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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众志

深恩不负 卧底猫 3320 2025-03-07 18:22:23

廷杖一下比一下落得迅猛,好像故意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庞郁挣扎着想说什么,一张嘴,却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血来。

“庞郁!”颜庭誉上前一步,心中隐觉不对。

庞郁好歹也是武学前茅,以他这样强健的筋骨,何至于几杖就呕血?

那校尉还在皱眉训斥:“都没吃饱饭吗?用力打!”

廷杖如催命一般,打得愈发凶狠。

庞瑛被武卫拦着,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庞郁口鼻中呛出,竟像是止不住一般,越溢越多。

杖刑是有技巧的,有些经验丰富的狱卒,能做到外轻内重,使受刑者脏腑受损,皮肉看着还只是微恙。

武卫中显然安插了擅刑罚的熟手,是冲着要庞郁的命去的!

“你们做了什么?”意识到不对劲后,庞瑛奋力推搡起阻拦的武卫,“住手……快住手!你们想当众害命不成!”

她心急如焚,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也不知有意无意,竟真让她挣开了一道空隙。

混乱中,颜庭誉抓了个空,只看见庞瑛扑到刑凳前,俯身死死地护住了庞郁。

那廷杖却毫不留情,冲着她的脊背狠力砸下。

颜庭誉惊惧失声:“别!”

百姓们也发出一阵惊呼,就在这时,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而来。

人群上空,一杆沉重的银枪倏地破风而过,枪上红缨如血,直直朝刑场上飞去。

廷杖刚挥到一半,行刑人面色骤变,猛然收势退了几步。

那裹着千钧之力的银枪呼啸而来,正钉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尖刃入地三分,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场中静了瞬息,百姓们哗然骚动,纷纷回头张望。

武卫们也反应过来,迅速拔刀戒备,校尉大步上前,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人群之外,卫听澜收紧缰绳,勒停了马匹。

在他身后,谢幼旻策马追来,气急败坏地朝他嚷嚷:“没别的东西扔啊?非得扔我的枪!”

卫听澜没说话,微沉的目光掠过午门前全副武装的武卫,与颜庭誉对上视线,无声地点了下头。

颜庭誉狂跳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趁着武卫们转移注意力,她跑到刑凳前扶起庞瑛,往几近昏迷的庞郁口中塞了枚参片。

参片的苦腥味让庞郁本能地想吐,颜庭誉立马掐住他的下巴,低声威胁道:“不想死就含紧些。”

另一边,卫听澜翻身下马,把还在吵吵的谢幼旻一并拽了下来:“先办正事。”

谢幼旻虽然不爽,但也没多计较,拍拍被他拽皱的衣襟,朝人群走去。

百姓们都往两侧退开,主动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武卫们认出了走在前头的谢幼旻,握紧了手里的刀,却不敢贸动。

武卫校尉眯了下眼:“谢世子好大的胆子。在宫门口动刀枪,是想造反吗?”

这含枪带棒的话一出,对峙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谢幼旻迎着刀刃站住了步,摊开空空如也的两只手:“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手里可没刀枪。”

校尉冷笑:“方才那杆银枪,世子作何解释?”

“我扔的。”卫听澜轻描淡写地上前,“手滑。”

立马有人将兵器对准了他:“退后!”

卫听澜非但没退,还挑衅似的弹了下那人的刀:“都说了是手滑。不信的话,不如你们现在就捆了我去御前问罪?”

武卫们彼此交换了下视线,校尉盯了他半晌,脸色不大好看。

他不确定卫听澜想做什么,但不论怎么看,他们与庞郁庞瑛都像是一伙儿的。

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在这时候面圣。

校尉皮笑肉不笑地放下刀:“一点小误会,何必闹到御前。两位都是大烨忠良之后,想来只是不慎失手。来人,去把那银枪拿来,好生还给谢世子。”

武卫们跟着收刀归鞘,很快有人领命而去,把银枪扛到了谢幼旻跟前。

谢幼旻接到手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瞥了眼不远处的登闻鼓,开始挽衣袖:“劳烦让让路。”

校尉问:“世子还要做什么?”

谢幼旻道:“我有冤屈,我要击登闻鼓。”

校尉声音都变了:“你也有冤屈?!”

谢幼旻把银枪往地上一怼:“你刚才拿刀指我,嘴皮子一碰就说我要造反。我看你是为非作歹久了,逮着个人就敢泼脏水,如此信口开河的昏吏,也来守宫门?我要检举上告!”

校尉还未反应过来,卫听澜也跟着提声:“登状人何在?这位校尉大人仗势欺人、以权谋私、滥用刑罚,罪名不可胜数!速速写状纸,递呈御前!”

黑锅一口一口地往下扣,校尉面容隐隐扭曲:“你、你们……”

卫听澜冷眼瞥他:“冤枉你了么?我若来得晚些,怕是只能见到庞郁的尸首了吧?”

谢幼旻提步就要往登闻鼓前走,校尉甚至连思考和反驳的时间都没有,一股被戏耍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恼火地喝止:“都别动!无凭无据,谁敢胡乱上告?按大烨律法,击登闻鼓要受廷杖,诬告者重罪论处,即便是世子——”

谢幼旻拔起银枪:“三法司都没开口,谁给你的胆子定我的罪?我谢家有圣上亲赐的丹书铁券,别说状告你,就算我现在一枪把你扎个窟窿,也不过蹲几天大牢,算是为民除害!”

校尉噎了半天,颤声道:“你……你们这是倒反天罡,目无王法……”

众人身后,颜庭誉也走到刑场边缘,质问道:“奸官恶徒盘剥百姓时,怎么没人谈王法?清白之人被奸佞痛下杀手时,怎么没人谈王法?尔等横行不法的猪狗,撑不住那张人皮时,倒搬出‘王法’来作虎面旗、杀威棒了!”

她一字一句骂得解气,百姓中立马有人应和:“说得好!多少贪官污吏凌驾律法之上,他们眼中可有王法?”

“恶人得不到惩治,鸣冤之人却要以命换公道,王法难道只约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庞郁为民击鼓,却反倒要挨廷杖,本就让人心有戚戚,那些颐指气使的武卫,更激起了众人的激愤之情。

民议声嗡嗡扰扰,领头的武卫校尉怒火中烧:“我等奉圣命行事,何错之有?刁民愚众,也敢狺狺狂吠!”

他已然豁出去了,斥责下属道:“都愣着干什么?廷杖还没结束,还不把人按回去用刑!谁敢在此煽动妄议,一并拿下!”

眼看武卫们要动作,谢幼旻迅速动身,以枪撑地跃到了刑台上,卫听澜也抽剑撤后一步,挡在了百姓身前。

谢幼旻横枪喝道:“我看谁敢动手!”

校尉怒声道:“廷杖三十,是圣上亲下的口谕,难道你们还想违抗圣命?登闻鼓乃先祖所设,祖宗规矩——”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陈规旧矩,早该废之。”

这声音不轻不重,却分外清晰,众人都为之一静,愕然地转眼望去。

谁这么大逆不道?

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卫听澜浑身都打了个激灵,猛然转过头。

人群中,祝予怀被易鸣虚扶着,缓缓走到了前方。

他的面色还透着些病态的白,眼神却凉丝丝地落在卫听澜身上。

卫听澜肢体微僵,被这一眼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是要睡一日吗……他怎么醒得这般快?

众人愣神时,武卫校尉先反应了过来,气急败坏道:“反了天了,祖宗之法,也是你能置喙的?”

祝予怀收回视线,沉静道:“祖宗之法,也并非全无弊漏。”

人群中亦有不少书生,见他相貌如此出众,通身又显病弱之态,多少猜出了他的身份,诧异地窃窃私语。

祝予怀的声音仍旧平稳:“先祖设登闻鼓,是为察民情、听民意,然而本朝以来,登闻鼓十数年不曾响过一声。前有重刑,后有苛吏,含冤负屈之人不敢击鼓,民声何以上达?此制此法,早已名存实亡。法而不行,乃修令者不审也,既然不审,便需斟酌重定。”

此言一出,人群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

“是啊,登闻鼓是为上达民情而设,却又以严刑峻法为限,这不就是自相矛盾?”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一国律法,从来都是上修下行……”

“可法令不合情理,这也是事实啊。既然这法令已不合世道,就应该因时而变,因俗而动……”

卫听澜听着这些声音,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祝予怀方才那番言论,说白了就是要废止登闻鼓的杖罚制度。可大烨的立法之术,向来讲究道德赏罚皆出于君,从未有过民意干政的先例。

祝予怀还是一副安然处之的模样,但卫听澜急得不行,他几乎都能想象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了。

就在这时,宫门那侧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声响。

既像是野马脱缰,又像是麻雀炸窝,在远处嗡嗡隆隆地奔腾流淌。

这熟悉的死动静让卫听澜本能地退了半步,皇宫掖门那端,有一大群青衫学子乌泱泱地涌了出来。

谦益斋的同窗们冲在最前头,有不少人在朝他挥手呼喊。柳雍带着一帮纨绔紧追在后,跑得像一窝乱蜂,一个踩一个地满地找鞋。

“九隅!”

“澜弟!”

“旻哥!”

这一大帮人好似一锅烧开的热水,顷刻间席卷了午门前的空地。武卫们惊疑不定,连刀都不知该往哪儿举。

有几个会医术的学子扛着药箱,率先冲到了刑台边上,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庞郁还有气儿吧?世子快别愣了,搭把手啊!”

“我去,谁的药箱怼我脸上了!”

落在最后的季耀文背着蒋诩,这会儿也激动得撒腿狂奔,把老头颠得骨头都快散架:“夫子,夫子,咱们赶上了!”

在这片见了鬼的热闹中,卫听澜提着剑,整个人都有点呆滞。

祝予怀按了按易鸣的手,示意他不必再搀扶自己。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衫,上前几步,走到了卫听澜身边。

“很意外吗?”他平静地说,“昨日去望贤茶楼找你之前,我先拜访了平章兄。”

卫听澜像是卡了壳,期期艾艾地转过头:“你,难道你早就算到……”

算到我会往茶里下药?

祝予怀看着他笑而不语。

这意味深长的笑,让卫听澜心里更加发虚,怎么想都觉得祝予怀是料到了自己会打小算盘,特意留了后手。

祝予怀当然不可能如实告诉他。

他遇到季耀文纯属意外,昨日乘车往望贤茶楼去时,他恰好看见季耀文在鸿胪寺门口排队买包子,就停下来聊了两句。

那时祝予怀还不确定他们计划何时击鼓,所以只告诉季耀文,近日若听见登闻鼓响,八成是有同窗在击鼓鸣冤,请他尽可能地召集芝兰台的学子,前往午门帮忙。

亏自己这样满心满眼地替人筹划,结果转头卫听澜就昧着良心往他的茶水里加料。

祝予怀看着他心慌意乱、想问又不敢问的胆怯样,心里终于舒坦了。

让你偷偷下药,自己猜去吧!

两人说话的这片刻,学子们已跑到近前。

他们看清了场上两方对峙的情形,都敛起神情,迎着武卫们的刀锋,站到了祝予怀和卫听澜这一边。

蒋诩年老体迈,被季耀文颠得腰酸背痛,但他一下地,就从袖里颤巍巍地掏出戒尺,把学生们都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看着武卫们剑拔弩张的架势,胡须都小幅度地颤动起来,大约是气着了,连佝偻的腰背都罕见地挺直了些。

“诸位大人,”他攥着戒尺提高声,“敢问我的学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被刀剑这样指着?”

作者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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