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更深,下弦月藏进云层之中,两人滚入大红的喜被里。
薛照将汗津津的萧约捞在怀中,一手抚着微隆的腹部,一手揉他泛红的耳垂:“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幸福,妻子,孩儿,竟然都拥有了,触手可及无比真切……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萧约缩在被子里不肯露头,说话声音都闷闷的:“你还做梦呢,我才是做梦,吃了你的迷魂汤似的,被你摆弄成这样。你哪来那么多花招,盖头一遮横冲直撞……亏我还心疼怕你受委屈,谁知道是憋着坏的,还是应该把你锁起来。”
“放虎归山再收回去就难了。说了验货包管满意,怎敢不尽心尽力地服侍?”
“别跟我说话,不想搭理你。让你来不来,让你停也不停。”
“以后一定听话,招手就来。别闷坏了。”薛照低笑着,给荔枝剥壳似的,连捞带揉,让萧约从被子里探出蒸满红粉的脸来。
萧约踢他:“走开走开,今晚你去一两窝里睡。”
一两耳朵灵又通人性,叫唤两声以表大方好客,欢迎薛照和他分享狗窝。
薛照道:“笼子里装的是祥瑞,我是殿下的驸马,该在殿下的床上。”
“当祥瑞也能换班是吧?真不要脸,当初众目睽睽之下,红布一遮你就成了祥瑞,方才也是……如今有一两顶替了,你就赖在我这不走。”萧约想起之前在笼中缠绵的荒唐,喉头滚了滚,踢远床边打开之前就已撑坏的金笼,“给一两换个窝,把笼子收起来,太不成体统了……”
“都听殿下的。”薛照指尖勾到萧约鬓角短了一截的头发,“从黄昏到现在,婚礼的流程又走了一遍,这次我总算是一直清醒的了。上次成婚,我没能亲手揭下栖梧的盖头,这次你揭了我的;上次新婚夜没能洞房花烛,这次也补上了。上次合卺交杯,如今你怀着孕不能饮酒。还有结发,栖梧要再来一次吗?”
萧约想到在奉安那次婚礼见到薛照身上的伤,心里什么气都没有了,躺在他怀里,握着他手:“谁家翻来覆去结发啊?原配就是原配,虽然咱们结了两次婚,但从来也没离啊,之前的结发依然有效,永远有效,做什么又结——你还说呢,今日我的头发是母亲给梳的,上一次母亲给我梳头还是我五岁的时候,头上顶着的不是发髻是母爱,全被你给弄乱了。”
“往后我给你梳头。”薛照没纠正萧约过了子时就是第二日了,变戏法似的摸出一缕红绳缠绕的青丝,“栖梧看看这是什么?”
萧约双眼一亮:“我以为会放在梁国呢,琐事缠身情势又急,这么小的东西你竟然也还记得带着!”
薛照:“我一直随身带着。”
萧约指尖勾着发丝,绕了几圈攀沿而上,轻点薛照掌心:“结发长生恩爱不疑,都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了,成了我们……你会随身带着也不奇怪,这是铁证,要是我真的喜新厌旧了,你就能拿着这个去告我重婚。”
薛照吻着萧约发顶,低声笑道:“去哪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一处衙门不是你家的?要是殿下真的负心,谁敢接我状告公主的官司?我只好是哑巴吃黄连。”
“你若是肯吃闷亏的,全天下没有张扬的人了。这话说得不对。”萧约弯了弯唇角。
薛照“嗯”声疑问:“难道殿下要给我介绍敢审公主的耿介直臣?”
“哪倒不是,估计整个陈国也找不出这样的人来。”萧约清了清嗓子,挺胸正肩,“我只是想纠正你,虽然还未正式册封,但皇帝已经给了我立储的圣旨。如今我不只是公主了,更是大陈的储君。”
薛照见萧约眼睛亮亮的,陪着他欢喜:“恭贺殿下入主东宫,让我也沾光能够住进去。殿下如今是储君了,我便是太子妃?”
萧约:“这个嘛……”
听着萧约拖长了尾音迟迟不肯给个结果,薛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没一会工夫就让萧约仰首求饶:“好了好了,别再折腾了,正室一定是你!除了你没别人!”
薛照这才探出头来,搂着萧约亲吻:“谢殿下隆恩。”
萧约哼道:“一会霸道一会谄媚,就这么想当储妃……我是想着,太子妃这个名头听起来怪怪的,应该给你亲王的封号,既能与我相衬,又让你能够名正言顺地参与朝堂政事——”
薛照摇头:“我可以永远在你背后。”
“可我想要和你并肩。”萧约郑重道,“陈国万里江山,对应的是沉重责任。我不仅想和你分享,还想让你帮我——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或许会颠覆皇帝以及历任先皇的治理,我需要你和我一起。”
薛照凝视着萧约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好。”
萧约:“你不问到底是什么想法吗?”
“不必问。”薛照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你并肩同行。何况,我相信栖梧会做明君。”
“好,那我就试着做天下的明君,只在你面前色令智昏。”萧约心满意足地靠在薛照怀里,“什么时辰了?”
薛照看向才燃了小半的龙凤红烛:“大概丑时快过了,累了就睡吧,大婚这三日都不用早朝,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
“又困又累,但不想睡。”萧约声音有点哑,“你给我倒杯水喝吧——给一两也弄点吃的,噢,不必了,小狗在笼子里睡着了,它当祥瑞还当得挺适应。”
只要愿意吩咐,御膳房随时都能应召,但萧约不想让厨子们睡到半夜又起来忙活,同时也怕被人私下议论——大半夜不睡肚子饿,想都想得到之前做了多么耗费体力的事。
薛照起身用小炉子给萧约煨着牛乳茶和干果点心,他坐在炉边,扭头看着萧约裹紧被子坐起,像一只圆滚滚大红色的蚕茧,笑意收敛不住:“再等会,还没热。”
萧约打着呵欠,怕吵醒一两,小声说:“壶里有现成的茶水,你这是让我远水解不了近渴。”
“壶里的水冷了。还渴吗?那我再给殿下解解渴?”薛照笑道。
萧约裹着被子往床里一滚:“用不着!”
薛照觉得自己今晚好像一直在笑,唇角就没个放下的时候。从前难以想象,幸福原来如此简单,只是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吃饭饮水都有乐趣。
“不是远水,我会永远在栖梧够得着的地方,为你排忧解难。”薛照捧着热饮和点心到床前,把害羞的茧捞回来喂食,“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今晚还睡吗?”
萧约本来有些睡意了,听薛照如此语气,摇摇头:“反正睡不着,不如做些正事。你这些天有什么收获吗?”
薛照看着他:“你先吃,吃完再说。”
萧约喂他两颗甜枣:“一起吃,赶快填一填肚子然后说正事——你这样看起来更像松鼠了。对了,皇帝不知道松鼠是什么,你可别说漏了,让老人家尴尬。”
两人头并头,薛照道:“陛下以为松鼠和老鼠是一回事?也差不多,栖梧是猫,我愿意一辈子都在栖梧掌心之中。”
“说这话也不嫌肉麻。我哪像猫了?再乱说当心我挠你。”萧约笑骂几句,然后道,“黏糊归黏糊,别误了公事。我前几天检查大婚流程时,发现有五家官眷命妇告假,我觉得并非偶然。”
薛照点头:“的确不是巧合。几个时辰前,薛然和我见面,给我送来一两,他说齐咎怀也随团到访,栖梧见过他了?”
“见了,先生到行宫面见陛下,还给我送了新婚红包。”萧约想了想,“你是说,这些命妇缺席婚礼,和齐先生有关?”
薛照:“准确来说,是和齐咎怀的师妹有关。”
“师妹?那位大儒的女徒弟?”
“不错,这段时间通过明察暗访,我得知她从前名叫江蕙,后又改为江蓠。那位大儒过世之后,她带发修行做了居士名曰念纸,但也没有荒废一身学识,前些年一直深居简出著书立说,偶尔受高门大户相邀给闺阁千金讲学。除此之外,她还指导豆蔻诗社。”
“豆蔻诗社?”萧约纳罕,“这是什么?”
薛照道:“是读书吟诗的雅集,成员不定,但如今大多是豆蔻年华的朝臣之女。不知是谁最先发起的,成立也有三五年了。起先不甚闻名,但最初参与其中的数位出身平民之家的女子都得以高嫁,渐渐便成为京城女子心向往之的女学,招生门槛极高而人数稀少,又有学识深厚的女先生时而指导,各家都以能送女儿进诗社为傲。”
萧约若有所思:“所以,咱们大婚是和诗社的活动撞上了?”
薛照点头:“念纸居士近一两年时常在外云游,恰好我们成婚之日她返回京城并在诗社讲学,那些官眷们都想带着女儿前去听讲,所以告假。”
“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忙活别家的婚礼怎么比得上自家孩子读书。”萧约按着下巴思索,“看来,这位念纸居士学识确实渊博,得到了京城贵眷的一致认可……可我怎么莫名感觉这个诗社哪里透着古怪?”
薛照:“若是好奇,明日得闲便可亲自看看。”
“若是暴露身份,自然能和那位居士见上一面,但恐怕碍着身份又探听不到多少实情。要偷偷混进去也难,我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再怎么伪装也装不像啊。”萧约道,“哎,对了,齐先生现在京城,他们师出同门,此番应该会和师妹见上一面吧?”
越王府。
谢茳带着一身酒气来到堂前,含笑对齐悯道:“孟肴啊,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办过那么多次丧事,也没见你来唾我棺材一口。你今日来得不巧,没有白事的席面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