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每逢新旧交替时,人人都会许下关于未来的愿望。
卫长昀每年的愿望都一样,但愿身边亲友身体康健、家宅安宁。
然而,对姜宁总会多一分私心,想要能实现更多心愿。
姜宁捧着手里的玉,细细打量着。
拇指大小的玉上,雕刻出一个小小的观音像。
原来男戴观音女戴佛,还真是自古就有的。
其实姜宁从未想过卫长昀会送自己礼物,他俩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从不瞒着对方什么,关系比寻常夫妻更为亲密。
可卫长昀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爱人,哪怕一开始有些笨拙,却学得很快。
无论在哪方面都是。
姜宁拿着玉,牵起卫长昀的手,把玉递到他手心,“帮我戴上吧。”
卫长昀嗯了声,手指勾起红绳,抬手绕到姜宁颈后,将红绳系上,摆弄好结扣处的珠子。
“会觉得硌人吗?”
姜宁摇摇头,把玉坠放进衣领,“不会啦,睡觉时那一块本来也碰不到。”
微微仰起脸看卫长昀,打开胳膊抱上去,“谢谢长昀。”
卫长昀笑着拥住他,“原本是想你生辰那日再给你,可一想新岁已至,早一日晚一日都一样。”
手掌轻轻揉了揉姜宁的后脑,“生在新岁初始的人,老一辈都说是有福之人。”
姜宁笑起来,眼神笑盈盈的,“原来是这样啊。”
卫长昀煞有介事点头,“是这样。”
姜宁暗暗思忖,原先他是怎么会觉得卫长昀不大会哄。现如今,分明是太懂得怎么让他高兴了。
在房间里腻歪了一阵,姜宁和卫长昀才出去接着把汤圆吃了。
新的一年就这么到来,在漫天的炮仗硝烟味里,子时过后,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正月初二是姜宁的生辰,过得简单。
大早上便有朱红给他煮的一碗长寿面,而后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顿饭。
等到初三回村里省亲,热热闹闹过了一天,到天色快黑才回的家。
直到初五,王子书和赵秋从村里赶来,和他们一起去了顾家看望顾苗。
到了顾家,恰好顾家夫妻出门去拜年,不在家里,他们便直接去了顾苗的院子。
顾苗虽是哥儿,但没那么多讲究。
四人一起挤进房间里,围着还未满月的小姑娘看。
小姑娘大方得很,估计是遗传了顾苗的性格,看到这么多人围在摇篮边也不害怕、哭闹,还试着朝人伸手。
姜宁从带来的盒子里拿出如意锁,悬空逗着她,“苗哥儿,我怎么觉得小丫头又长开了一点啊。”
顾苗身子还没恢复,只坐在一边软椅里,“有吗?感觉除了刚出生那会儿,后面都差不多。”
沈明尧怕他不舒服,又给他拿了一床毯子搭腿上。
“是长开了点。”
顾苗啊了声,笑起来,“那完了,我那话可不能给她听到,万一和我一样记仇呢。”
其他人一听,纷纷笑起来。
赵秋和王子书自然是也备了礼,是一个吉祥锁。
赵秋望着活泼的小姑娘,想起了家里的侄子,“小孩一天一个样,家里小侄子就是,总觉得才出生不久,现在都能在床上爬来爬去。”
要不了多久,就能学走路。
“沈大哥,顾大哥,小姑娘取名字了吗?”王子书好奇道:“还是要过一阵再取。”
顾苗道:“还未想好,过一阵再取,不过小名想好了。”
“潼潼,小孩子嘛。”
姜宁听完,问是哪一个字。
沈明尧便解释,而后卫长昀和王子书觉得也合适。
小孩才出生不久,精力不足,身上都还软软的,没一会儿就呼呼睡过去。
顾家有乳娘照顾小孩,不用顾苗和沈明尧时刻盯着。
见小孩睡着,他们便从房间转到另一边的花厅去。
几人围坐在一起,姜宁和赵秋担心顾苗身体,挨着他多问了几句,怕他恢复不好。
顾苗心宽,笑着让他俩放心。
卫长昀心思都在姜宁身上,看他眉目带笑,心便放下许多。
“不知你们可听说了最近的事。”沈明尧忽地换了话题,道:“是岳父年前去好友家中闲聊时听到的,对方前些年还在京城做生意,后家里母亲病了,今年才归乡。”
卫长昀思索片刻,点头道:“我应当识得,前年替他拓了一篇孝文。”
顿了顿才道:“竟是回乡了吗?”
“年前回的,没有对外声张。”沈明尧神色略显严肃,“黔州地处偏远,朝廷消息向来晚一些,不过——”
他看向卫长昀,“当今圣上身体有恙,春闱怕是由太子亲监。”
卫长昀心思一下集中起来,蹙眉道:“太子亲监也并无什么不可,既已立储,这些事自然是太子代劳。”
沈明尧沉默片刻,而后摇头,“然大皇子年长,虽非先皇后所生,却也是长子。”
“况且今年春闱,原本是由大皇子与礼部共商。”
闻言卫长昀明白了沈明尧话里意思,并不是谁来主持的问题,而是太子与大皇子之间,势必会各有立场。
而春闱就是再次丰满自己羽翼的过程,没有什么会比从新一届士子里挑选门生更为妥当。
因为这一批人里,大部分都尚未进官场,无依无靠。
“朝堂之事风云诡谲,岂是你我这般蜉蝣能够左右、撼动,安心备考便是。”
卫长昀敛了敛神色,道:“士子妄议朝政,亦是大忌。”
考场里写文章都尚要考虑天子心意,不可冒犯天子。
如今私下里只有他们几人,提及朝政、皇室,说过就过了,再多说便是逾距。
沈明尧自是明白卫长昀的意思,“备考为重,我只是担心今年春闱怕是——”
不如以往轻松,更要处处小心。
稍有不慎,若有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之地,再想抽身就难了。
卫长昀点头,“我明白,沈兄的担心不无道理。”
王子书在一旁听完了,才缓缓开口,“黔州与其他士子相比,更无根系,若能脱颖而出,必定会受人关注。”
“不过只要心定,则能正其身。”
卫长昀嗯了声,垂眼时,无意间扫到姜宁看来的视线,神情微怔,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一个时辰后,他们从顾家离开,送王子书和赵秋到镇口,便往家里走。
天还下着细雨,卫长昀撑着伞,有些走神。
姜宁抬眼看过去,悄悄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低声道:“不论你选那一条道,我都会陪着你。”
不论是科举艰难,或是朝堂诡谲,他都会一直站在卫长昀身边。
卫长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而后握紧了手。
“好。”
-
从家里出发去京城那日,姜宁和卫长昀习惯地早起,打算再把行李检查一遍,还有公卷、身份谍文、过所这些凭证。
少一样,到了京城都很麻烦。
姜宁瞥眼外面还漆黑的天,把包袱扎紧些,“前天见一面也好,要是他们再来送,怪麻烦的。”
卫长昀正在收拾书,其实带去的书并不算多,只拿了几本必要的。
其他的若是有需要,可以在京城的书铺里去租。
春闱这样的日子,士子众多,京城那般繁华之地,书铺自然也乐得把书租给士子用。
既不损失什么,又能小赚一笔。
“等天亮我们就出发,这样今晚应该能到第一个官驿。”卫长昀回头看姜宁,“钱袋拿了吗?”
姜宁嗯了声,“放身上了,而且不止准备了一个,多一点准备也好。”
“碎银、铜板和银锭分开放,这样拿钱时也不外露。”
卫长昀知道姜宁想得周到,连他身上都装得有两份钱。
“厚的衣服要不要再拿一件备着?”
姜宁把包袱放到桌上,扫了一圈,“京城在中原,不知道春后是冷是热。”
卫长昀把两个包袱拎起来,和姜宁收拾的放在一起,“春闱结束正好三月,等放榜要二三十天,而后再等一个月才是殿试。”
“算起来,应该是五月左右了。”
姜宁怔了片刻,心里算了算,“之前说三四个月,还是算少了。”
听他这么一算,从正月出门,要是能到殿试那一关,回到家都是小半年的事了。
说话间,姜宁检查了一遍,东西都收拾齐全。
其他要用的,若是真忘了拿,重新买都可以,身份、过所这些别忘就好。
卫长昀点头,“是要小半年。”
他理了理衣服,“我去厨房弄点吃的,吃了早饭再出发。”
姜宁倏地想起什么,走到柜子前,“啊,那你去,我找一下房契,这个可得给阿娘那里收着。”
平时都在他这里放,可他们小半年不在家,屋子空着,放着不安全。
卫长昀看他在那里翻箱倒柜,提醒道:“昨天不是把箱子一起搬过去了?房契应该在里面。”
姜宁愣住,回过头看卫长昀,“好像是哦。”
完蛋了,他这个记性,比鱼还要差。
卫长昀笑了声,“起得太早,你再去眯会儿,我煮好面再叫你。”
姜宁叹了声,坐在床边往被子里一倒,“我会想念家里的被子、吃食还有——”
“阿娘他们的。”
闻言卫长昀神色微顿,轻摇着头往外走。
这个时辰哪哪儿都静悄悄的,连家里养的一猫一狗都还在窝里睡觉,听到动静也只是稍微抬下头,并未跑出来。
卫长昀往窝里看了眼,大半年的时间,一猫一狗长大不少,猫还好,体型本来也小,狗完全从毛绒绒变成能看家护院的大小。
他走过去,从旁边的木盒里,舀了一勺吃的放到饭盆,便拍拍手打算进厨房。
才转身,便见厨房是亮的,还隐约能听到声响。
卫长昀怔了怔,看向小宝和周庚住的那间屋子,猜到了大半。
“昨夜不是说了我们走得早,你们不用起来送。”卫长昀推开厨房的门,看着正在灶边忙的周庚。
周庚吓一跳,有些慌乱地看过来,“我、我是担心你们起太早,来不及弄吃的,就想反正睡不踏实,就给你们做早饭,还能顺道把今天食肆要用的菜洗了。”
“我烙了两块饼,是用表哥烙的法子做的,可以路上吃。”
灶台上又是粉、又是面,还有菜,一看就是起了有一会儿。
卫长昀走近了挽起袖子,跟着收拾,“我们一走至少三四个月,家里的事你和娘多商量,不清楚的要问,切勿自乱阵脚。”
“小小和小宝年纪小,要有不懂事的地方,你是兄长该说就说。”
“镇上虽太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若遇要紧事便去求助里正或李捕快,好歹是官家人。”
卫长昀并不是一个唠叨的人,只是他和姜宁一走近半年,家里只有老小,唯独周庚算得青壮年。
要周庚遇事也慌张,那就更麻烦了。
周庚仔细听着,认真点头,“表哥夫放心,我定会守好食肆和家里,护好姨母和弟妹。”
算算,周庚到家里也有一个月。
耳濡目染加上姜宁有意无意提醒,比刚来时胆大了不少,好歹不会畏畏缩缩怕事。
只是年纪小,加上个不算高,看上去还一身少年稚气。
“实在无人可以帮忙,便去顾家,顾家哥儿与我们是至交,真遇到难事,他不会袖手旁观。”
卫长昀道:“不过不到必要时候,不必去寻他。”
“我明白的。”周庚答道:“表哥昨天已经交代过一回,说要是碰到要紧事又拿不定主意,还不知道求助谁,就去找顾老板,顾老板定会帮忙。”
卫长昀点点头,把煮好的面从锅里捞到碗里,开始加佐料。
“时辰还早,东西收拾完可以回房再睡会,晚些起来都来得及。”叮嘱完周庚,卫长昀便出了厨房,回了房里。
姜宁听到开门的动静,起身上前,“在厨房里跟谁说话?阿娘还是周庚啊。”
卫长昀放下盘子,筷子递到他手里,“周庚。”
姜宁嗯了声,并不意外,边坐下边拿筷子拌面,“他就是心思太重,总想着要报答我们,什么事都抢着干。”
“勤快是好事,不过年纪再大点,还得要能担事才行。”
卫长昀在他对面坐下,“这小半年,应当能好些。”
“那天秋哥儿还问我,怎么把人留下了。”姜宁咬断面条,“仔细一想,留下人的决定做得是有些匆忙,不过他身世可怜,又是家里亲戚,总不能赶走吧。”
卫长昀抬眼看他,眸色微动,“你一向嘴硬心软,留下他本是一片好意,如今他有事做,你也能抽出空来忙其他的,是意外之喜。”
“话说回来,秋哥儿还真厉害,说要做香包生意,便做起来了。”姜宁想到赵秋卖的香包,“只是这物件不像食肆,人每天都要吃饭,香包能用好一阵。”
卫长昀见他还有心思操心这担心那,不由摇摇头,“那你打算再帮他们想办法?”
然而姜宁却摇头,抬眼看了看他。
“这事儿得他自己想办法,做生意又不是照本宣科,一比一复制或者按步骤去做就能成的,得自己变通。”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相信赵秋能做到。
早饭过后,天色渐白。
姜宁和卫长昀简单收拾一下,拿起三个包袱,准备启程。
俩人一块走出房间,便见周庚拿着两张饼站在院子里,有些手足无措,又强行镇定地站着。
朱红和小小、小宝也起了,不过看着是打算送完他们就回去睡。
“又不是不回来,每回都送啊。”姜宁接过烙饼,看着一家子人,“只送到家门口,可不兴送远了。”
卫长昀肩上挂了两个包袱,看了一眼兄妹俩,又看向朱红和周庚,“家里的事,有劳你们多照看。”
朱红道:“一家人还说这些,你们一路小心,有空便捎个信回来,小小和小宝能看得懂不少字了。”
卫小小和卫小宝忙点头,表示自己能看得懂。
“二哥,宁哥哥,你们要好好的啊,我们在家也会好好的。”
小孩说话有些黏糊,却显得天真可爱。
姜宁和卫长昀听见后,不由相视一笑。
今天要赶到第一个官驿,不能耽误启程的时辰。
一家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又交代了一些事,姜宁和卫长昀并不多唠叨,拿好包袱便朝着镇口去。
只是二人未想到第一天到官驿,就碰到了事。
“我们是赴考的士子,这是——”卫长昀和姜宁进了官驿,正要出示公卷,忽地有人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一下倒在地上。
赶了一天路的姜宁被吓到,往旁边挪了挪,盯着地上的人,扯扯卫长昀的衣服。
踮脚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身上不见血,不知道怎么回事。”
卫长昀摇头,弯腰打算把人扶起来,被一旁的驿户拦住。
“举子且慢,我们来罢。”驿户上前,把来人扶起来,探了探鼻息,道:“不要紧,应当是饿晕了。”
姜宁一愣,看向卫长昀,犹豫着问道:“还未过完年,怎么会有人饿晕,难道是附近——”
永安镇周边并无什么灾情,收成都还够自家口粮。
驿户扶人坐在凳子上,“小公子不知,去年这一片遭了蝗灾,百姓大多都收成不好。”
姜宁听完,正欲从包袱里拿点干粮,就见卫长昀已经拿了出来。
“这是我们带的干粮,先给他吃吧。”卫长昀道:“我们一路还能补给。”
驿户倒也不客气,接了过去,“朝廷赈灾一直未到,远水救不了近火,希望今年能好过些吧。”
“对了,你那公卷无误,楼上左边还有两间空屋子,你们自行选一间住下就好。”
姜宁和卫长昀点点头,拿上包袱往二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