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才过,早上的天亮得越来越早。
姜宁难得在没事的天起了个大早,一出房门,看见卫长昀收拾好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坦然面对了。
在卷这件事上,他甘拜下风。
没有人能卷得过真正的卷王,哦,应该说勤奋。
如果不是要挣钱,此时此刻他只想躺平,团在被窝里。
“灶里的火生好了。”
卫长昀穿了件灰青色的布衫,因为在干活,衣摆扎进了腰间,“早上想吃面,还是蒸窝头?”
“吃面吧,一会儿我炒个臊子。”
姜宁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呼吸间能嗅到草木的清香,带着一点儿泥土的味道,令人很踏实。
“嗯,面我醒着了。”
卫长昀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柴刀劈竹子,“估摸还要一炷香。”
醒面还得要一段时间,姜宁从锅里舀了水,兑了点凉的,飞快洗漱结束。
姜宁挂好帕子,搓了搓脸。
天没那么冷,可也绝对还没到夏天的热,缸里的水凉丝丝的。
仔细算,接近立夏,那就是差不多是公历的五月。按照农历就是四月,可不还冷吗?
西南这地界,尤其在山里,真正热起来至少得农历五月了。
姜宁走到厨房外,从箩筐里拿出一把昨天剥掉的菜叶,又把砧板和刀拿出来。
菜叶切碎,和老玉米面拌在一起,就是鸡饲料。
喂完鸡,姜宁重新洗了手,进厨房时,看了眼卫长昀脚边的竹条,“这些差不多了,家里那些豆子就几沟,够搭了。”
卫长昀抬了下头,“竹子有多的,想多弄点,再编几个簸箕和筐,好放东西。”
闻言姜宁瞥向院子,所有簸箕、箩筐里都装满了,连竹筛都没空,一层一层搭在架子上,全晒了东西。
姜宁点头,“也行,反正竹子也免费。”
多做几个,有备无患,找不着东西装的时候,现编也来不及。
昨晚的肉和豆腐都是有剩的,肉上抹一点盐,放一晚上能不变质。
姜宁把菜都切成丁,直接上锅大杂烩炒,放点辣椒丁调味,最后用玉米粉兑水,勉强能芶一个欠。
面臊子出锅,装在陶盆里,蒙上布,就放在灶台上保温。
从旁边的高口锅里,舀了热水过来,把锅洗干净,重新烧水煮面。
“长昀。”
卫长昀放下手里的一捆竹条,拍拍衣服,“要拿什么东西?”
“擀面杖是不是在堂屋?你拿一下。”姜宁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卫长昀应了声,拍着衣服往堂屋走。
擀面杖是在堂屋,也不知道是谁收过来的,多半是两小的,有时候让收个东西,就不知道收到哪去。
他拿着擀面杖出来,隔壁屋里的朱氏也起了。
“婶子早。”
朱氏点了下头,看向院子外的雾,“这会儿了雾都还没退,得是个大晴天。”
天好,人的心情都会受影响。
心里敞亮敞亮的。
姜宁在厨房里有问了一声“找着没”。
卫长昀“嗯”了声,“我先给嫂嫂送东西。”
“在堂屋的斗柜里。”卫长昀把擀面杖递给姜宁,“要帮忙吗?”
姜宁朝他挥了下手,“看看我手上的面粉,是想要人帮忙的样子吗?”
卫长昀失笑,从他背后绕过去,走到灶前,“那我烧火。”
“烧火可以。”姜宁熟练地擀面,把面团擀成一片薄薄的面皮,才切成条。
“这灶跟我犯冲,这两天我跟龙王附身了似的。”
一碰就熄。
灭的速度比老天爷变脸的速度还快。
卫长昀听完,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不少。
锅里的水烧开,面条下锅,用筷子拨开免得黏在一起,搅了两下,才盖上锅盖。
卫长昀拨了下柴,免得火太大,煮出来的东西外熟里生。
他想起昨晚上说的贵客,问道:“顾老板有说多久来吗?”
姜宁听到顾老板三个字还反应了会儿,“苗哥儿说是来吃午饭,估摸最早也得午时二刻才来。”
要来的贵客,正是顾苗一家。
那天在易安楼,顾苗叽叽咕咕说的就是这件事。
易安楼要跟人合作分成,这模式新鲜,从前都是进货,没这样的例子。
他虽然是东家,也觉得可行。
但开店不能一言堂,还得跟掌柜和家里人商量。
口说无凭,酸汤鱼是什么他们都没吃过,怎么知道能合作?
所以顾苗就想,干脆领着秦掌柜和沈明尧、顾今南来姜宁家,一起尝了再决定。
姜宁一听倒是可行,这法子靠谱。
他对自己的厨艺不是百分百自信,但也有九成。至于酸汤鱼的口味,可是经过无数人验证的,极少概率出现吃不惯的情况。
再说,卖辣椒的时候姜宁就观察过,燕朝的西南饮食口味,跟他那会儿差不多。
靠辣提味,祛湿驱寒。
“人多得多抓两条鱼,一会儿我就去河里。”卫长昀算了下,“三条鱼,够了吗?”
家里就有五口人,算上顾苗一家三口和掌柜,再加个车夫之类的,三条都得是大的才够。
“差不多,我再弄点别的菜,也不光是酸汤鱼。”姜宁揭开锅盖,拿筷子夹了一根面,“土豆跟菜叶各炒一个,我再——”
他的话顿了一下,“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摘点什么回来。”
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是能吃的菜,就看会不会做。
卫长昀:“嗯。”
现揉的面条不经煮,颜色变得有些透明了就可以捞起来。
家里人多,一锅煮的话容易糊成一团。
姜宁先煮了朱氏和小小、小宝的,然后再煮他跟卫长昀的。
等吃过早饭,晨雾散去,天光大亮,太阳就挂在东边,倒真的是一个大晴天。
有客人要来,虽说目的是生意,但该招待的也得招待好。
“阿娘,我们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姜宁拿了小点的背篓挂着,手里握着小锄头,“过会儿日头再高点,你把饭蒸上。”
朱氏站在堂屋门口,“知道,你们小心点,别伤着。”
姜宁一边答应一边走出院子,看向等在门口的卫长昀,“走吧,早去早回,我觉得苗哥儿那性子,说不定会早来。”
什么考察都是虚的,分明就是想来踏青,来玩的。
卫长昀“嗯”了声,自然地接过他手里锄头,等他理好背篓掖住的衣服,又递了回去。
他俩一起往外走时,卫长昀把昨天没问出口的疑惑说了出来。
“嫂嫂,为何要跟易安楼合作?”
姜宁一愣,扭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卫长昀道:“易安楼在西街,又经营不善,推陈出新或许能挽回颓势,然,醉仙楼生意好,客人多,自然收到的分、分成会多一些,更易卖出去。”
闻言姜宁笑了起来,“你说的都对,可做生意这事儿,不止要看这些。”
“我与苗哥儿投缘,虽才见过两次,但易安楼经营不善也未解雇伙计,这是善。”
“再有,醉仙楼生意好,想必东家也是个强势有手腕的,我们跟他合作不一定讨得了好。”
他与顾苗可以说一见如故,跟赵秋那样的亲近不一样,可就是投缘。
姜宁不说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卖好酸汤鱼,但物以稀为贵,这生意要是做成了,易安楼得利也绝对不少。
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
就当帮自己,也帮了顾苗。
卫长昀听他说完,心中了然,眼里带着笑,“长昀所想短浅,如今明白了。”
姜宁瞥他一眼,勾了勾唇角,“别哄我高兴了,前两句句话我说完,你多半就想明白了。”
闻言卫长昀但笑不语,只替他理了理背篓挂住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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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午时,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在去小河村的路上,车夫驾着车,看着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的房屋,叩了叩车厢门。
“公子,姑爷,前面就要到小河村了。”
顾苗不怎么出远门,山路还不平,坐在车上颠得他难受,靠在沈明尧肩上,“那快到了,不知道村里的路好不好走。”
沈明尧握着顾苗的手,用脸在他额头贴了贴,“还很难受?”
顾今南放下帘子,坐正身子,“爹爹,你要不要吃蜜饯?”
“难受。”顾苗往沈明尧肩上蹭了蹭,“幸好快到了,不然我下次来都想走路了。”
沈明尧捏捏他的手,“我们下去走,反正不远了。”
秦掌柜也跟着放下车帘,叹道:“也有许久未到村子里来,这小河村倒是比从前看着好了许多。”
“秦叔你来过啊?”
“你小时候跟着老爷来过,是拜访那位……姓杨的秀才,想请他教你学业,被他拒绝,老爷就不怎么来了。”
秦掌柜说道:“正好,待会儿进村,我也去拜访一下,也有个由头。”
顾苗不解,问道:“什么由头?”
沈明尧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们坐着马车大摇大摆进了村子,村里人肯定会看热闹,这样一来,会让那位姜公子为难。”
生意不成仁义在,他们还未确定跟姜宁合作,就让村里人注意到他家,怕是会胡乱猜测。
俗话说财不外露,哪怕是合作成了,也该低调些。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我们现在就下车,和秦叔分开走,等会儿秦叔再来找我们。”顾苗听明白了,“那个杨秀才,德高望重,应是知道宁哥儿家在哪。”
沈明尧出声,让车夫停车,“嗯。”
马车停下来,沈明尧先下了车,伸手扶了顾苗下来,才把顾今南抱到地上。
“秦叔,劳烦你了。”沈明尧站在一旁,“不过就当踏青,活动一下身子骨。”
秦掌柜摆摆手,“行了,一家人还客气,去吧。”
一车人分作两路走,顾苗一家三口一块,在马车前边先进了村。
这个时辰,村里不少人都还在地里,可也有在家里忙里忙外,或者村里闲逛的。
三人虽然已经没坐马车进来了,可瞧着眼生,加上身上的打扮,引来不少人好奇。
这是谁家的亲戚发达了,回村来了吗?
可这一阵也没听说谁家有喜事啊。
王栓从不下地干活,这会儿躺在院子的椅子上,剥瓜子吃。
“哟,这谁家的亲戚啊,看着真有钱,那一身衣裳家里得挣一年吧。”
王栓娶的哥儿扫院子呢,看见了说:“那公子头上的簪子真好看,玉的吧。”
王栓一听不乐意了,把瓜子皮往他身上一扔,“阴阳怪气是吧?老子没给你买东西?”
安哥儿躲了一下,没搭理王栓。
“你买?你能买得起什么,指望你,还不如指望猪能卖个好价钱,爹能在员外多拿点打赏。”
闻言王栓站起来,刚想骂他,就瞥见刚走没多远的一家三口,眯了眯眼。
这是要去哪儿啊?村里谁家都不像攀得起这门亲戚的。
除了他舅爷。
“爹爹,这里的好些东西我都未见过。”顾今南四处张望着,“房子上也没有瓦片,会漏雨吗?”
顾苗被他一句话问住,求救地看向身边沈明尧,扯了扯他胳膊。
沈明尧耐心解释,“不会,这是用稻草、蒲苇和泥做的顶,内外都有一层用竹编成的竹席,最外边还有稻草,下雨先是顺着稻草往下流,若是大雨,也只能浸透到竹席那一层。”
“旁边也有瓦房,不过好少。”顾苗道:“不知道宁哥儿家中是什么样。”
说完,忽地想起什么,捏了一下顾今南的脸,“等会儿到了宁哥儿家里,不能没规矩,知道吗?”
顾今南乖乖地点下头,继续牵着他的手,然后向沈明尧问这问那的。
顾苗在一旁跟着听了不少,看沈明尧的眼神越来越亮,趁着顾今南没注意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君,等今南再大些,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沈明尧一张读书人的俊脸上神色窘然,瞧出几分慌乱,耳朵立即一片热,“苗苗,你——不可在外说这些。”
顾苗撇嘴,“那回家说。”
上次在易安楼,姜宁跟顾苗说过家里的位置,沿着村里的大路,一直走到头,就能看到离山脚最近的一片矮丘,唯一的人家就是他家了。
快走到头时,就见两道身影从田间小径走来。
顾苗一眼认出是姜宁,挥了挥手,“宁哥儿!”
姜宁听到一声的时候,还以为出现幻听了。
等再听到,顺着声音看去,就见顾苗站在路上朝自己挥手,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苗哥儿对吃的,还真是热情。”
卫长昀不解地“嗯”了声,等他后半句话。
“看见我,就跟看见吃的一样。”姜宁说完,笑着抬起手,也挥了挥。
不管什么原因,财神爷都上门了,可不得好好招待。
况且顾苗这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合作伙伴,明显都是上上选。
“你们来好早,我们才从地里回来。”姜宁走近了,才看清沈明尧和顾今南。
顾苗笑眯眯地往他背篓里扫了眼,又看向卫长昀手里那三条肥美的鱼,“这是今南,你见过的,旁边是我夫君,沈明尧,未来的状元。”
沈明尧脸上虽有尴尬,却不见半分难堪或者羞恼,朝二人拱手,“在下沈明尧,有礼了。”
“我是姜宁,这是我家中小叔,卫长昀。”姜宁点了下头,“这会儿太阳晒,先去家里。”
顾苗松开顾今南的手,自来熟地凑到姜宁旁边,挽住他胳膊,“秦叔也来了,不过怕太引人注意,所以马车跟他一块去了你们村那位秀才家里,打个掩护。”
姜宁瞥眼他们一家的行头,心想这也低调不了。
但他有些意外,顾苗他们能想到一层,已是体贴了。
“谢谢。”姜宁笑起来,“对了,我阿娘在家里,还有长昀的弟妹,跟你家今南差不多年纪。”
顾苗回了下头:“那他可有得玩了,平时嫌没人陪他玩。”
他俩聊得起劲,是天生的投缘,后边三人,显得愈发沉默。
倒不是内向,只是不熟。
“你……”沈明尧迟疑了下,“你是不是在镇里上学?”
卫长昀拎着鱼的那只手换了个边,听沈明尧问起,也未隐瞒,“嗯,不过已经退学。”
沈明尧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只是听你们私塾的严先生提起过,他与我认识。”
顾苗与沈明尧的年纪比姜宁他们大一些,顾苗正好二十三岁,沈明尧比他小了一岁。
顾家是富贵之家,离永安镇最近的书院也有几百里,自然不会招赘后还把人送去书院,便请了先生来家里。
“严先生才识渊博,又曾游历多地,是位好老师。”卫长昀道:“沈公子——”
沈明尧道:“我比你年长,你称呼我为沈兄便是。”
卫长昀不是迂腐、守旧的人,既同为读书人,又得一位先生教授,称呼为兄也并无不妥。
点头道:“沈兄。”
几人一路聊着回到家里,姜宁推开院门,还没出声,就见坐在院里桌子旁的三人齐刷刷站起来,一块看过来。
姜宁:“……”
好眼熟,总觉得像周五寝室卫生检查。
“进来吧。”姜宁低咳一声,往朱氏那看去,“阿娘,这就是我说的贵客。”
顾苗刚要踏进去,“哎呀”了一声,“我给你带的上门礼,在马车上。”
姜宁失笑,推着他往里走,“朋友来我这做客,我可不要上门礼。”
顾苗听到朋友两个字,心中一明,回头朝沈明尧抬抬下巴,“我说了吧,宁哥儿是我朋友。”
见状沈明尧轻轻抱手,“是,我说错了,不是合作伙伴。”
卫长昀拎着鱼,身上衣衫也有些不整,打算弄干净鱼后,再去换身衣裳。
“舍下简陋,沈兄自便即可。”
说完,两人颔首示意,一个落座,一个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