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秋风吹过,万里无云的日头燥热被驱散大半。
离乡试结束还有一刻,贡院外已经站满了人,全是前来接考生的家眷和随从。
姜宁挤在人群前面,伸长脖子往贡院门口看去。
身后还有人在往前挤,姜宁被迫往前挪动,奈何前面也还有人,只能人挨着人了。
姜宁一边寻个舒服的位置,一边心想还好来得早,要是再晚一点,怕是只能在外面等了。
分明只是一个秋闱结束,怎地这么多人。
从前的认知里,他一直觉得只有殿试放榜才这么热闹来着,原来从乡试就已经这么热闹了。
“嗳,来了来了,那些官兵出来了!”
“我家儿子考完就行,不知道这几天过得怎么样,第一天出来,人都憔悴了。”
“保佑我家大郎今年能中举,都已经考第三次了。”
“小妹,看见大哥了吗?”
周遭传来说话声,姜宁听了一些,又抬头去看贡院门口,心道中举便是举人老爷,有做官的资格,那热闹也是应该的。
“太没志气了,我家儿子可是要去朝廷里当官的!”
“这次考不过,那下次还得考,都读了那么多年书,不考试做什么?连地都不会种。”
“花了家里那么多银子念书,这回要是再考不上,一家老小吃什么。”
姜宁诧异地瞪大眼看去,不露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古往今来,果然人人都想上岸。
“出来了!”
“门开了!”
伴随着一声锣响,“铛”的一声,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士子们陆续走出。
姜宁无心八卦,被人群挤到了最前面,差点撞到石狮子上。
原本就吵闹的场面,顿时更热闹起来。
乌泱泱的考生,加上门口接的人,姜宁脑袋转了好几遍,都还没发现卫长昀的身影。
直到他被挤到边上,扶着石狮子时,一抬头,才看到卫长昀,而且卫长昀似乎先看到他。
姜宁愣了愣,立即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便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差点被挤成肉饼!”姜宁一把抓住卫长昀伸来的手,“先回客栈收拾下,也歇会儿,然后我们再去吃饭。”
卫长昀手里拿着东西,另一只手扶住姜宁,“好,听你的。”
“累不累呀?”姜宁跟着卫长昀一起挤到外面,担心问:“肯定累了,高强度用脑那么多天,换谁都得累。”
“食盒给我,我拿吧。”
卫长昀摇头,牵着他往客栈走,“还好,夜里也有睡觉,并没有一整天都在答卷。”
姜宁“哦”了声,也不勉强。
“我之前考试的时候,整个人都放空了,直接睡了一天一夜,给我爸妈吓坏了,还以为我怎么了,连饭都不吃,就只睡觉。”
闻言卫长昀好奇起来,“也是要考很多天?”
“嗳?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们有好多次考试,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到大学,后面还有硕士、博士、博士后——”
姜宁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年龄从十二、十五、十八、二十四……就这么往后推。”
卫长昀听得新鲜,又问了一些姜宁其他的问题,姜宁一一解释,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客栈外。
姜宁说了一堆话,喉咙发干,不自觉吞咽了下,望向客栈。
“噫,到了!”
卫长昀笑了声,捏捏他的手,“这几天是不是又碰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你怎么知道?”姜宁往客栈里走。
卫长昀跨过客栈门槛,“因为你要去城里各家酒楼考察,势必会遇到一些人,有人的地方,就会发生事。”
姜宁皱皱鼻子,“我就不该问你,你现在都不是知道我卖的什么关子了,还知道我会做什么。”
店里伙计看到姜宁和卫长昀回来,迎上前道:“两位客官回来了?祝卫公子金榜题名,能一举高中。”
“可有什么要小的去办?”
姜宁从袖袋里拿了几枚铜板递过去,“借你吉言,劳烦送五桶热水到楼上,还有凉水,其他的便不用了。”
“好嘞,客官稍等,一会儿就送到房里去。”
卫长昀向他点点头,微垂了垂眼,掩去疲惫,跟在姜宁身后回到房间。
手里的书匣、食盒放到桌上,回身时,看到姜宁已经拿了换洗的衣服过来。
卫长昀一怔,对上姜宁带笑的眼神,“怎么了?”
姜宁拿着衣服走到梳洗的隔间,把帕子和衣服都备好,背对着卫长昀在理别的东西,“你啊,就是报喜不报忧的典型,明明累得不行,还要照顾我的情绪,一路回来听我说话,扯东扯西地也不在意。”
“没有——”
“你有没有我还不知道?”
姜宁回身,靠在桌沿微微歪着头看他,“考了那么多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能不累才怪。”
卫长昀微怔,而后肩膀放松,“只是怕你担心。”
贡院里的生活并不好过,尤其是每到夜里,很多不堪重负地考生都会拿脑袋磕桌子、碰隔墙。
这已经是轻的了,到最后一科时,才是真正的考验,昨天夜里,竟是有两个考生压力过大昏厥,直接被送出了考场。
卫长昀走到姜宁面前,发现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竟然从需要微微抬眼才能和姜宁平视,变成如今需要低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想着神色也放松下来,柔软许多。
“想抱一抱,可以吗?”
姜宁抱着胳膊,一副拒绝的姿态,“身上还没洗,不给抱。”
卫长昀一愣,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三天。
哪怕是秋日天气干爽,却也不可能干净。
“那我先洗个——”
“逗你的,真老实。”
姜宁忽地倾身,两条胳膊环住卫长昀,“你不说我才担心,担心是不是贡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胡思乱想的。”
“抱歉,只是……”卫长昀轻轻靠在姜宁肩上,“贡院里有人压力太大,昏厥过去,考最后一科时被带出了考场。”
都考到了最后一科,却这样离场,三年准备化为泡影。
从前卫长昀只知道科考之路艰难,却从来不知会把人逼到这个境地。
想来,后面的会试、殿试,那些落榜的士子心里又该如何,能振作起来再考,已是有超乎寻常的意志力。
姜宁诧异地睁大眼,而后明白了卫长昀为什么会这样。
亲眼目睹一个正常人变得疯癫,或许还是进出贡院时说过几句话的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姜宁无声叹气,拍了拍卫长昀的背,“人各有命,离开科举之路,未必不是躲过日后的祸事。”
尽管他不信命,但他相信大多数人都是自己的命数的,可以说是命中注定该走什么样的道。
“我知道。”卫长昀叹了一声,而后提了提声音,“只是一时太过感慨,加上考完太费精力,才……”
叩叩。
“客官,您要的热水拿来了,直接送到房里吗?”
姜宁仰着脖子,往门口喊了声,同时松了手,拍拍卫长昀的胳膊,“直接拿进来,麻烦了。”
门外传来一声答话,两个伙计一人拎两桶水进来。
“卫公子、姜公子,这是四桶热水,等会还有三桶凉水和一桶热水,马上送来。”
“好,送完水就没什么事了,你们去忙自己的。”
两个伙计连声答应,转而又去楼下把剩下的拎上来。
待水齐了,姜宁给了两个伙计一些小费,便把门闩上,挽起袖子走到隔间。
卫长昀已经兑好水,正在解身上的衣服。
“时辰还早,洗完澡了我陪你眯一会儿,再去聚源楼。”姜宁走过去,看着卫长昀进了浴桶,便拿起他头发,“我定的戌时才去呢。”
卫长昀坐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浸过肩膀时,很轻地喟叹,而后任由姜宁拿起他头发。
“聚源楼?”
“城东的一家酒楼,价格合适。”姜宁拿了皂角块,给他擦着头发,“说起来今天我去酒楼时,还是方二娘子送我去的。”
卫长昀惊讶睁眼,“方老板?”
“嗯。”姜宁搓了一遍头发,放到盆里清了一道,又在发根重新搓一遍,“并无什么恶意,只是我最近在城内打听各家酒楼、食肆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所以……”
“她想看看我要做什么,最后还邀我们离开前,去她的青云居坐坐。”
“那你答应了?”
“当然答应,反正我又不吃亏,白吃一顿。”
卫长昀失笑,往后仰了一点,方便姜宁动作。
隔间起了一些热气,姜宁拿着几张帕子,帮卫长昀擦干头发,目光往水里看去,脸颊浮起热意,低咳一声,垂眼专心擦头发。
别的都还挺方便,就是这洗衣服、吹头发太麻烦,全靠老天爷赏脸,阴天时哪哪儿都湿哒哒的,只能拿炭盆在角落里烘着。
卫长昀说了几句话,发现姜宁变得沉默,诧异地转了下头,“怎么——”
还未说完,便看到姜宁微红的耳尖。
卫长昀很快反应过来原因,拉开姜宁的手,随意把干了大半的头发绑上,便起身从浴桶出来。
帕子就在一旁,他伸手捞过,将身上的水随意擦了擦,便握住姜宁的手,把人从凳子上带起来。
姜宁眼睛倏然睁大,“我、我……”
卫长昀低头,抵在他额间,“时辰还早。”
姜宁支吾着“嗯”了声,不知怎么,多少有些羞耻,尤其是想到刚才水里卫长昀愈发紧实的身材。
分明干一样的活,他怎么就只是瘦呢。
卫长昀抬起姜宁的脸,低头亲上去,咬了咬他的上唇,“那就不急了。”
姜宁低呼声来不及出口,便被卫长昀抱着回到了里间,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