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在永福宫拱完火,带着小郡主回了自己的寝殿,吩咐宫人送些吃的来。
“方才见你在席面上没吃多少,是不合口味吗?”饭菜很快呈了上来,萧约招手让冯灿走近,“看看,这几个菜都是梁国的口味,驸马平常爱吃的。”
冯灿闻言立马下跪道:“殿下,我什么都不会说!”
驸马名义上是卫国公子,怎么会喜欢梁国菜,萧约这是挑明了薛照的身份。
虽然因为皇帝刻意走漏消息,知道萧约和薛照底细的人越来越多,但真正同时见过作为梁国缉事厂提督夫人和陈国公主的萧约之人屈指可数,冯灿就是其中之一。
认出了萧约,猜到“薛昭”其实是薛照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但是方才在宴席上,她一点惊诧都没表现出来。
萧约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果然是个早慧的孩子。别怕,我之所以会以身涉险来到这里,就是因为自信胜券在握,卫王及诸位公子尚且算不得我的忧患,更别说你一个小孩子了。我喜欢聪明的孩子,希望我的女儿未来也如你一样聪慧美貌。”
冯灿一双澄亮圆润的眼睛看着萧约隆起的腹部:“殿下……殿下期待生的是女儿?”
“为什么不呢?我就是以公主身份当上的储君,皇帝很喜欢女儿,我也喜欢女儿。”萧约问,“很快我就会有两个孩子,儿女双全。没见过揣在肚子里的孩子吧?想摸吗?”
冯灿转头看向薛照,薛照对她点头,她抿了抿唇也对萧约点头。
萧约笑道:“那我就替弟弟妹妹谢谢姐姐了,让她们沾沾你的聪明。”
薛照从旁提醒道:“按辈分,该叫小姨。”
萧约一拍脑袋:“我这脑子,还真是说错了。小灿啊,小小年纪就做了小姨,往后给外甥外甥女封压岁钱,你可是逃不掉的。”
冯灿闻言忍俊不禁,她伸手摸了摸萧约的肚子,很快缩回手来,眼中含着希冀看着萧约:“殿下愿意带我回陈国吗?”
萧约闻言很高兴,对薛照道:“我就说这孩子聪明至极吧!”
“没错,我想带你回陈国去。陈国京城里有个名气很大的豆蔻诗社,但有些名不副实。我觉得兴办女学本来是件好事,可惜被有心之人利用反而害了许多才华斐然的女孩子。豆蔻诗社应该重建,而且需要有能力的女孩撑起来,你愿意吗?”
冯灿眨了眨眼:“我?我可以吗?我其实并没有读过多少书。”
“皇宫里多的是书,只要你想读,供应不尽。”萧约爱怜地看着小姑娘,“好吃的也管够。”
冯灿和薛晖差不多的年纪,性情却大不相同,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和远在卫国的表兄联姻,日常起居都有嬷嬷专门教导,不能有一点差错,来了卫国之后更是处处小心翼翼。
太后姑母并不像父王所说那样温柔好相处,她有诸多挑剔,从礼仪到体态,自己都不能让她满意。姑母说她不如自己幼时漂亮,身材也不够纤细,所以已经许久不让她饭菜里见荤腥了。就算是素食,也得少用。
这一点,公主殿下竟然注意到了。
冯灿跪坐在小饭桌前,低头夹了一筷子鱼脍,还没送到嘴边,眼泪就掉下来了。
“殿下,我愿意,我很想跟您去陈国!”冯灿放下筷子,郑重地对萧约行礼,“我想读书,我想多长些见识,而不是……而不是规规矩矩坐在宫殿里,等着做别人的妻子。”
萧约听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一把将冯灿揽在怀里:“好孩子,你受苦了。这桩婚约就此作罢,但不会由我来宣布。赐婚不是恩典,解除婚约也不该作为赏赐,等你长大,自己退婚。”
“嗯,多谢殿下……”冯灿小声地抽噎不停。
萧约把冯灿哄得睡着了,才让人把她抱下去休息。
薛照上前,给萧约放松臂膀:“从前还不觉得,如今真是有危机感了。”
萧约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对孩子的疼爱实在超过我的想象,一个冯灿就能占你许多心力,等这两个小家伙出世了,你岂不是事事以他们为先,哪里还有我的位置?”薛照道。
“哪有跟自家孩子争风吃醋的。”萧约失笑,“你今年几岁啊,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殿下嫌我幼稚了?当初不是还说,因为年长于我,所以理应对我多加爱护?”薛照越说还越来劲了,他揽着萧约不松手,“是近来奔波疲累,所以色衰而爱弛了吗?”
萧约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薛观应,你听听你有多无理取闹!一会说是幼稚,一会又说什么色衰爱弛,这俩难道不冲突吗?”
薛照酸溜溜道:“再幼稚也比不过真正的孩童,小孩多稚嫩可爱,不就显得我逊色了?”
“那就干脆不要比啊,我能在他们面前又当爹又当妈,在你这还不让我松松劲?干脆我也喂你吃饭,轻声细语哄你好不好?”萧约拧了拧薛照的脸,“哎,薛观应,你是不是说反话点我呢?我本来就比你年龄大,孕期更显憔悴,其实是我色衰所以你爱弛了?”
薛照吻上去堵住萧约的嘴,求饶道:“胡说什么,祖宗,我错了,再也不乱吃飞醋了。”
萧约往他怀里一歪,哼道:“真的?”
“假的。”薛照道,“孩子们分宠是实打实的,我没法不在意,至多我自己克制克制,不要表露得太明显。”
“你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皇帝嫌弃你满脑子情爱,我一点反驳的底气都没有。”萧约嘴上埋怨,心里乐得不行。
玩笑之后两人又复盘了一番今晚的行动,萧约道:“收尾工作就交给各方自己去做了。方才众人没注意,明日得注意把这场戏的谢幕演好,那么多人看见‘驸马’肩上负伤,你好歹装到登车以后。”
薛照点头,又道:“明日启程,重阳节前一定抵京了。若是跨进潜用殿的第一眼看不见裴楚蓝师徒,到时候就跟他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萧约翻身坐起:“算了吧,别计较了。皇帝命裴楚蓝拿出无忧怖,难道他还能抗旨吗?反正那颗药最后也没用在我们身上,也别怪罪他们了。”
“不止无忧怖。薛昭手上还有好几种刁钻的药物,譬如卫王所中的假死药,还有服下会让人昏迷且周身如蚂蚁攀附撕咬的药物——”
萧约打断他:“等等,后一种药,该不会薛昭给你用了?!解药呢?我这就去找他拿解药,不交出来休想离开绥平!”
薛照把萧约兜回怀里:“没事了,那药虽然可恶,但是药效也只有一个时辰。裴青先前说我没见识过他用毒,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裴楚蓝是怎么当家的,裴青这么胡来他也放任纵容!”萧约重重哼道,“是该跟他们师徒俩算账!”
薛照见状笑道:“总算让我狐媚惑主成了一次,多谢殿下为我撑腰出头。”
“别贫嘴。”萧约道,“薛昭心思深沉,奇药落在他手里恐怕用不到正途,姓裴的还给了他别的药吗?收缴干净了才行。”
薛照面色凝肃地点头:“还有一种毒药,一旦服下就得每月定时用解药压制,否则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这药,薛昭给了冯太后,冯太后把它用在了梅英身上。”
萧约瞬间皱紧了眉头:“可恶!冯太后知道韩姨对你而言意义非凡,所以留了这一招后手,想通过梅英制辖于你……韩姨就这一个女儿,一定不能出差错!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梅英平安!”
薛照道:“别忧心,你忘了这药是出自谁手?薛昭虽然得了药物,但他对药王谷并不了解,冯太后就更不用说了。她想利用梅英要挟于我,却不知道解药对我而言唾手可得。我们这次带梅英回去,便让裴青帮她彻底解毒。”
说到这里,薛照让人带了梅英进来,没想到她却不愿意到陈国去。
萧约讶异地看着她:“你方才没听清吗?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了,你的亲生母亲也会到陈国来,难道你不想和她团聚吗?”
梅英抿了抿唇,点头又摇头:“母亲给我性命,我应该报答。但太后养我长大,她的恩情,我更该报答。”
萧约没想到冯太后这等自私自利之人身边竟然还能有如此忠诚的侍女,急道:“可是她待你并不好!我听说了,即便你是她的贴身侍女,她也时常对你非打则骂。”
梅英和萧约差不多的年纪,不算很漂亮,五官圆钝,看起来老实乖顺,她难为情地说:“那是因为我太愚笨了。太后其实对我不错的,要是别人像我一样犯了那么多错,早就被她处置了,可她一直留我在身边。”
萧约有些语塞,抚额道:“那是因为她想利用你!冯太后用你的性命相要挟,逼你母亲做违心之事,当年追杀韩姨,如今又差点害死她。你跟在冯太后身边多年,应当知道她不是良善之人。”
梅英低着头,双手指尖交缠,默默良久才道:“我知道太后不算好人,但她对我真的不差。”
“我七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她让全太医院的太医都来给我治病,有位太医说了个偏方,要用凤血入药,太后就给我喂了她自己的血,她可是很怕疼的,却毫不犹豫就割破了手……”
“还有前年,王上喝醉了酒,差点……是太后救了我,即使和王上大吵一架,她也要留我在身边。太后说我又丑又笨,送出去也笼络不住君心反而会给她惹麻烦,让我不要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但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早就给我看好了极好的人家,门第不高,但是家风很正,只等那家公子服完母丧就把我嫁过去……”
“我就算再蠢笨,心里也知道,太后疼我不比对她亲生的公子少。我从小没有母亲,可是因为太后,衣食无忧也没人敢欺负我。如今她失势了,我得陪着她,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