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暴雨稍稍转小,街上、院子里一片泥泞。
卫长昀要去复核身份凭证,帮姜宁把东西搬到食肆的灶上,才拿了一把伞出门。
雨打在伞面,发出不小声响。
卫长昀站在食肆外,看着姜宁,“今日大雨,怕是客人少,你能休息就休息。”
低头看了看地面的水,还好镇上排水做得好,水都流进了沟渠,不至于积起水洼。
“我去去就回。”
姜宁探头,瞧着落下来的雨,“下这么大雨,下午早点收,你别管了,早点去,顺道把我交代的东西买回来。”
卫长昀点点头,撑着伞转身要走,才走出去两步,又被叫住。
姜宁几步从食肆的灶台后绕出来,“等等,这个你拿上。”
卫长昀疑惑,“这是?”
姜宁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帘看卫长昀,“不是去复核身份吗?那应当可以碰到严肆,你就顺道把这个拿给他。”
自家做的季节香肠,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给他家尝尝。
反正再过几个月,又可以做新的了。
卫长昀失笑,接了过去,“你还记得啊。”
姜宁笑着点头,“那是自然,他上回来的时候,不说好吃吗?就给他拿点去。”
“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记得别忘了买东西啊。”
卫长昀“嗯”了声,看着姜宁回到灶台后忙,微微垂下眼,撑着伞离开。
“老板,帮我炒一份鸡带走,辣椒多点。”
“辣椒多点是吧?行,我这就给炒,你在那儿坐会儿啊。”
“你家辣椒香,这天气拿回去吃舒服。”
……
食肆忙了起来,哪怕是在雨天,依旧有不少客人来。
有吃饭的,有直接来买炒菜拿回家的。
姜宁在灶前忙碌,朱红不时从院子里出来帮忙,还要兼顾小小和小宝,盯着他们到时候吃饭。
待姜宁忙过这一阵,坐在凳子上休息时,便看着外面的雨,一边吃一边琢磨去州府考试的事。
放在平时他肯定不多想,但听卫长昀说起州府路途遥远后,他才动了一起去的心思。
算上去的路程,那大半个月的时间都不在,是有一些久了。
可是他要一起去了,家里的食肆总不能关一个月的门吧,交给朱红也不现实,朱红一个人哪忙得过来,还得带两个小的。
姜宁叹了一声,心想去州府的事,怕是去不成了。
“唉声叹气的,怎么了?”朱红端着一碗菜过来,“要是累,下午就早点收了。”
姜宁咬着筷子尖,“我只是在想,长昀要去州府参加秋闱,得有二十来天不在家。”
其实,不全是他黏糊,离不开人,而是有一点想去州府看看,那边的酒楼、食肆是什么样。
从开了这间食肆后,姜宁心思就更活络,尤其是生活在镇上,他发现大家对于饮食的消费一直都有。
以前他们只是摆摊,觉得大家不过是来买个热闹、买个新鲜,所以一直在琢磨新的小吃。
什么土豆片、薯片、糯米饭、钵钵鸡,全都是镇上没见过的,才能卖得好。
酸汤鱼也是,要不是不能杀更牛,其实酸汤牛肉也好吃。
可是食肆经营也有三个多月,每日来的客人虽不一样,也不是日日都收益可观,也有一日才刚刚好百文的收入。
但姜宁慢慢地摸清楚了,大家舍得在吃的上面花钱。
只是永安镇人太少,他想看看县府、州府那样的大城市,饮食业是如何做到经久不衰的。
他还回想了一下家里的农家乐,并不是每日都有客人,有时候只有周末才来人。
但即便是那样,他家还是盖了新楼房,日子渐渐好过起来,说明是有挣的。
朱红一听便知道姜宁在想什么,哑然失笑,“你是想跟二郎一起去州府?”
姜宁点头,“你全然是因为放心不下,还想去州府看看,那边的吃食、食肆和酒楼跟咱们镇上有什么区别。”
“那就去。”朱红坐在他旁边,“反正只是二十天,很快就回来了。”
“我还没和他商量呢。”姜宁吃着饭,“而且家里这一堆事,我也不放心,怕你累着。”
“食肆可以暂时不开,或者只卖粉面,这些我能做。”朱红笑起来,“只挂我能做的牌子便是,其他的暂且不挂出来。”
“至于小小和小宝,他们在院子里待不住,正好可以在食肆这附近走动,还能看不住他们吗?”
“这——”
“宁哥儿,你和二郎一样,是心中有想法的人,既然想做,那就去做。”
朱红望着姜宁,满是宠溺和欣慰,“你支持二郎参加科举,我也一般,支持你去州府看看,来日开食肆、开饭馆还是开酒楼,我都支持你。”
姜宁诧异地瞪大眼,鼻尖泛酸,连忙别开脸,生怕不争气地掉下眼泪来。
“阿娘,你好端端地这么说,我一会儿可哭了。”
“你这眼窝子是真的浅。”朱红望着外面,发现雨小了一些,“去州府是好事,你和二郎商量好,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我们就等你们回来。”
姜宁“嗯”了声,心想今晚就和卫长昀商量这件事。
-
午时过后,雨便逐渐小了,只淅淅沥沥地飘着一些。
姜宁正把碗收起来,打算提前关门,直起身时,忽地瞥见街上走来几个人,气势汹汹的。
见状他一愣,好奇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又是谁家丢了孩子。
正想着,对方径直就冲他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就是老板是吧?你家卖的东西有问题,我告诉你,人现在在医馆里躺着,你赶紧把要钱结了,再赔我们钱,不然我就告到官府衙门去,把你这店给拆了!”
姜宁正擦碗,被这动静惊得手一抖,碗差点摔到锅里。
什么东西有问题?
他用的菜、肉和油都是最新鲜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姜宁皱起眉,盯着眼前几人,瞧着生面孔,不是在镇上久住的,不过——
倒是有一点印象了。
“你说是我家的东西吃出毛病,那你是什么时候吃的?要是吃了之后还吃了别的东西,怎么证明就是我家的东西有问题。”
姜宁擦了擦手,从灶台后面走出来,“会不会是吃别的东西杂了,才——”
“废什么话,就是一个多时辰前在你这买的肉饼,刚吃下去就不舒服,说是喝点水歇会儿,人就上吐下泻,差点晕过去。”
为首的瘦子把一包东西扔到桌上,“剩下的肉饼,还有吐出来的东西,都装在这里了,我还能冤枉你不成?”
“人不是在我店里发病的,中间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我们都不确定,你一口咬定是我家东西害的,不拿出一点凭据,怕是到了官府,你们也不一定占理。”
“听你这意思,是不想赔了?”
“还不确定是不是我家店的问题,怎么赔?”
姜宁盯着对方,一点不怵,“这事你就是告到官府,我也是这么说。”
“人要是真在我家吃坏的,那我一定赔,可你这——”
讹人。
院子里朱红听到动静,走出来,“宁哥儿,怎么了?”
“阿娘,你别管,我跟他们说。”姜宁给朱红使了个眼色,看向面前四个人,“要不,我跟你们去看看,是什么问题,一看就知道了。”
“你又不是大夫,你看有什么用?”
“我不顶用,但大夫说的什么我听得明白。”
姜宁解下围裙,朝朱红道:“阿娘,你收拾一下,我跟他们去医馆。”
“你这个人,难道还怕我们讹你吗?”
“这哪说得明白,我们又不熟。”
“你这小夫郎,脾气这么凶,平时你家夫君都不教你规矩的吗?”
姜宁一脸嫌弃地看几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太可怕了。
这是正常人说得出的话?
“几位,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姜宁听到声音,立即往旁边一挪,探头看向走来的卫长昀,不禁一笑。
卫长昀走上前,手里还拎着伞和买的东西。
“我家夫郎一直这个脾气,也并无什么不妥,邻里之间相处甚为和谐,不知你们是哪家规矩?”
姜宁别开脸偷摸笑,站在卫长昀旁边,等着他说。
“你是——”
“卫长昀。”
几人一听是卫长昀,总觉得这名字耳熟,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姜宁在一旁扯了扯卫长昀的袖子,低声道:“他们说我们家东西有问题,把人吃病了,所以要我们赔钱,不赔就去官府告我们。”
卫长昀眉头皱了皱,看向几人,“病人在何处?”
“你这年轻人,病人自然是在医馆。”
“那我们同你们去医馆,问清缘由后,若真是我家食肆的问题,自然赔你们药钱,如若不是——”
卫长昀看着对方,眼神冷下来,“自是有里正来决断。”
对方一看卫长昀也是个硬茬,一怔,而后往后退了步,难免有些心虚。
“你、你们这是不想认?那——”
“并非不想认,就是要弄清楚事情原委。”卫长昀语气依旧如常,“先去医馆看看,镇上医馆无非那两家,走错了多走一趟就是。”
姜宁闻言,悄悄给卫长昀比了一个大拇指,“那走啊,别耽误吃晚饭。”
那几人一看他们要去医馆,连忙把人拦住。
“你们别去医馆了,反正就一两银子的药钱,你们出了,一笔勾销。”
一两银子?
姜宁瞪大眼,差点想给这几人一拳头。
狮子大开口啊,一两银子,直到他这食肆除开成本,要多少天才能挣到这一两银子吗?
“不可能。”
卫长昀看着他们,“你们为什么不敢去医馆?”
姜宁挑挑眉,“是啊,为什么你们一直拦着我们去医馆?难道压根不存在这么一个病人?还是对方没什么病,也不是吃我们家东西病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们怎么可能是讹人?你们这店,这么小一家,我们要选讹人,那也是去醉仙楼、易安楼,选你们做什么。”
姜宁冷哼一声,“因为我们好欺负呗,要是去易安楼和醉仙楼,人家能让你们讹上门?还不早就被赶出来了,也就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好欺负。”
扫一眼那几个人,“你们是不是已经用这招讹了不少人?”
果然,这话一说出来,那几人的脸色就变了。
“碰到你们家算我们倒霉,好在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晦气,你们家的生意一定不怎么好。”
那几人说着就要走,被姜宁上前拦住。
卫长昀诧异地伸手,却没拉住人,只好跟上前去。
“你这人缺不缺德,自己敲诈不成,还说别人晦气,我看你们才晦气。”姜宁瞪着几人,“说不定你们前科满满,不是想要去官府吗?那我们现在去说个清楚。”
“你这个小夫郎,这么凶悍,谁要跟你去官府?无凭无据的,拉我去官府做什么?”
“你都闹到我家门口了,还说无凭无据?我告诉你,你们几个人一看就是流窜作案,难怪是生面孔,我说怎么没见过你们。”
“你别拉拉扯扯的,你一个嫁了人的夫郎,这么不知廉耻。”
“我要是长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上街了,谁家哥儿和姑娘眼神不好,能看上你啊?”
旁边的邻里听得外面吵闹,纷纷从院子里出来,听了一些,立即对那几人指指点点。
的确不是本镇的人,看着是外地来的,想要随便讹一笔就走人,这样官府追究起来,人早跑了,根本抓不到人。
“你们是哪里来的?”
“看着面生,怎么还讹人讹到卫秀才家了?不知道咱们镇上那都是熟人。”
那几人一听是秀才,脸色瞬间就白了。
三岁小孩都知道秀才是见了县令都可以免礼的人,怎么就碰到秀才家了。
连忙灰头土脸地往镇口跑,完全不敢再看姜宁和卫长昀。
姜宁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人的背影,“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干这些鸡鸣狗盗的事,白长了个人样。”
邻居们问他们要不要帮忙,有没有事,卫长昀解释了一下,看大家都回去了,才走到姜宁旁边。
“不是说了,他们都不像个人吗?”
姜宁扭头,“确实不像人。”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不也有一种说法叫相由心生。”
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卫长昀笑了声,拉着他往家里走,“食肆收拾好了吗?没有的话我先去收拾,你去歇会儿。”
“收拾好了。”姜宁后知后觉道:“你说他们不会上门报复吧?”
“不会。”卫长昀摇头,“他们这样的,最怕被发现、揭穿,更怕被官府、衙门盯上,因为一旦被抓进牢狱,那就完全没了生存的法子,就靠这个过活。”
姜宁点点头,心想那就好。
不然东一个来报复,西一个来闹事,食肆开得也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