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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合卺

替嫁冲喜怀了权宦的崽 三九十八 4274 2025-03-10 22:38:41

一声“夫人”叫得萧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什么夫人,你才是夫人,你全家都是夫人!你大睁着两只眼看不出我是男人,比你还全乎的男人!萧约简直想趁着药罐顺手堵住薛照的嘴,谁让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是不敢。

薛照一只手就能碾死自己。

萧约只能低眉顺眼地提着薛照微敞的衣襟,伸手往里抖动药罐。

薛照握住他手腕:“这样和闭着眼上药有什么差别?药膏不是药粉,怎么抖得到位?都粘在衣裳上了。”

萧约微愠地看着他,不这么上药,还想怎么?

薛照也不明说,就只定定地看着萧约。

萧约脸上烫得耳朵里都嗡嗡直响。

难不成要脱了衣服上药?我给死太监宽衣解带?他的伤可不止在上身,腿上也有……萧约目光落到某个地方,这也算伤口吧,但是早已愈合的陈年老伤,思绪一飘竟然开始思考太监到底要切多少……

薛照轻咳两声让萧约回神:“再不上药,或许不是给我守寡。梁王让你来给我冲喜,若是不成,不止是你,你全家都要给我陪葬。”

萧约闻声瞬间怂了,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和羞耻,将药罐往枕头旁一放,双手并用,就像扒玉米外壳似的将薛照喜服上衣往下剥。

薛照任他怎样施为,眼底笑意表明当事人很是受用。

萧约满含怒气,然而定睛看着薛照周身伤口之狰狞,立马吓呆了。

新鲜的伤口就有七八道,分布在他上臂和胸前背后。因为用力,堪堪合拢的创面全部崩裂,血流不止,在躯体上淌出一道一道血河,死太监的胸肌腹肌真是可观呐,让血液如过丘壑行迹蜿蜒。穿着衣裳只觉得他劲瘦,这时才晓得他哪来那么强的武力……呸呸呸,看这些不该看的做什么?

萧约原想敷衍了事,随便给薛照涂涂药做个样子就行,但见薛照伤势如此仍是语气平静,倒不忍心见他继续敞着伤口受疼了。

萧约用小木筹刮起药膏就要往薛照伤口上敷,薛照伸手抬起萧约下颌。

萧约抬眼看他,上药的手也就离开了薛照肩头伤处。

萧约心想这位爷又作什么妖?

薛照与萧约对视,观察着他脸上与从前不同之处——

正红的口脂将唇形描绘得更加饱满圆润,脸颊也扑着淡淡的腮红,二者相映增容色添喜气,却不显得俗艳。薛照记得萧约说过,他这张脸是女娲造人精雕细琢,没错,从前一看萧约就让人想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如今……萧约的眼眉妆容尤其花了心思,眉型更细更弯,连睫毛都弄得更加卷翘,看起来真是和他妹妹有九成相像。

但薛照还是喜欢从前的萧约。

“眉毛画得不好。”薛照道。

正在萧约疑惑慌张,怕薛照是看出什么端倪时,薛照又道:“你手脚粗笨,木筹太硬,用这个上药大概要戳伤我。”

萧约闻言很是无语,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死太监哪有那么娇贵,身上破破烂烂都快漏风了,也没听你叫一声疼,还怕小木片把你戳伤了?不用这个上药,那怎么办?

薛照目光落在萧约指尖:“寻常女子爱染蔻丹装饰十指,你倒是简素……”

萧约又是心头一慌,怎么感觉死太监句句都在点自己呢?

没办法,萧约只能反复净手,然后用食指蘸上一些药膏,轻轻抹在薛照伤处。萧约力道放得极轻,一方面是怕死太监再挑毛病,一方面是抚过翻翘的皮肉,确实有些于心不忍。

为了上药精准,萧约不得不凑近薛照,死太监骨相和皮相是真好啊,肤色白如霜雪,各处的伤痕看着并不让人恶心,除了带来幻痛以外,白中数道红,像是梅花凌冬,严寒覆压之下顽强的生命力。

好香啊,萧约在药味、血腥之中还能嗅到强烈的香气,像是春水初融万物复苏,极浅又极烈,既微弱又强劲。

薛照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新婚妻子,他知道萧约还是会为自己的香味沉迷,而他也在克制着浮想联翩的思绪,深嗅萧约身上除了脂粉熏香以外,独属于萧约一人的,让人心安的气味。

萧约专心上药,没有发觉薛照目光幽深喉结滚动,他给肩上涂好药,视线定在薛照右胸几乎重叠在一起的两处伤疤上,和别处长而浅的创口不同,这两道伤痕圆而深,应该是利箭所致……利箭……

这两支箭好像不仅从薛照的皮肉里拔出,还在萧约的记忆里钻下空洞。

萧约心里发沉发紧,脑袋又开始疼,仿佛拽着一根断弦的两端,竭力想合拢拴紧,却怎么也扯不过来,越是较劲越是僵持。

薛照将萧约紧张和痛苦的神色尽收眼底,他能明显感觉到萧约的状态不对,若是从前,他对萧约说那些话,萧约早就反唇相讥了。就算因为冲喜是梁王之令,要掩人耳目不能直接相认,但萧约的言行举止也不合情理。

薛照觉得,萧约是忘了一些事,起码是将自己忘了。

是因为当日情绪太过激动,受了刺激?薛照听萧约说过,他妹妹就是惊吓过度,所以心智停在了六岁那年。难道萧约也是这样?

薛照心里发涩,对萧约道:“罢了,你若是怕血,就把药放着。我自己来。”

萧约怀疑自己听错了,死太监这么通情达理?这反而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受这么重的伤都没吭一声,自己上个药倒是扭扭捏捏的。

萧约稳住心神,手也不再发抖,将药膏稳稳地均匀抹在创口。

这两处箭伤虽然破口面积不大,但看起来相隔时间不久,新伤叠旧伤,萧约抬起眼看薛照。

薛照读懂了萧约的目光:“区区小伤,还不如药膏本身的刺痛。”

指腹带着药膏划过翻卷的血肉,萧约睫毛颤了颤,薛照竟然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真是善解人意且态度温和,和传闻中的一点都不同。

萧约绕到薛照后背,看见了更多的伤痕,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仿佛在薛照身上刺了一幅山河图,每一处都是他为梁国尽忠的铁证。

忽然间心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涩,萧约感觉喉头也有些作哽。

奇怪,怎么会因为薛照而不忍?

他害得自家人仰马翻,该恨他恼他才对。萧约将这种莫名的情绪归因于自己本性善良,看不得旁人受苦。对任何人都一样,薛照并不是例外。

给薛照上身涂完药,药膏已经用了大半,快要见底。但萧约并不是因为这个迟疑——

腿部还有伤,要上药就得脱裤子,当然不是只脱外裤,露出伤处,必然要全脱……要是不小心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地方,薛照恼羞成怒,对自己不利怎么办?

萧约坐在床边,越拖延脸越红。

薛照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今夜想做点什么倒是可以,但萧约将过往之事都忘了,没情没意地霸王硬上弓有什么意思?便不逗他了,问:“你不能说话?是哪家的?”

萧约点头,比划不清楚,便去找了纸笔写了个“萧”字举给薛照看,然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找东西好像太轻松了些,仿佛本来就知道笔墨纸砚在哪似的。

不仅如此,侯府卧房里、乃至其他院落,萧约都有熟悉之感,难道是因为高门深宅布局大抵都差不多?

薛照:“字还端正,就是学得太呆板了,像个迂腐的文人字迹。你家还有什么人?”

萧约又写有父母,差点把妹妹也写上,悬笔滴墨,改成了同胞兄长。

薛照坐起身来,穿好衣裳:“你兄长今日可有送嫁?你救了我的命,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改日我得登门拜访,尤其要仔细看看舅兄——你们是同胞兄妹,长相应该相似吧?”

萧约骤感紧张,摇头不迭。他向薛照表示,高人嘱咐了,三日之内,夫妻二人只能独处,不能见外人。

薛照见萧约急得都快哑巴说话了,忍住笑意道:“原来夫人渴望与我独处。可是他们怎么会是外人?我别无亲眷,你是我的妻子,你的父母便是我的岳父岳母,是至亲长辈。我掌管司礼监,怎会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再说,三朝回门,恰好也不算违背了高人的嘱咐。”

萧约听着薛照一口一个妻子,真是一声一激灵,坐立难安。

谁让你这么讲规矩懂礼貌啊,回什么门……可别让老爹老娘听见什么“岳父岳母”,别把老人家吓晕过去。

萧约头脑急速思考,又在纸上写:“你伤得这么重,需要卧床静养,不能随便挪动。”

薛照也有对策:“谢夫人关爱,我坐着可躺卧的软轿去。”

萧约:“……”

怎么就非得凑这个热闹!

见萧约急得鼓腮,薛照又换了个话题:“嫁给我,会不会觉得委屈?”

萧约心想你还好意思问,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表面上却摇头如拨浪鼓。

“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的。”薛照正色起来,从萧约手中接过药罐,自己卷起裤腿上药,“不过无妨,来日方长,既然过了门就由不得你是自愿还是被迫。木已成舟,你已经是我的人。”

薛照认真看着萧约,又快又轻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薛照久睡方醒,嗓音有点哑,萧约听着不像是“栎”字,像是“约”,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情绪,身体也酥酥麻麻的,好像薛照看穿了自己的伪装,这话就是对萧约说的。但他很快又否定了,怎么可能,自己和薛照素不相识,薛照看起来也不像断袖。

薛照:“专心点,听着,你是我的人。从今以后,生死都不能离开我身边。没人能伤你分毫,也没人能将你带离我半步。若是你还有别的心思,趁早打住,就算你长了翅膀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捆在我身边,用我自己的法子教你记牢,你是我的人。天长日久,一生一世,我有的时间和你算账。”

“算账”二字又让萧约的额角涨痛起来,薛照的话他无法违抗,好像不止是震慑于其权威,更像是……

萧约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打更的声音传来。

冲喜仓促,萧约早上还在家里试图说服父母,晚上戌时就到了侯府,成了“侯爵夫人”。折腾一番,就到了子时,龙凤红烛是要燃一整夜的,此时只短了一小截。

有敲门声响起,萧约上前开门,门口却没人,只见院前韩姨快速跑开的背影,低头一看,地上是放在托盘里的小碗。

萧约端起来,嗅到药味。也是,薛照受那么重的伤,光是外敷不行,还得配合着内服的。

萧约将药端给薛照,看他气色渐好,心里也安定不少。看在自己尽心照顾的份上,后续若是说出实情,薛照应该也不会太过翻脸吧?

不说和离,写一封休书,或者直接当这桩婚事是场儿戏,一别两宽,多好。

萧约接过薛照饮尽的药碗,瞧着他没什么需要旁人伺候的,便要退出去。

“站住。”薛照叫他,“新婚的礼数还没做全。你不懂,我教你。”

萧约心头一紧,心想死太监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到想洞房吧?还教别人,他拿什么教啊!

薛照:“衣裳不合身,穿着累不累?右边柜子里有寝衣,自己拿。”

换寝衣做什么!这里就一张床,难不成要和死太监一起睡!萧约捂紧喜服后退,摇头摇得自己发晕。

薛照勾唇轻笑:“想什么?”

萧约见状松了一口气,又怕自己方才的反应惹恼了薛照。他这个笑,好看归好看,到底是什么意思萧约可看不明白。

萧约想,薛照所说的“礼数”大概是拜堂。于是萧约屈了屈腰,然后指着薛照身上的伤口,摇头。意思是,薛照的伤口经不得反复开裂,不能有这样的大动作。

薛照道:“这个不急,天地恒常,夫妻双全,但父母不在场,不算圆满。我是说,合卺结发,分甘同味祸福相依。今夜新婚,我们是结发原配。”

萧约瞧见了床边小凳上搁着的卺杯和红绸小剪,以及精心雕刻的连理双枝支架。

匏瓜分半,红绳相系,仿佛天地造化二人本为一体,分为两者各在一方,人海中因缘际会,就此牵绊不离。杯身上分别刻着薛照和萧约的八字,薛照生于庆元六年正月初三。

原来,今日是薛照的生辰?

萧约出神间,薛照已经将他牵到跟前。薛照从床上跪起直身,解开萧约梳好的发髻,拿起镂金小剪,郑重地从他耳后剪下一缕。

薛照快速以红绸扎好青丝,萧约想阻止都来不及了。心头思绪纷杂却口不能言,最后只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几根头发算什么?又没盖章的结婚证,不是合法婚姻,不算数的。

萧约不情不愿丢了头发,但他心里也挺疑惑,为什么薛照不剪自己的头发?结发结发,不是得两个人的头发拴在一起才行?

薛照从枕头夹缝里摸出另一缕长发,萧约看着系住头发的是一截红色布条,布条打皱颜色也有些旧了。

薛照合起两缕头发,用红绳拴紧,郑重地放在连理枝上。

枕头下怎么会有薛照的头发?谁会无端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萧约不解。

薛照将刻着自己姓名与八字的卺杯递给萧约,自己拿起另一只:“我的头发,早就……我知道藏在这里,我都知道,我是香饽饽,口是心非的人又馋又舍不得……上天注定,你是我的人。”

翻来覆去说这个做什么,谁是谁的人啊,结个婚而已,又不是卖给你了。

萧约心里骂死太监真是霸道,但见他仰头饮尽酒水,霎时眼尾就染上了薄红,一时间多有感触——

素来恶名在外的薛照私下其实宽容温和,可见传言不可信。他年纪不大,手握重权高高在上,对待这门婚事,竟然没有一点抵触,反而出人意料的郑重诚恳,甚至……好像还很欢喜?

嗅着薛照身上浓烈的香味,萧约心底莫名地感到平静柔软。

对于薛照,他并不感觉厌恶,甚至有种不知缘由的熟悉感。在薛照面前虽说紧张,却也不至于惴惴不安。二人像是有些默契的,萧约感觉得出,薛照对自己并未太过为难。

萧约眼角余光扫过屋内红绸红烛,也将薛照喜服上的血色收入眼底,他将喜酒喝得一干二净,然后转身给薛照写了四个字。

生日快乐。

薛照深深地看着他,心道,我倒是更想让你祝我们新婚快乐。

作者感言

三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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