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凝视楼下良久,身旁伺候的老太监黄芳低声唤了几遍他才回神:“啊……何事?”
黄芳是伴着皇帝长大的,也是看着公主从出生到离世的,有资历也有阅历,更重要的是忠于皇室,皇帝离宫之前特意将他拨给了萧约,既照顾日常起居,待人接物上也能提点一二。
老黄芳道:“使团和质子已到城外参拜,在等殿下训话示下。”
“好,我知道。”萧约点头,目光指向底下身着朝服的俊美青年,“那位,就是卫国质子?”
黄芳答“是”:“正是昭公子。”
昭公子,卫国皇室也姓薛,所以质子的名字,他又是这样的面貌……萧约掐了掐手心,让自己暂时不要往深了想,又问老太监:“梁国那边,红布遮着的是什么?”
黄芳伸脖看了一眼,对萧约道:“殿下还记得吗,梁王奏表中写,梁国有祥瑞现世,梁王不敢私藏,于是遣使团献上,却未说明名目,极其神秘。”
萧约当然记得,因为记挂着薛照,他将梁国奏表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心想薛照已经演过假死的戏码,不能再用真实身份进入使团。使团的正使、副使都是朝中要员,也不好顶替,所以他只能扮作侍从,但方才萧约扫遍梁国使团众人,都不是。
不久之前,梁国“石碑显灵”被称为祥瑞,却要了前任梁王性命,如今又来祥瑞……
萧约思索片刻道:“我下去看看就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珍宝了。”
“殿下,您所到之处如陛下亲临,梁卫臣子怎堪殿下降阶之礼?”黄芳急忙阻拦,但到底是拦不住,只好垂头跟上去。
萧约走下城楼,亲自相迎,本就跪地不敢仰视的两国臣子更加叩头在尘埃里,口称“殿下千岁”。
“众位免礼。昭公子请起。”萧约在卫国质子面前站定,看着对方谢恩起身,近距离和那张明艳至于妖冶的面容相对,萧约有片刻的晃神。
不能说是相像,除了没有异香,目光过分柔顺谦和,简直是一模一样。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绝不会是巧合。
昭公子起身之后又是深深一礼,笑意温柔,气质如芝兰雅茗:“昭久沐天.朝恩德,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殿下金容玉貌,不胜欢欣。”
对着这样一张脸,听着这样的语气,萧约抿了抿唇,言语有些不自在:“昭公子往返劳苦,于梁卫二国联姻有功,我正令人布设宫宴为公子接风洗尘,晚间公子可尽兴宴饮。”
昭公子道:“谢殿下关怀,昭蒙天恩,不敢以尺寸之劳称功。”
对方态度谦卑,萧约又客套几句,移步与梁国正使说话。
梁国此次自上而下总共来了三十余人,被五花大绑的冯燎也在其中。
卫国质子那张脸本就让冯燎生狂,见到萧约,冯燎更是瞬间睁圆了双眼,嘴里呜呜叫嚷,激动地要冲上前来,却被左右侍从紧紧按住,丝毫近不得萧约身。
萧约凝视冯燎,从他眼中看出万分不甘和怨毒。
梁国正使急忙告罪道:“惊扰冲撞殿下,实是罪过,请殿下饶恕!此乃梁国罪臣冯燎,悖逆上恩兴兵作乱,成擒之后又对我王多加诅咒,于是断其筋脉拔其口舌,如今交由殿下再做处置。”
原来是没了舌头,难怪只能不成语调地怪吼。
萧约看着不成人形的冯燎虽然有些害怕,但心里并不觉得刑罚过重。冯燎是只笑面虎,最会背后捅刀子,他曾拿着薛照的身世大做文章,如今再也笑不出来了,拔他舌头的人不难猜到。
萧约来到红布罩住的“祥瑞”前,虽然四面被遮得严严实实,都从轮廓形状大致可以辨别,红布之下是一丈见方的笼子。
祥瑞就在笼中。
果然是难得的祥瑞,无需揭开,萧约已经嗅到一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奇香。
陈国礼部尚书许攸德见萧约久久驻足,上前道:“殿下,梁国有心献瑞自是好事,不过此物要运进宫中,恐怕还是要查验过才算稳妥。否则不明其中究竟何物,恐怕……”
梁国正使道:“祥瑞专为殿下出世,该为殿下独享,若是当众揭开,恐怕会泄了瑞气,失了效用。”
许攸德肃然道:“殿下乃陛下独嫡,又奉旨监国,为大陈之根本,不可不谨慎周全。祥瑞因殿下而出,虽是应当,但这祥瑞也着实是出来得巧,恰逢梁国内乱初平,新任梁王就有祥瑞献上,忠心可鉴啊!”
此言一出,梁国正使面色不好。
前任梁王以国本不定为由兴兵清君侧,结果当场应谶,宏图霸业没成,反而弄得举国都担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如今公主出面监国,更显得梁国之乱师出无名。好在皇帝开恩并未清算株连,但朝中大臣还要趁机嘲讽打压一番,叫人无从辩驳只能受辱。
眼看两方闹得僵硬,萧约道:“梁王的忠诚我心中有数,陛下也对梁王多有器重。祥瑞难得,送到我宫里再验看不迟。”
许攸德:“可是殿下——”
萧约:“许大人不必再说。祥瑞收入宫中,乱臣交由大理寺审讯。宫中正筹备夜宴,各位稍作歇息,晚间我为各位接风庆功。”
众人谢恩。
参拜已毕,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三四个时辰,外臣不得在宫中多做逗留,要歇息质子该回自家府第,使团则入住四方会馆,昭公子却对萧约道:“臣奉命护送光华郡主赴卫,已将郡主交由卫国太后抚育,想将详情汇报殿下,便当交旨。”
萧约略作考虑,点头:“也好,公子就先随我入宫——”
余光一扫,不知是否错觉,分明无风,遮掩笼子的红布却像被撩起一角,萧约忙道:“祥瑞!祥瑞也快送进宫,免得泄了瑞气……直接送到我寝殿就是。”
黄芳往身后示意,便有宫人上前,接了祥瑞抬进宫里。
祥瑞被抬进内宫,萧约也转身上了辇轿,昭公子并不乱瞟,温和应下。
萧约所住的潜用殿在内宫深处,在萧约的催促下,抬着祥瑞的宫人脚步稳健而快捷,极速往公主寝殿送去。
因为萧约如今是“公主”,年近二十五岁却还没有招婿大婚,与同样尚未成家的卫国质子说话议事不好在寝殿里,为其单开议政殿也不合适,萧约便说在御书房见他。
御书房挨着群臣早朝的议政殿,但从皇城门口过去也有一段距离,萧约可以乘坐御辇,质子就没这样的待遇了,只能步行,所以萧约先到御书房。
御书房是召见亲近臣属之地,等闲之人不可轻易踏入,然而萧约才坐下饮了一口茶,背后就伸出一双手。一手揽着萧约腰际,一手循着他喉结向上一寸一寸揉到唇瓣,先用指腹沾染茶水的湿润,接着换上薄唇来攫取。
“为什么先召见他?不喜欢祥瑞?”薛照吻得萧约眼尾胭脂艳若彤云才分开,却还扣着萧约后颈缓缓摩挲,等他回答,“嗯?为什么?”
萧约找回呼吸,略作停顿又攀着薛照脖子吻了回去。薛照顺势将人压下,桌案堆积的奏折被一扫而空,缠吻流连至颈窝却又戛然而止,薛照还是非要一个回答不可:“为什么丢下我,先见他?殿下。”
萧约红着脸道:“我知道祥瑞是你,关在笼子里又跑不了……”
薛照轻咬萧约耳廓:“跑不了?那我怎么在这?”
“你还说呢,献给我的祥瑞,不是应该把钥匙一并交出来,让我亲手打开,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萧约反将一军,抬手轻抚薛照脸颊,感受思念已久的热度有多真实,“御书房你也溜得进来,还赶在我到之前就埋伏着了……这里可不是梁国,不怕被当做刺客抓起来?”
薛照覆上萧约手掌,将两人贴得更紧:“皇宫处处守卫森严,确实比在梁国麻烦,但他们抓不住刺客,至多抓住……”
“抓住什么?”即使只是四目相对,萧约心中也泛起无边的缱绻。
薛照在萧约手背落下一吻:“至多抓住某位狠心抛夫弃子的公主的男宠。殿下,对我的姿色可还满意?比起你那糟糠如何?”
萧约脸红耳赤,推了推他:“从哪学的这些花言巧语,哪里抛夫弃子了,我又不是自愿来这的……快走,质子就要到了,等我回去我们再……”
“糟糠之外,竟然还有新欢。”薛照顺势起身,替萧约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裳鬓发,“我不走。”
萧约急道:“你不走怎么能行?他马上就来了,见了面照镜子似的——”
“我不走,一走就疼。”薛照引着萧约的手来到心口,让他触碰自己思念成狂的心跳,“别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来。殿下你知道的,越远越疼,我实在是疼得受不住了……让我离殿下近些吧,殿下疼疼我。”
千里之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月过去,叫人望眼欲穿。
萧约心疼鼻酸,哑声道:“谁让你乱吃东西的……那你就在这藏着吧,听听我是不是有了新欢忘了糟糠。”
萧约四下寻找,御书房哪里能够藏人,打开书柜:“这里还算宽敞……”
回头一看,却不见薛照。
“看来恋爱脑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御书房和潜用殿隔得不算太远,应该不碍事吧……”萧约喃喃自语。
恰在这时,御书房外黄芳通传说昭公子拜见公主。
萧约整理好桌面落座,让他进来。
质子见礼之后得公主赐座,他道:“昭不辱使命,已将郡主送至卫宫。臣实在羡慕小弟,能得陛下赐婚,与未来妻子有自小相伴的情分。”
萧约听他说起胞弟,心内复杂。
质子今年十九,与薛照一样的年纪,还有一样的相貌,二者关系不言自明。为何他是卫国质子,而薛照成了梁国郡主与太常寺卿的儿子,大概又是一笔陈年坏账。
萧约干笑道:“公子还年少,缘分天定,不必——”
见公主神色突变言语停顿,昭公子起身,面露担忧:“殿下可是有何不适?”
萧约周身发僵,迟缓地摇头:“没,没有……你别过来!坐下,坐下说话……”
还以为薛照真有正宫宽容大量的气度呢,没想到他打定主意要当男宠,压根没离开御书房,而是藏在了桌案底下。指尖在萧约裙摆之中一寸一寸缩短两人之间距离,如剥笋如弄琴,层层深入轻拢缓绕。
萧约咬了咬下唇,强作镇定:“缘分天定,不分早晚。”
“话虽如此,但臣还是有些感慨。”质子抬起那张艳丽绝世的脸,笑得温柔而明媚,“臣六年前就来到大陈,直到今日才得见殿下……臣实在是羡慕臣弟,早总有早的好处。”
“好事不怕晚,若是公子……”距离还在缩短,萧约脸色攀红,慌忙抓住一只笔筒攥紧,言语断续,“若是公子已有心上人……我,我可以代你……代你向陛下请求赐婚。”
“既是如此,昭深谢殿下。”质子再度行礼,温柔的目光却失礼地一直落在萧约面上,“不瞒殿下,虽然羡慕小弟可以与郡主日久生情,但昭对殿下一见钟情,更觉是天赐良缘,若殿下垂爱俯就,昭必生死以报。”
萧约脸色涨红,闷哼一声,说不出话来。倒不是被质子的大胆陈情吓到,而是裙下薄茧干燥的指腹换成了湿润柔软的双唇,正一寸一寸,缩短两人之间带来痛苦的距离,添上撩人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