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大雨愈下愈烈,还打起了春雷。
房顶被砸得咚咚咚地响,雨水顺着屋檐流进四周的排水沟,能听到水落进沟里的啪嗒声响。
家里的棉被都是旧的翻新,可再怎么晒,也不如新棉被来得暖和。
姜宁体质差,前一阵还把一些旧衣物拆了,给缝到被子里,那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睡到半夜,姜宁几乎蜷缩成一团。
冻得。
赵秋是被雨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探,习惯的想掖好被子,免得漏风。
手一摸,身侧都是凉的。
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姜宁侧身蜷在那儿,背心一片空。
“宁哥儿?”赵秋低声喊了句,没得到回应,便支起身,手探到他额头。
明显不正常的热意,传到手心。
“宁哥儿,你发烧了。”
姜宁身上一阵一阵发冷,赵秋声音听在耳朵里,好似隔了一层纱。
“什么?”
赵秋彻底醒了,连忙给他盖好被子,“你这烧得不轻,我先点灯,给你找水喝。”
姜宁烧得人都迷糊了,含糊地答应了句,也不知道是听清没听清。
见状,赵秋立即披着衣服下床,先把灯点亮。
外边的雨势半点不见小,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哗哗哗的雨声。
屋里放了一只水壶,赵秋倒了一杯水,回到床边,“宁哥儿,先喝点水。”
姜宁迷迷瞪瞪睁开眼,抬手摸了下额头。
手心是烫的,其实不太摸得出来,但脸颊发烫,身上忽冷忽热,不至于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吵到你了?”
“哪有,外边雨下得太大。”赵秋扶着他,“屋里有布吗?等会儿拿水倒在布上,先给你敷在额头。”
姜宁“嗯”了声,伸着脖子小口喝水。
“箱子里有。”
一杯水喝完,人稍微舒服了些。
姜宁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看向顶格,“麻烦你了。”
赵秋正在箱子旁找布,听后回头,“跟我还客气呀?”
姜宁低笑一声,实在没什么力气,一直看着顶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凉的布贴在额头时,姜宁才收回目光,往外挪了挪,“你睡里边吧,一会儿我自己去换。”
赵秋听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是不是嫌病得不重,还想自己来?”
“我不是……”
“挪里边去,我陪你。”
姜宁“啊”了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些凶的赵秋,心一下就落了回去。
生病的人,很容易胡思乱想。
刚才他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怎么,好似回到了家里,有空调、有手机。家里修的三层小楼,他躺在房间里,能听到爸妈在楼下的说话声。
思绪飘忽间,仿佛真的脱离了这个世界。
这一会儿,不知是雨声还是雷声太响,竟给他一种没由来的安全感。
尤其被子里暖烘烘的。
姜宁乖巧地点点头,“好。”
刚挪到里边,还没躺好,一阵敲门声响起。
赵秋正准备上床,听到声吓了跳。
大半夜,刮风又下雨的,还有雷声,怎么都怪吓人的。
“是我。”
门外一道声音响起,是卫长昀。
姜宁和赵秋对视一眼,愣了愣,“长昀?你还未睡?”
卫长昀的身影投在门上,“没。”
“担心雨势太大,夜里出什么事,故在看书。”
姜宁不知怎么,一下反应过来,“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卫长昀沉默了会儿,才道:“退热的药睡前就熬着了,这会儿正好。”
一时间,姜宁混沌的脑子变得更糊了。
怔然坐在床头,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直到敲门声很轻地响了声。
姜宁:“哦。”
在一边的赵秋听到姜宁这一声,缓缓朝外面看了眼。
这是个什么情况?
“药凉得快,劳烦秋哥儿帮忙接一下。”卫长昀不知屋里情况,说道:“夜里若有其他事,可叫我一声。”
赵秋拢了拢身上衣服,走过去开了门,伸手把药接过来。
药碗还烫着,像是刚从药罐里倒出来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丝就飘了进来。
赵秋看一眼卫长昀,肩头湿了大半,忙道:“你快回去吧,宁哥儿这里有我照看呢。”
卫长昀微垂着眼,点了下头,“多谢。”
他转身时,稍稍抬眼往屋里看去。
门只是半开着,灯光又昏暗,其实看不太清楚。
然而卫长昀却一眼看到了床头靠着的姜宁,头发不像平时扎了起来,有些散乱,衬得人面色苍白。
“秋哥儿。”
赵秋正欲关门,听他喊了一声,又顿住。
“哎?”
卫长昀抿了抿唇角,从怀里摸出一颗糖,“他怕苦,这糖也给他。”
赵秋伸手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多想,卫长昀拱手见礼,转身回了屋。
“……”
“宁哥儿,这卫长昀待你——”
姜宁看着赵秋,他立即噤了声。
“先喝药吧。”赵秋回到床边,“你们一家人,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姜宁意识混沌,掀起眼皮,自己端着药碗喝了个干净。
中药没有不苦的,一碗喝下去,舌根都泛着苦涩。
赵秋把糖递给他,蹬掉鞋钻进被子里,“他给你的。”
姜宁从他手心捏走糖,却没吃,指腹在油纸上来回揉搓,心里比外面的雨声还乱。
“你这副表情,我心里总觉得是说错话了。”赵秋伸手去摸他额头,“你别想岔了。”
姜宁反应比平时慢,因为发烧,眼圈有些红,脸颊和鼻尖也泛着绯色。
倒是一副病美人的样子。
“没多想,我脑子都快烧糊涂了。”姜宁缩进被子里,糖握在手心,“这雨下得,耽误我赚钱了。”
赵秋轻轻地“啊”了声,仔细看姜宁表情,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当自己想多了。
-
发烧容易反复,但也分人。
姜宁属于体质不怎么好,但一喝药就管用的类型。
半夜喝了一碗药,竟是一觉睡到了天大亮,中途除了偶尔哼唧几声,都没怎么醒过。
等他一觉醒来,屋里就剩他一个。
天光从窗户外照进来,亮堂堂的,竟是雨后天晴,来了个大晴天。
“叩叩。”
姜宁拿开额头上的布,开口声音还有点哑,“谁啊?”
“宁哥儿醒了?”朱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姜宁听见是她,撑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阿娘,你进来吧,我起了。”
朱氏推开门进屋,手里端着碗,“秋哥儿一早回去了,让我给你说声。”
姜宁“嗯”了声,掀开被子下床。
身上还有点软,但得益于他这段时间上山、下地的,不至于得卧床。
“秋哥儿走这么早,是有事啊?”姜宁拿水漱了漱口,端着粥问:“昨夜我发热,他陪着折腾了好会儿。”
朱氏道:“昨夜那么大的雨,怕家里有事,赶忙着就去了。”
下这么大的雨,以现在的建筑水平和建筑材料,确实容易出事。
轻则菜地、木棚倒塌,重则有些家屋顶都得破好几个洞。
闻言姜宁愣了愣,眼睛往屋外看去,“家里没事吧?”
朱氏道:“没事,二郎一早就里外检查了,除了木棚那边有点漏水,后边菜地淹了一个角。”
“没事,淹了就淹了吧,等晾两天再去补。”姜宁很快喝完粥,“长昀呢?”
“又去地里了。”朱氏看着他道:“这孩子倒是踏实,什么事都愿意做,不像你那表兄,说什么读书人不下地,秀才都还没中,就去了京城,说那儿才能备考,花了不少银子,三十岁了才中秀才,现在也不知什么境况。”
姜宁还没听朱氏提过家里亲戚,眨了眨眼道:“要是殿前高中,必定是有人回乡报喜的。”
“人一家都搬走了,哪还会回来这地方报喜。”朱氏笑道:“你歇着吧,今天也做不成什么事,我把东西搬出来晒晒。”
姜宁笑起来,拉着朱氏胳膊撒娇,“还是阿娘在身边好,疼我。”
“跟小孩似的。”朱氏摸摸他头发,等他赖够了,才起身拿着碗出去。
姜宁目送他出去,关上门了才回到床上。
才睡醒没困意,干脆把床头放着的陶罐拿出来,开始数钱打发时间。
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数着,还蛮有成就感的。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攒了七百文,这么算下去,到八月赋税时,应该是能攒上。
可赋税收走,加上家里开销,又差不多没了。
姜宁晃了晃陶罐,心里琢磨起了别的生意。
土豆片是卖不成了,就算卖,也不怎么划算。算上成本其实没怎么赚,就是赚个辛苦钱。
辣椒这个倒是能卖,但渠道是个问题。
也不是人人都非得吃这个麻辣椒,连带着糊辣椒一起市场有限。
什么做豆腐、卖山货,这些东西人家早就发现了,又不是原始时代,哪轮得到他来降维打击。
别到时候手艺不如人,被人打击。
姜宁叹了口气,发现挣钱可真是件难事。
幸好他没入社会打工,不然天天破防想辞职。
“叩叩。”
姜宁听到敲门声,还沉浸在怎么赚钱奔小康里,头都没抬,就道:“谁啊?直接进来。”
卫长昀举着的手顿住,听话的放下推门进屋,“我是想问,嫂嫂的病好了没。”
姜宁听到声,倏然瞪大眼,扭头看去。
卫长昀进屋后也愣了。
他看见姜宁坐在床上,盘着腿抱住陶罐,一副财迷样。
“……好了。”姜宁不动声色挪了挪,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卫长昀低咳一声,道:“那便好。”
“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休息。”
姜宁下意识点头,刚点完又摇头,“嗳,等下,你才从地里回来?”
卫长昀脚下一顿,回过身来,“嗯,地里还好,地势高,又听你的挖了排水口,没被淹。”
“田里呢?水淹了吧?”姜宁顾不得形象,问道:“秧苗也发得差不多,趁着有水,这两天就去把秧插了。”
卫长昀愣了下,“这倒是方便些,不然还得开渠放水。”
姜宁眼珠转了转,也没下床,就往床边撑着,“哪里可以买到鱼苗,我想在稻田里养些鱼。”
稻花鱼,肉质可比一般的塘鱼要好。
他去地里时观察过,虽然稻花鱼起源也是古时候,可这一代却没人养。
养殖虽然需要时间,可他的酸汤不需要啊。
反正都做了两大坛,卖辣椒的同时,再卖酸汤,这不就全包了吗?
等鱼养出来,还可以连鱼一块包了。
等他病好,就去镇上的食肆、酒楼里转转,要是能谈成,他拿着配方就是供货商,这不比摆零摊赚得多。
日后要攒得下钱,就盘下铺子,自己开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