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里回来,姜宁的情绪一直不高,虽不明显,但偶尔会对着手里东西发呆。
家里大小事情一堆,光是翻洗衣物、用具就得花不少时日,更别说菜地。
之前三个人一起忙的时候很少,事多起来,朱红都没时间照看小小和小宝,只能让他们自己在屋里玩。
入夜后,朱红难得跟孩子们一起早早睡了。
卫长昀端着一盆热水进堂屋时,就见姜宁坐在那儿发呆,搁地上的那盆水不知道热的还是凉了。
“在想什么?”
姜宁听到声音回过神,抬头看卫长昀,轻摇了下头,“没什么。”
说完低下头,脚在水里踩了踩。
卫长昀走到他旁边,“要不要加些热水?”
姜宁诧异地抬眼,微微歪了下头。
“今天一直在忙,热水能缓解疲惫,而且睡得好。”卫长昀道:“加些?”
姜宁笑着点点头,“那加一点。你的水还够吧?”
卫长昀等他把脚挪开,往里加了热水,“够,我多打了的。”
姜宁撇嘴,手撑在身侧的凳子上,“很明显?”
弯腰搬凳子的卫长昀愣了下,摆好凳子,坐在了姜宁对面不远,中间就隔了两个盆。
卫长昀挽起裤腿,手打在膝盖上,“嗯。”
姜宁皱眉,“你还真是直接,一点都不委婉。”
“那我下次注意。”卫长昀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是在想今天村里的事?”
“有点。”姜宁不算多愁伤感,其实挺乐观的。
可是他特别怕看别人吃苦,尤其是老人和小孩,还有那些本来就过得不好的人。
从小就看不得,去街上看到捡破烂的老头老太,都会把家里的纸壳送给人家。
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今天去找你的时候,听到旁边的王大娘家房子塌了两间,七口人就那么三间房,现在塌了,之后怎么过呀。”
房子原本就不好,搭得不结实,所以才会在暴雨里塌了。
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房子才搭得不好,也没钱去修补。
现在这样,日子就更艰难了。
就像一个死循环一样,过得不好的人,越来越过得不好,除非万里挑一,有一个能改命。
“我去的时候,村长不在家。”卫长昀说着顿了下,“听婶儿说,是去村里看情况,多少家房子受灾,到时候报去县府,今年的赋税能减则减,不能也有些救济。”
姜宁诧异地眨了下眼,没说话。
卫长昀知道他在听,接着道:“王大娘家日子不好过,村里都知道。”
姜宁手指微屈,扣着凳子边缘,“嗯。”
“收稻子的时候,谁家能帮衬着都会去帮一下,地里的菜也会送过去。”
卫长昀笑起来,“乡里乡亲地帮衬着,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知道了。”姜宁心情好了一些,“对了,雨下这么久,去镇上的路会不会也堵住了?”
仔细算起来,已经快半个月没去镇上。
虽然手有余粮,心里不慌。
可挣钱的事不是小事,还得攒买房的钱呢。
“不知道,得过一两日有人去了才知道。”卫长昀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暴雨,“都是山路,就算没塌房,摔下来的山石和树木也有可能堵住。”
姜宁回忆了下,去永安镇的一路上,宽敞的地方不少,但也有狭隘的山路,两侧都是山,中间就一条夹道,还不到十尺。
“那和外面就断联了。”
“要是不严重,过些天就会在村里召集人,一块去把路清出来。”卫长昀揉了揉手腕,“镇子周边的村落太多,没那么多人手,所以只能村里自己组织。”
姜宁“嗯”了声,“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暴雨下得人心烦,也让人情绪容易低落。
不过听卫长昀慢慢地说出后续安排,加上屋子里有风吹过,竟然心情好了不少。
夏日里的躁闷和雨后的潮湿,随着风一点点消散。
“好了!”姜宁坐直身体,拍了一下手,“打起精神,接下来可还有很多事要忙。”
卫长昀看他恢复过来,嘴角跟着上扬,“好了?”
姜宁冲他笑起来,“你这么费心地跟我在这儿一起泡脚,不就是在——”
在什么?逗他开心还是……
卫长昀搭在膝头的指尖动了动,很轻地应声,“是在哄你。”
“哄”这个字眼,比起逗多了几分亲昵。
饶是姜宁这一段时间适应了不少,可那层戳破的窗户纸还悬挂着,哪能完全免疫。
姜宁抿抿唇,好一会儿才接过话,“那现在哄好了。”
卫长昀点头,“那就好。”
-
暴雨后,整个村子都要修整。
家家户户都忙到没功夫出门,或者出门都是为了去找些木柴、泥沙去修补房子和家里的院子。
至于那些被淹了、埋了的田地,一时间除了家里人口多的,都顾不上。
去镇上的路清理出来都费了不少时间,整整花了五天才彻底清出一条路来。
“下雨的时候盼着天晴,天晴了又接着天天大太阳。”
“好热啊。”
“人都要晒化了,会不会变成女娲娘娘捏的泥人啊?”
姜宁正从后院回来,听到院子里的三人在说话,笑了一下,往厨房旁走。
“晒了就进屋里躲着,别在院子里了。”
“菜园的地修整好了?”朱红晾完衣服,弯腰拿起盆,“这几天去河里都不方便,偏偏不下雨,水用得快。”
姜宁舀水洗掉身上的泥,“没事,我跟长昀一块去,有照应。”
“河里的水还没退下去,都还浑的。”朱红叮嘱,“挑水时慢些,要人多就等等。”
“知道的,阿娘。”
姜宁擦完脸和脖子,又去擦胳膊,“我打算再往地里种点白菜和萝卜,长得快,也好养活。”
反正眼看着就九月了,进入十月后,就是冬月、腊月,正月。
冬天萝卜和白菜也能长,还不怕冻。
边角栽一些小葱和蒜苗,一整个冬天光靠着这一块地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
“快晌午了,长昀该回了吧?”朱红进了厨房,“我先把饭烧了。”
姜宁把盆里用过的水倒进桶里,拎起来往后边菜地走,“快了吧,昨天也这会儿回的。”
路上还有些树枝和石头没清理完,尤其是那些要掉不掉,挂在山壁上的,危险得紧,所以今天村长又带着年轻力壮的一群人去清理掉。
姜宁本想跟着去,不过和卫长昀商量后,就留在家里修整菜园。
“阿娘,我去菜园浇水了。”
“你拎水的时候慢点,别闪了腰。”
“知道了,小半桶水,不沉。”
小小和小宝没事干,去给鸡喂水和玉米面,“咯咯咯”地学鸡叫。
朱红从厨房正好能看见,笑着摇摇头。
家里还是得有小孩,什么时候都热热闹闹的,连打闹起来都不觉得烦。
“婶婶,晚上吃什么啊?”
“我想吃炸土豆了。”
“婶婶,上回宁哥哥做的那个什么酥肉,还可以做吗?”
“笨蛋啊你,家里没肉了。”
这些天去不了镇上,自然就买不到肉。
好在家里不缺鸡蛋,倒也不至于顿顿吃素。
姜宁在后边菜园,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琢磨起了小吃摊的事。
地里粮食和菜全没了,镇上虽然情况比村里要好,可这些也都是从各个村子里收来的。
村里情况不好,镇上的物价肯定要受影响。
小吃摊不涨价的话会有些亏,可要是涨价,大家肯定不愿意多掏钱。
家里的菜就那些,还得先仅自家来,剩的就不算多了。
要是大部分都从外面采购,成本一下就上来了。
姜宁越想越觉得生意难做,撇撇嘴,心里庆幸在暴雨之前去了一趟易安楼,做了快一百斤的酸汤。
一百斤算下来,有五两银子。
只是暴雨下得,整个八月的分成必定不会多,能有一两银子都是好的。
“一会儿我用鸡蛋做个赛螃蟹吧。”姜宁拎着空桶回厨房,“简单的。”
朱红疑惑问:“赛螃蟹?”
“去易安楼的时候,那里的大厨做的,用鸡蛋就好。”姜宁这回没瞎编,真是易安楼的陈大厨教的。
黔地没这道菜,主要是口味问题。
陈大厨也是在外面学来的,算是易安楼里价格比较便宜,又卖得不错的菜。
说着话,姜宁又准备去洗一遍手。
“姜哥儿!”
“快快,来搭把手。”
“小心一点啊,别摔着人。”
院子外边忽然吵嚷起来,姜宁听到叫自己,下意识抬头看去,几个人半弯着腰,像是抬着什么东西。
“三叔?”
“在家啊。”
王三叔推开院门,招呼后边人道:“快进来,小心点啊,别磕着了。”
等后边人进来,姜宁才看清楚,抬的不是东西,是卫长昀。
手里的皂角滑到盆里,姜宁心一沉,“怎、怎么回事?”
王三叔叹了声,“先把人抬进屋里。”
姜宁心里发慌,不知道卫长昀是晕了还是怎么,连忙给人带路,打开卫长昀的屋门。
“放床上就好,褥子那些不碍事,脏了能换。”
几个人合力把卫长昀从木担架上抬到床上,又一块退出房间。
怕屋里窄,碍手碍脚的。
姜宁瞥了眼躺着的卫长昀,扭头看王三叔。
王三叔没隐瞒,连忙解释,“为了救人,让滚下来的木头砸了一下。”
什么?!
姜宁瞪大眼,看看卫长昀,又看看王三叔,“那,伤到哪了?”
“伤在右胳膊和右肩,回来前已经让陈大夫给上药包扎。”王三叔怕姜宁担心,“这会儿应该是疼得睡过去。”
姜宁:“……”
疼得睡过去?这跟晕过去有什么区别啊。
“是王嫂家的男人,搬断了的树干没留意上头,以为掉不下来,结果刚抽走,上面的树干就往下砸。”
王三叔站在门边,放轻了声音,“长昀离得最近,本来想阻止的,话说一半来不及,就只能先把人救了。”
他说的王嫂,就是姜宁之前提的王大娘。
家里七口人,就只有她男人算得上是个劳动力,其他要么是孩子要么就是老人。
姜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能说什么。
“长昀心善,他要是不救,那树干就砸在人脑袋上了,估摸着玄乎。”
王三叔道:“药我给你带来了,内服的一天两次,可以熬三天,外敷止血化瘀的,每日一换,过几日可以两天一换。”
姜宁接过药包,回头看了眼卫长昀,“麻烦您了,我送您。”
“不用不用,家里一堆事呢,你忙你的。”王三叔摆手,“幸好没伤到骨头,不然我跟你郑叔都不好意思来见你们。”
好好一个人带出去,就大半天,躺着回来了。
这事搁在别家,得跟你哭着闹上一通才行。
姜宁扯了扯嘴角,“没事,救人是好事,我……我能理解。”
“那您慢走,路上当心啊。”
送走了王三叔,姜宁拎着药包,站在原地愣神。
朱红和小小、小宝就在一边屋檐下,都有些担心地探头往屋里看。
小小抓着朱红的手,眼圈红红的,小声道:“婶婶,二哥怎么了?之前、之前大哥也……”
她话还没说完,小宝“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一个小孩哭,另一个也会跟着哭。
姜宁猛地回过神来,视线扫过去,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才发现手里全是汗。
朱红担心喊他,“宁哥儿?”
姜宁“啊”了声,才反应过来,“阿娘,我没事,你——”
“长昀也没事,就是伤着胳膊,养一阵子就好。”
小小和小宝哭得停不下来,抽抽搭搭地进了房间,扒着床,二哥二哥地喊。
卫长昀伤得不算轻,又是疼又是被吵的,睁开眼后扫了一圈,视线落在姜宁身上,嘴里却说:“不哭了。”
小小和小宝瞬间哭得更厉害。
姜宁呼吸一滞,缓缓靠在墙上。
没事的,就是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