长昀拿了手帕递给他,“有没有挤到你?”
刚才在茶楼,那么多人围上来,一个挤一个,虽说他们都护着姜宁,可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放心,没什么事。”
姜宁啜着茶,“我自己也留意着呢。”
卫长昀点头,替他剥着花生,“家门口那些人,可能要好一阵才散,我们在外吃过晚饭再回去。”
姜宁心情好,笑眯眯地点头,“好啊。”
卫长昀对上姜宁含笑的眼睛,不知怎么,也笑起来,“这么开心?”
姜宁点点头,“当然开心了,这可是会元——”
特地放轻了声音,“第一名!从小到大,我都没在大考里拿过第一。”
他顿了顿,盯着卫长昀,“能采访一下,你这会儿什么心情吗?”
卫长昀错愕看他,笑了声。
“高兴。”
“也松了口气,还有一些畅快。”
面对姜宁,卫长昀总是少一分在外的从容和稳重。
想来,他也不过十八岁。
“人之常情。”
姜宁眨眨眼,“不过这天下学子众多,不少人看不起黔州学子,都觉得地方偏僻,能出什么人才,连当官都觉得是流放,毫无眼界与为官治世的本领。”
“你这一回,可是替黔州学子正名了。”姜宁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
“不知道当日在州府嘲我们是乡巴佬的展公子考得如何。”
闻言卫长昀摇了摇头,不禁失笑。
“难为你还记得。”
“我可记仇了。”姜宁哼了声,“这段时间,咱们在城里吃东西,听的那些话,我可都记下了。”
一个个的势利眼,瞧不起人。
尤其是前一阵,他们碰到了国子监的一群人,不知道听见他们说了什么,知道卫长昀是考生后,便阴阳怪气的。
“大夫说了,少动怒。”卫长昀摊开手心,把花生递到他面前,“戒急躁。”
姜宁抓过来,吃了两颗,“大夫也不全对,气大虽伤身,憋气亦伤神。”
卫长昀:“……”
“你说的有理。”
被迫在城里闲逛的两人,直到入了夜,才悄悄地回了住处。
大抵是守了一天都不见人,所以他们回去时,已经没人了,估摸明天再来。
不管如何,总是能清净一晚。
待两人收拾好,回到房间里,已经是将近亥时。
姜宁拿了衣服,回身时见卫长昀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心念一动,轻手轻脚走过来,从后面蒙住他眼睛。
“在想什么,累了?”
“有一点。”卫长昀这一阵也不轻松,该看的书还得看,要做的事也没少。
今天放榜,心里高兴之外,接下来四月初的殿试,亦是不轻巧。
姜宁就着姿势替他按了按太阳穴和眉心,“既来之则安之,莫要这般担心。”
“嗯。”卫长昀呼出一口气,握住姜宁手腕,抬起头看他。
姜宁知晓他意思,便绕到前面,坐在他膝盖上。
卫长昀搂着他腰,把人往上抱了抱。
如此一来,姜宁几乎是跨在他腿上,微微低头,就能亲到他。
姜宁伸手,在他眉上划过,“辛苦了。”
声音放轻了些,“这么多年,都辛苦了。”
不只是这一两年,而是过去的那些年,都辛苦了。
卫长昀抱着他,呼吸微促,仰起头,目光流连在姜宁的眉目间,心口被迟来的情绪挤满。
“宁宁。”
“我在。”姜宁答应道。
卫长昀伸手贴在他腰后,又把人抱得紧了些。
姜宁若有所感,微微低下头,目光相接,眼神温柔了许多,带着点宠溺的笑。
卫长昀放在他身后的手往上,轻轻托着他后脑,往自己的方向一按,便亲了上去。
呼吸慢慢地纠缠在一起,吻也从轻柔,变得缱绻,而后染上情欲。
少有的,卫长昀失了分寸,亲得越来越凶,耳边出现暧昧的声音。
姜宁有点难受,尤其他还这么坐着,什么反应都藏不住。
他的,卫长昀的都是。
搭在他肩上的手,终于在卫长昀的手在腰上捏了一圈后,伸手扯了扯他后颈的头发。
卫长昀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呼吸微沉地放开姜宁。
姜宁呼吸不稳,全靠卫长昀支撑着才不至于发软。
卫长昀托着他脸颊,往前凑去,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又贴着他额头亲了亲。
一双眼睛里,映出的全是姜宁。
他的眼神太过热切,看得姜宁有些脸热。
“弄疼你了吗?”
卫长昀的手指贴着他唇边,低声问他。
姜宁摇了摇头,手指搭上他眉心,“心里好受了吗?”
卫长昀嗯了声,笑了笑。
姜宁捏捏他的手,“那等殿试后,若能留在京里,我们就给家里去信,接阿娘他们进京?”
“好。”卫长昀搂着他,眼神专注。
姜宁勾着他颈后头发,“不过家里的食肆得有人看着,我们还得想想办法,是交给周庚,还是周庚一起进京或者晚一点,把食肆盘出去他再来。”
举家进京不是小事,得思虑周全才行。
不过好的是沈明尧也榜上有名,若是殿试二甲,名次靠前的话,那后边多半也是要留在京城的。
到时顾家父母不来京城,顾苗父子三人也要进京。
朱红他们跟着顾苗一起进京,总是互相有个照应,能帮衬着,还有个伴。
只是如今距离殿试半月有余,一切尚未有定数,故而要想得多些,万一中了也是外放其他州府,便又是另外一番打算。
“镇上的宅子是想转手,还是留着?”卫长昀问姜宁。
姜宁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卫家老宅肯定是不会动的,镇上多一个住处,往后要回乡,那也方便些。
只是走上仕途,归乡便身不由己。
“要是想转卖,不如卖给子书和秋哥儿,正好不糟蹋,也方便他们。”
卫长昀提议道:“要是留下,那就放在那儿,不管什么时候回去,都有一个落脚处。”
闻言姜宁眼睛一亮,笑道:“这不都想好了吗?不过要是转给秋哥儿他们,也得亲自见了面说,书信往来终究是不方便。”
“若是他们愿意,娘他们进京时可以一起,这一路虽远,只是路费应当不算太多。”
卫长昀道:“到时写信回去,可提及一二,问问他们。”
姜宁点点头,“那这一阵我们去寻寻宅子,趁着手里还有一些钱,此处我们住还行,要是阿娘他们来了,定是不够住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尽管还未殿试,可卫长昀能中会元,那殿试一甲三个席位,多半有一个是卫长昀了。
殿试一甲,便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不论是哪一个,最后都会留在京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