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们要去陈国,还不带着我?”
薛然才接受了薛照不是诈尸还魂,傍晚在桌上用饭,萧约说起明日启程,薛然闻言直接拍下碗筷站了起来。
“嚷嚷什么啊,吓着一两了。”萧约伸手到桌下,拍拍咬着薛然裤脚的狗头,“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薛照给萧约夹菜,看都没看薛然:“坐下。能吃就吃,不吃就滚。”
一两也跟着汪汪,薛然龇牙凶了回去,坐回位置摸上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底道:“我在军营里吃了一个月的沙土累得像狗,你们亲亲热热两口子满脑子情情爱爱,薛照这种人都能娶着媳妇真是没天理,不对,是倒插门,难怪说让我换了称呼呢……倒插门是该跟着老婆住,你们带它去吗?”
薛照朝一两努了努嘴。
萧约“嗯”了一声,见薛然越渐发蔫,笑着逗他:“要是不带一两,某人该说我抛夫弃子了。你别瞧不上一两,我养的嫡长狗,这一去,或许封它个太子当当呢。谁让你不管我叫爹,而是叫哥呢,当不成太子咯。”
“你才比我大几岁,还想当我爹?我当你儿子,薛照算什么,也管你叫爹啊?”薛然皱了皱鼻子,瞥瞥一两,“还太子呢,分明是狗子。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昏君奸妃再加个狗太子,陈国的未来堪忧啊。”
萧约闻言笑弯了眼,薛照没笑,纠正薛然:“是皇后。”
薛然难以置信地看着薛照:“太不要脸了吧你,奸妃奸后有什么差别?还计较起位分来了?萧约后宫里还有别人似的,就算是个侍妾、通房丫鬟,不也就只有你吗?争风吃醋都没对手。”
这一番话听得薛照心情舒爽:“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厚颜无耻,就你能娶媳妇似的,瞧我以后吧。”薛然重重一哼,目光落到身旁慈爱含笑的韩姨身上,又问,“韩姨呢?韩姨也要跟你们一起走?那薛家不就只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不待二人回答,韩姨先摆手,表示她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
薛然闻言双臂环抱嘿嘿两声:“这下好了,有韩姨在,不愁你们不回来省亲。”
薛照看他:“你还想在家里长住?”
“要不然呢,你去入赘了,薛家当然是我来当家作主。”薛然扬起脸,“嫁出去的堂兄泼出去的水,以后你要是受了欺负想回娘家,还得看我的脸色。要是我不高兴,就等着无家可归吧。”
“看来今日的太阳还是不够足,没把你脑子里的水晒透。”薛照把一两抱起来揉了揉,“你要是想赖在家里也无妨,沈和羲迟早踹了你。”
“胡说什么呢,小羲可喜欢我了!”薛然急了。
“喜欢你窝在家里当空巢家主?”薛照一句话就把薛然噎了回去。
薛然:“我……我才不是……”
薛照道:“淮宁侯府以军功立世传家,如今沈危虽然还活着,但不能算是沈家人了,沈邈一去边境恐怕一年半载也不能回转,沈和羲要支撑沈家,经不起拖累。”
薛然闻言沉默片刻:“我明日就回军营去,不,我现在就走——”
“站住。”薛照叫停薛然,语气柔和了许多,“有勇不够,还得有谋。奉安的势力分布,你至少应该掌握一二。守好薛家,乃至光大,我不想回娘家时太过寒酸。”
薛然重重点头,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薛家没出过武将,就从我这开始,往后都是文武全才。”
晚饭吃得差不多,韩姨开始收拾碗筷,薛照带薛然去书房点拨指教,萧约则留在韩姨跟前,问她:“您不想去陈国,是在顾忌什么?”
韩姨手上一顿,抬眼看向萧约。
萧约点头:“薛照告诉我了,您是陪嫁卫太后的那位韩女官。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您有隐情,薛照不想勉强追问,我理解他的选择,更尊重您的意愿。只不过,既然作为家人,许多事情未来我也是力所能及的,若是有什么委屈,您愿意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忙呢?”
韩姨握着碗筷垂眸,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摇头。
她对萧约比划:“没有委屈。我很满意如今的生活。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能有公子作伴实在是幸事,往后我会日日遥祝你们诸事顺遂百年好合。”
话说到这份上,萧约也不再强求了,点头:“待明日薛照从宫里回来,我们就要离开奉安了,您多保重。长公子即位大概也就是这个月底的事,虽然未曾谋面,不知冯煊其人性情如何,但既然身为质子能得陈国青眼且安然返回,必然有些本事的,也不会是穷凶极恶之徒。您安心在府里颐养天年,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给我们来信就是。”
韩姨点头,但目光一凝又变得忧急起来,她打手语问萧约:“如今掌权上位的是在陈国做过质子的长公子?”
萧约:“是啊,陈帝派他回来就是此意。算起来,他还是有梁卫二国以来第一位质子即位的。卫国那位和他同期的质子大概就没这样的运势了,他也是梁王的外甥,别惹事才好。”
韩姨神色凝重,快速比划:“公子和少爷,离开奉安是要直奔陈都?”
萧约点头:“方才不是说过了,陈帝从宗亲之中选了我做储君,储君当然是要在都城皇宫的。有什么问题吗?”
“卫国质子是太后亲生的儿子,卫国太后又是梁王的亲姐姐。”
“是啊,这些我都知道。”
“流着同样的血,性情也会相似,但也不一定,不过最好还是多小心些……”
“韩姨您到底想表达什么?”
迎着萧约探问的目光,韩姨急忙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角还隐隐带着泪光,说祝萧约和薛照一路顺风前行坦途,然后收拾好碗筷快步到厨房去了。
萧约看得出韩姨还藏着秘密,根据韩姨的提问,或许是与质子有关,但她不肯透露分毫,萧约也是无可奈何。
次日上午,因为马上就要启程,萧约没法亲自送齐咎怀进春闱考场,便约了他和裴楚蓝三人聚会。
“先前不敢碰面,蹭不上你的饭,今日算是都补回来了。你这手艺啊,在御膳房里也够做个宰辅了。”裴楚蓝看着满桌子饭食,深吸一口气,“只是这顿饭,晚了一点吃,要是二月二当天才好呢。”
“二月二,吃龙食。你我这是与真龙同食,三生修来的福气。”齐咎怀安好碗筷,请萧约坐在上位,“栖梧看看,这桌饭菜可还满意?”
萧约让了一番没能从上位脱身,坐着笑道:“先生这是又考我呢。先生之前写诗暗示,‘宣室前席’,我早该想到的。怪我笨鸟后飞,才疏学浅,兜兜转转绕了远路。”
齐咎怀起身告罪:“栖梧大量,不计前嫌还愿称我为先生,实在让我羞愧。”
萧约赶忙让他坐下:“且莫说我还没有真正当上储君,就算做了太子,尊师重道也是应当应分。齐先生对我的教诲,我都铭记于心,日后定然勤勉向善。”
齐咎怀满面欣慰:“有徒如此,今生不虚。”
萧约:“得经师易,得人师难。做先生的学生,才是我的荣幸。”
裴楚蓝听不下去了,夹了一筷子猪头肉:“你们师徒俩互相恭维到这就得了啊。萧约是从家里吃了早饭才出来的,我孤家寡人冷门冷灶,可还饿着肚子呢——哎,你家那位,放心你独自赴约?从我这拿了有挂碍,没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你还好意思说,他要你就给?这不是庸医乱开方?”萧约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还怕我走丢了?”
萧约上下一看裴楚蓝:“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我和你还能有什么?”
裴楚蓝撇撇嘴:“你这话也太小瞧人了,我怎么了?断袖堆儿里的标杆,龙阳分桃的领袖,但凡我有心,勾勾手指就把你拿下了,薛照哭都没地方哭去。”
“你这话,留着去裴青面前说吧。”萧约夹起一只春卷,对齐咎怀道,“我也知道龙抬头吃龙食的习俗——吃龙头对应的是猪头肉,龙鳞是春卷,龙须是细面,龙耳饺子龙眼馄饨,龙胆是炸油糕,龙子是荠菜饭。①”
“不错。”齐咎怀给萧约盛了一勺炒饭,接着萧约的话尾道,“栖梧可知,梁王为何胆敢兴兵作乱?”
萧约低头看着碗里色香味俱全的饭粒,瞬间明白齐咎怀的隐喻,笑着装作听不懂:“先生手艺真好,不知是师承何处?”
“因为我娘子爱吃,我便自学了各大菜系。”齐咎怀神色肃穆道,“为了给我妻报仇,所以我答应皇帝做未来储君的师傅。栖梧,我做你的先生,是出于私愿,但我也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大道公心。正是因为国本不定,所以四方生乱,这是当今陛下为政之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栖梧是真龙天子,要做明君千秋万代,就应当有亲生的龙子。”
萧约沉默不语,裴楚蓝见气氛凝重,插科打诨道:“他是个男人,上哪亲生?来来来,吃菜——这也没什么菜,一桌子主食,那就喝酒,把梁王摆平,总算是可以暂歇一口气了。话说那种炸药,我按着前人留下的方子制作出来,发现不止能杀人,也能救人,对心疾极有好处,只是不能告诉病人是炸药,否则吓都吓死了……”
萧约没什么酒量,但他接过酒杯,仰头就一饮而尽。
“先生,这一点,我不能答应。”辛辣的酒液在体内一路烫开,萧约直面齐咎怀,言语坚定。
“栖梧,你的人生还长,你还没见过多少人。”齐咎怀摇头,“不要如此决绝。我并不是让你舍弃薛照,只是帝王不该偏爱甚至独爱。”
萧约脸颊带着微红:“可是,我愿意做皇帝,前提是薛照做皇后,除他之外,再没有旁人。”
齐咎怀皱眉:“栖梧,你怎能为了区区一个粗鲁男子而罔顾大局?只有他,哪来血脉后嗣?你明知父子相传于国于家最好。”
“家天下世代稳固靠的是血统,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但人非圣贤,也非草木,皇权于我来说,是勉强是牺牲,我不愿意退让得太多,至少不能侵犯我的底线。”萧约又饮了一杯,脸上发烫,但目光清明,“薛照,就是我的底线。”
齐咎怀还要再说理,萧约道:“先生,你的名字,原本不是如今这样吧?”
齐咎怀怔住,裴楚蓝也感到讶异,两人同声:“你怎么知道?”
“先生为了给妻子报仇才来到梁国,我虽然不知道仇家是谁,但要借皇帝之势才能如愿,想必对方来头不小。”萧约有点晕乎了,扣了杯子不再添酒,“齐悯,其情可悯,先生的冤情不小。齐咎怀,妻久怀,先生放不下发妻。”
萧约温声缓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我和薛照也已结发,叫我如何放得下他?”
齐咎怀闻言怅惘不已,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直到酒壶见底,才叹息道:“再要从宗室里选储君,还是趁早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