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宜开业。
开业前两日,便翻了黄历,又专门让沈明尧在太常寺里,向同僚打听了吉时,最后定下鞭炮、开业礼品、剪彩红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时辰一到,就揭牌。
大早上,天才刚亮,酒楼里已经热闹起来。
“招牌上的红绸挂好了吗?别一会儿被风吹走了。”顾苗挪开挡路的凳子,“凳子不要乱放,拉出来用完记得还原。”
赵秋绕进柜台,弯腰检查了一下抽屉放的东西,“账本、登记册、算盘、笔墨都有,还差——”
“钱箱在这里,那齐了。”
“后厨的菜,大概什么时候送来?”姜宁掀开布帘,从后厨出来,看向门口的谢蕴和周庚,“菜送过来,直接放进冷藏间,这样到下午菜也还新鲜。”
谢蕴正在跟周庚核对后厨今日的菜品,一听抬头,“知道了,你那冷藏间弄出来,倒是帮了大忙,比冰窖好用。”
姜宁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错漏,或者布置不妥的地方,松了口气,让几个招来的伙计可以先歇会。
“这事儿,还多亏了聂大哥,不然靠我们自己制冰,怪麻烦的。”姜宁扶了扶腰,在旁边椅子坐下,“酒楼就一口井,拿来制冰、保鲜,不太够用,但冰从外面来,靠井水暂缓解冻的时间,一天足够了。”
其实弄一个保鲜室不难,主要是靠冰块的冷气,保证蔬菜的新鲜。
用井水和冰块的数量来调节保鲜的温度,大致和冰箱冷藏层差不多就好。
“还得是你聪明。”
顾苗看他坐下,低声问:“要不要去楼上歇会儿?”
姜宁摇头,朝外面看去,“不了,在这看着,我能心安些。”
“那你在这歇会,我再去检查一下大堂,还有楼上的雅座,别出什么纰漏。”
顾苗喝了杯水,“不知道怎么回事,比之前我接手易安楼时还紧张。”
闻言姜宁忍不住笑,“紧张什么?”
顾苗张嘴,想说担心开业没那么多人,又怕一语成谶,立即咽了回去,“怕客人不爱吃咱们的菜。”
“那也该是我紧张。”姜宁接过话,“菜单是我一手拟的,今天的菜品也是我一个人定的。”
“你这帮人缓解紧张的法子,倒是挺有意思的。”顾苗深吸一口气,“对你的厨艺,我相当有信心。”
瞥了眼周庚,“你教出的徒弟,也一样。”
姜宁笑着摇头,看着他去大堂那边,挨着一桌一桌检查,连置物柜的摆件都不放过。
筹备了这么久的时间,到今天,才真正有了要开业的实感。
“表哥,这些备菜你看下,有没有漏掉的。”
周庚走过来,把一张纸递给他,“我跟蕴姐对过,今天要送来的菜就这些。”
姜宁伸手去接,仔细看了一遍,“就这些,备菜量肯定够了。”
“要是客人太多不够,下午左右也能看得出来,及时补一些就好。”
金陵里所有的菜贩、肉铺,他们都去聊过,谁家手里有什么货,什么时候会卖完,可以说了如指掌。
周庚点点头,“那我去后厨忙了,佐料也要清点。”
姜宁嗯了声,想了下,“饭可以晚点煮,保证是新鲜,而且不用热第二遍,一直放小灶上保温着。”
周庚应声,“知道,先备午饭,根据中午的客人桌数,再定晚上的饭和菜。”
姜宁笑起来,“差不多,不过稍微备多一点,今天有一桌不花钱的客人要来。”
闻言周庚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
不花钱的客人,指的不就是这会儿还在衙门办公的那几位。
这边把完关,那边卫小小和卫小宝吵嚷着过来,要姜宁给他们当裁判。
姜宁懵了,诧异地看向跟来的王子书,“他俩怎么了?”
王子书无奈道:“在孩童区玩鲁班锁,吵了起来,觉得对方影响了自己的发挥。”
姜宁:“……”
这个理由,倒是挺好学的。
卫小小:“宁哥哥,我觉得是哥哥太笨,明明不是那个方向。”
卫小宝:“那样就是对的,上次二哥才教过!”
异口同声的两道质疑响起,姜宁默默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双生兄妹,默契十足。
只是鲁班锁这东西,实在不是他擅长的。
“问你们子书哥,我要去楼上坐会儿。”姜宁站起来,“嗳,子书,你盯着一下,一会儿我娘过来,你让她歇会儿,或者把他俩交给她管就好。”
王子书瞪大眼,对上兄妹俩期待的眼神,立即心软了。
姜宁溜得快,直接去了二楼,跟做最后检查的顾苗碰上,一块查完房,这才寻了个雅座待着歇会儿。
顾苗往楼下看去,“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在金陵开了一家酒楼。”
金陵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寸土寸金。
别说是开酒楼,换作从前,他都没想过会来金陵待这么久。
姜宁看他一眼,顺着他视线往下看,大家都在忙着检查手里的活,连鞭炮都点了好几回,就怕少了。
“我倒是想过。”姜宁半点不藏着心思,“第一次在镇上卖小吃的时候,我就跟长昀说,有朝一日,要把酒楼开到京城去。”
“你这么想不很正常?”顾苗盯着他,一脸欣赏,“我爹娘知道你的打算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还问我之前怎么不拉着你在易安楼一块合伙做。”
顾苗早就想这么问了,只不过觉得姜宁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没问。
当初姜宁把酸汤卖给他,按一斤成品五十文算,一个月能赚到好几两银子。
哪怕后面新鲜劲儿过了,也还是有个三五两。
一年算下来,小一百两。
加上姜宁自己摆摊的生意,其实一年大概是能赚到一百两的。
但这一百两,不过是易安楼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的收入,姜宁完全可以跟他再推几道菜,这样也不会后面买宅子、赶考时需要算账。
“是想问我,怎么不把菜单上那些菜,都跟你一块合伙吧。”
“嗯,做生意嘛,谁不想多赚一点。”
姜宁失笑,“一个原因是那些菜的用料都简单,吃一回不知道厨子怎么做的,三四回总该知道。”
话音顿了顿,“另一个是,大多菜成本高,要不是量大,做起来不怎么划算。”
姜宁拿起杯子,摩挲着杯壁,“其实也是有私心,跟你合伙固然是好,但我拿不出银两入伙,只靠几道菜跟你分,分多了显得我贪心,分少了日子一久我们都会觉得自己吃亏。”
“所以我自己开食肆,盈亏自负,虽是小本生意,但不也挣出这么多东西来。”
顾苗闻言怔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之前总说你家长昀心思难猜,现在看你也一样。”
“是,是我瞻前顾后,想得太多。”
姜宁老实认下评价,“这不,到了金陵,就不再想那么多了,管他的,先把生意做起来。”
“真正做生意后,才知道这钱难挣吧。”
顾苗问他,“之前觉得一百两不多,但换成铜板,得十万枚铜板才够一百两,钱罐都要装不少个。”
“我刚卖土豆片那会儿,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赚够一百两,后来发现……”
姜宁叹了声,“太不容易了。”
就像顾苗说的,一百两是十万枚铜板,换成他熟悉的货币,那就是十万块。
多少人一年到头上班都挣不了这么多,还别说花出去的。
他们一家五口人,五张嘴吃饭,又是给姜大志那个混账十五两,又是买食材,修补屋子、修浴房、打炉子,全家吃穿,加上给私塾的学费,文房四宝的开销。
一笔笔账算下来,还有余钱买一座宅子,县府、州府和金陵赶考,路费和食宿,最后还能有几十两在手里,已是挣得多的了。
顾苗自是知道这一路走来,姜宁和卫长昀是怎么过的。
“不容易归不容易,却也厉害,咱们镇上就那些人,不过几百户,去馆子、酒楼跟食肆吃饭的,左右不过那些。”
白手起家并不容易,想要日赚千金,做梦还快些。
一个小镇,又不是州府、京城这些地方,客人多。镇里的百姓,大多人家,每日能花个几十文,都算多的了。
“所以那会儿不把这些菜拿出来跟你合伙,也是这个原因。”
姜宁喝了口水,“我们自己吃还行,放到酒楼、食肆里,能常来买的人少。”
几百户人家里,能常来买这些的,有二十来户,已经算多的了。
顾苗连忙道:“我可不是在埋怨你藏私,是替你们卖房子时,想着要一起合伙,你们在镇上的宅子,说不定就不用卖,好歹住了一年呢。”
姜宁听他解释,道:“卖了便卖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况且你还把酸汤让出来,又提醒我米饭不能任人加的事,不然还不知道多多少成本。”
“这里是金陵,又不是镇上,酸汤老少皆宜,还不辣,哪的人都能尝,不卖才是亏了。”
顾苗笑道:“至于米饭,尽管江南是鱼米之乡,稻子产量高,可每桌都是这么送,指定不行,人家点一个菜,吃三碗米饭,不就吃回本了吗?得限量。”
这还是跟姜宁学的,每桌可以送一小盆饭,再吃就得价钱,按斤两来算是最好的。
姜宁点点头,他之前写的那些经营思路,尽管经过四处走访、观察,却难免有想当然的地方。
从修整酒楼到今天开业,顾苗、谢蕴和赵秋,还有其他人都提了不少建议,就为了酒楼能顺利开业。
这么大的摊子,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做起来的。
“嗳,你们俩在上面说什么,快点下来,吉时马上到了!”谢蕴站在大堂,朝上面喊了一嗓子,“后厨的火都烧起来了,就等着放鞭炮起锅烧第一回油,三个灶可都架上了。”
“宁哥儿、苗哥儿,你们快下来。”赵秋也从柜台后出来,理着衣服道:“你下楼时慢点,别摔着。”
姜宁和顾苗对视一眼,立即起身下楼。
算了这么久的日子,可不能因为他俩耽误吉时。
在做生意这点上,还是要对黄历虔诚些。
三个厨子待在后厨,八个伙计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姜宁他们几人,一排站在酒楼前,周庚正在挂鞭炮。
姜宁离得远一些,和赵秋一块抓着红绸的一角,对面站的是顾苗和谢蕴。
王子书看着门口的香,等香刚燃尽,一锤下去,敲响了铜锣。
周庚听到声音,手里的香往鞭炮引线靠去,飞快跑开。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姜宁他们一拽手里的红绸,挡在牌匾上的红布被扯下,揽月楼三个字露出来。
落笔有神,担得起一副好字的夸赞。
“揽月楼开业大酬宾,今日全店消费,仅收八成价,各位客官,里边请坐!”
“新店开业前三天,酉时更有好戏登场,连听三日,每天半个时辰,精彩不重样。”
“店内不仅有黔州美食,更有各色糕点、饮子,价格童叟无欺,口味老少皆宜!”
“叔叔婶婶,店里请!”
“漂亮姐姐,店里有给小孩玩的地方,你跟哥哥不去看看吗?”
几个大人连带小孩,在鞭炮声里卖力吆喝完,姜宁便侧身让开,给进店的客人们让出道,顺便听听他们的想法。
“揽月楼?这字瞧着不错。”
“黔州是哪?也没听说过啊。”
“嗐,探花郎不就是黔州的,听说那里连马车都没有,一片都是山。”
“真的假的?探花郎能是那地方考出来的?”
“我听家里叔伯提起过,黔州喜辣,去尝尝?”
“前几天就看到他家门口挂的招牌菜了,画得有模有样,反正便宜,走,进去看看。”
……
听着倒是还行,虽没什么知名度,但好歹前几天的宣传不算白费。
不枉他提前三天就安排人,四处在金陵的茶摊当托,讨论揽月楼开业的事。
趁着大多客人都进店了,姜宁正要跟在后面进酒楼,才转身,余光便扫到人群里一道熟悉的身影,倏然停下。
卫长昀见他发现自己,朝他一笑,从人群里走出,拿出一份贺礼。
“恭喜恭喜,姜老板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姜宁瞥他一眼,又觉鼻尖一酸,接过贺礼瞪道:“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得晚上才——”
这种日子,总是想要卫长昀在的。
卫长昀见状立即赔罪,低声道:“我跟老师请了半日的假,又匆匆回家换身衣服,便跑着来了,亏得有齐兄和李兄帮着分了些事。”
“我怎么会不来呢。”
他答应姜宁的,酒楼开业一定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