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诊出有孕,萧约的孕期反应也紧随而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小家伙着实不安分,萧约不仅是吃什么吐什么,就连闻到一星半点不喜欢的气味也能干呕半天。
偏偏薛照自从那夜离开,再无音信,残留在笼中的气味早就消散殆尽,萧约被孕反折腾的同时,还要饱受相思之苦,日子实在不好过。
监国不是闲差,皇帝撒手不管,重担都堆到了萧约肩上。
春闱早已结束,今科梁国进士名单已经送到萧约案头。齐悯夺得会元,在殿试之中也是力压群儒,成了状元,铨选授官必然要被委以重任,正如早先的计划安排。
陈国这边,也完成了吏部铨选。
其实春闱放榜不久,吏部就已经对进士们进行了考察筛选,按各人所长分配岗位,但最终结果还是要萧约亲自敲定。于是又有了一轮公主策问,萧约在珠帘后面,边听进士对答边喝安胎药。
萧约实在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礼部和太常寺主张择选驸马,萧约从待选名单中画过几个圈就暂时搁置了。
直到清明过后,宫里的花都谢了一茬,迟来的春日宴才备办起来。
裴楚蓝没回药王谷,裴青留在行宫照顾皇帝身体,他便进宫来,既是替萧约养胎,又当是作伴解闷。
“我就说媒人包管售后吧,这不孩子都揣上了。薛照年纪轻轻,眼看着就要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了。这小子,挺有福气的。你也是,家里有皇位继承,自己又能生,不就是想瞌睡来了枕头?多亏我牵线成全。”
萧约坐在桌案之后,头也没抬:“别在这马后炮了。先前跟我师父一起算计我的时候,还记得你是媒人?”
裴楚蓝占了躺椅,双手交握垫在脑后:“怎么不记得?我虽然明面上是老齐的同伙,实际上还是向着你们的呀。要不然,我就再给你吃一颗无忧怖了——我做的药,怎么可能有副作用?哄那书呆子罢了。”
萧约:“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给薛照有挂碍的?才相聚没几个时辰,又分开了。这都一个月过去了,我还不知道他在哪受罪。”
“他那么皮实,怕什么?再说,他是不在你跟前,但总不至于出了京城吧?没多远距离,受不了什么罪。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裴楚蓝仰头看着还在批改奏折的萧约,“不歇歇?你都坐那处理了一个多时辰公务……今天倒是没吐了,我开的药,当然是一剂见效。”
萧约搁笔,转了转手腕,看向躺着已经把果盘吃了大半的裴楚蓝:“看起来,你更像养胎的。”
“既没问你讨媒人礼,又没要诊金,吃你仨瓜俩枣还舍不得。”裴楚蓝撇撇嘴,一蹬腿儿从躺椅上坐起来,“还我像养胎的,我能怀吗?你这是怀孕还怀出优越感来了。”
萧约从堆成山的案牍之后绕出来:“优越谈不上,我觉得我适应能力还挺强的。怀着孩子,也不耽误监国理政。”
“我给你治好害喜,当然不耽误咯。”裴楚蓝坐着也没个正经坐姿,手肘撑在翘起的椅头,支着脑袋看萧约,“你这肚子,快经不住细看了。”
萧约“嗯”了一声,在裴楚蓝身旁坐下:“所以最迟这个月底,我必须要成婚了。”
“其实作为储君,不必受世俗常规约束。”裴楚蓝顺手把了把萧约的脉,“还不错,小家伙们……啊,孩子很好。”
裴楚蓝说着急忙去瞥萧约神色,萧约正累得打呵欠,并没意识到裴楚蓝方才为何停顿。
萧约揉了揉后腰:“我知道,要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别说未婚先孕,就是一辈子不婚不育,有老皇帝护着,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但我到底不是原装的公主啊,如今也还没当上储君。皇帝给我设置了诸多考验,先前不知道自己能怀,我的任务就是从宗室之中寻觅合适的后继。如今有了亲生的孩子,让他名正言顺继位不仅是皇帝的要求,更是我的心愿。”
裴楚蓝叹息一声:“这种事皇帝办起来轻而易举,哪需要你劳神费力。燕老头儿就是老糊涂了,我小时候他还不是这样,也是老天无情啊,要是公主没死……你也悠着点,别太拼命。虽说胎像暂时安稳了,但安胎药还是不能断。稍后你去文渊阁选婿,要不要我也一起?免得出什么差错。”
“不必了。你瞧着也需要休息。”萧约起身,“皇宫的守卫啊,松得像棉裤腰。裴青最近夜夜都来,拂晓又回行宫去,要不要我给他补贴些车马费?还是让你直接回去团圆呢?”
“萧约你这嘴是跟谁学的?”裴楚蓝臊得脸红,但还是趁势道,“小青停了给皇帝用血入药,这事没跟皇帝直说,但用药是为了给皇帝造梦,哪能瞒得住。要是皇帝怪罪,萧约你得替我们顶着。”
“没问题。除此之外,我以后还会给你们赐婚。”萧约点头,走出御书房。
黄芳跟在萧约身后,一同往文渊阁去。
文渊阁本为讲学所用,在议政殿之左,四壁是汗牛充栋的藏书。上方位置南面,当然是君王所居,西席为太傅之位。
萧约到来,见下方座席已安,总共五行,数位年轻俊秀的适龄青年跪坐于各自位置。
众人见公主到来,纷纷叩头行礼。
萧约让众人免礼,余光往旁边一扫,本该空缺的西席之位赫然有人鸠占鹊巢。
萧约看向对方:“谢皇叔。”
谢茳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揖手欠身行了个懒散的礼:“殿下,我不请自到,请殿下恕罪。”
“怎会?”萧约在上位落座,吩咐黄芳给众人奉茶,“皇叔是稀客,忙中抽空关心我的婚事,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谈得上怪罪?皇叔安坐就是,陛下不在宫中,有位长辈替我掌眼也好。”
谢茳含笑接了茶,但饮不语。
萧约居家研学政务的那一个月里,对陈国皇室的亲缘关系也有所了解。
陈国绵延已经有数百年,皇亲国戚数不胜数,然而宗室不丰,其中谢家最为亲近。
因为如今的大陈是原本的陈国和靖国合并而成,两国皇帝缔结姻缘,共育二子。继位之君随女帝姓了燕,另一子则姓谢。
谢茳这一脉的先祖正是女帝的次子,享有世袭罔替的亲王之尊。虽然百年过去,名份上谢家已经不在皇室之列,但萧约称他一声皇叔也不算叫错。
谢茳字云舫,和皇帝燕戎是同辈。但抛开辈分不论,竞争储君,这位三十来岁的谢皇叔在血缘远近上比萧约更占优势。
然而谢茳对权势可以说是毫无兴趣,也不爱美人珍宝,对琴棋书画也是兴趣平平,唯独喜欢给自己办丧事。
据他自己说是年俸太少,经不起挥霍,办一次丧事就能收不少帛金,至今“死”了不下十次——但他压根没什么烧钱的爱好,又何谈挥霍呢?
基于谢茳的种种行径,皇帝在挑选后继之君时,完全没有将这位荒唐的富贵闲人考虑在内。
萧约上一次见他,还是接待使臣的宫宴,他匆匆前来讨了一杯御酒就离开了,连后面群臣催婚都没赶上,如今却来凑热闹了。
萧约实在很难看透,这位谢王爷到底是真的无心皇位,还是像冯燎一样藏拙。
今日在文渊阁与众位才俊见面,名义上是谈古论今切磋诗文,实际上双方都心知肚明,就是相亲的资料初审通过,进入了面试环节。
萧约端起茶盏,自从知道怀孕以来,他就免了茶酒,盏中盛的是果汁。正要饮用,闻到一股唯有他能察觉的异香。
萧约抬眼,同时听见谢茳讶异称奇:“今日是殿下宴请国内才俊,昭公子怎么也……”
殿中之人身长玉立,足以让他者皆黯。
萧约看着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容,月余的担忧终于清除,他放下杯盏,对谢茳道:“皇叔有所不知,卫国公子也在宴客名单之中。”
谢茳挑了挑眉:“原来如此,难怪座位还有空缺。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上才俊,只要殿下愿意,都可以是座上宾。”
萧约没接话,只是对其微微颔首,又道:“公子请入坐。”
薛照和萧约对视,行礼:“因故来迟,多谢殿下宽宥。”
萧约莞尔,不着痕迹地双手拢在腹部:“无妨,一切都好。”
席上总共九个位子,后四排都是两人并列,唯独第一排是单独一个居中而设。
通过初筛的几人先于公主来到文渊阁,观此座位排布,心内猜想大概公主已有意中人,所谓择选不过是走个过场,都没敢坐首位。
然而坐下良久都不见再有人入场,直到谢王爷前来,以及公主落座,位子还是空的。
众人便又开始推测,是否选择座位本身就是一场考验,纷纷后悔没敢大胆争先。
如今,看着卫国质子后来居上,众人都心有不忿。
不就是长得格外好看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被母国舍弃的质子,藩属之臣,怎么能得公主青眼,更成为驸马,乃至皇夫呢?
众人不服,暗暗攒劲要各显本事压过质子一头,同时寄希望于谢王爷能够主持公道,站在本国男儿这边。
谢茳盯着薛照看了一阵,果然开口道:“既然殿下不嫌我是个没用的闲人,还让我掌眼,我的确是有话想说的。”
薛照和质子长得一模一样,旁人应该看不出什么,萧约抿了抿唇:“皇叔请讲。”
无论他搬出什么道理,萧约都不会答应剔除“质子”。这是唯一能让薛照不必易容伪装,就名正言顺与萧约和孩子一家团聚的办法。
这一个月来,萧约勤于公务,薛照在外奔波,都是为了能够让他取而代之。
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任何人都别想阻止破坏。莫说是皇叔了,就是皇帝本人也不行。
然而谢茳的话却出乎萧约意料,他并未直接阻挠,而是道:“好事成双,席上众人都是稀世之才,但我大陈物阜民丰,难道还凑不出十位好男儿来?殿下,我正好也有一位英才推荐,此时就在宫外。再添一张位子,凑成十全十美,殿下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