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僵持间,颜庭誉开了口:“九隅一会儿也要上场,弄丢了就不好了。刚好我武试弃考,不如都给我?”
陈闻礼看着她伸出的手,又看向被季耀文牢牢挡在身后的祝予怀,停顿片刻,歉意道:“是我没考虑周全。”
他将其中一枚碎银放到了颜庭誉手中,另一枚却负手收了回去。
颜庭誉眼神玩味地瞧着他:“怎么,怕我私吞啊?”
“颜兄别多想。”陈闻礼不太自然地笑了下,“我只是忽然想起,上回太过仓促,还未向卫郎君正式道歉。还是等他下场后,我当面还予他吧。”
说罢他也未久留,行礼告辞后,便匆匆转身离去。
颜庭誉拈着手中的银两,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问祝予怀:“你觉得这人有问题吗?”
“有些古怪。”祝予怀犹疑地说,“只是我想不出来,那银两上,能有什么蹊跷?”
季耀文诧异地看着他。
这傻孩子,差点被揩油了怎么还想到银两上去了?
颜庭誉思忖道:“他若是想还银两,圣驾到之前也能还。偏偏挑在澜弟不在时托你转交,说没问题我是不信的。”
“没错。”一股莫名的责任感从季耀文心底升起,“九隅放心,有我和崇如在,断不会让宵小之辈占了你的便宜。”
颜庭誉和祝予怀同时转过头,神情微妙地看着他。
颜庭誉略微眯眼:“我总觉得,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
陈闻礼回去后没多久,又借着解手的名义离了席,在溷轩后的幽僻处与人会了一面。
暗处的人问:“东西没给出去?”
“是,他们似乎对我起了疑心。”陈闻礼低声解释,“不过确定了一件事,白驹似乎不打算弃考。”
“是么?”对面细声笑了,“那倒好办了。这事你不必管了,算你个报信的功劳。”
“多谢公公。”陈闻礼一边说,一边就往袖袋里摸出了银两想递上。
谁料被那人嫌弃地拍开了手:“这次就不必孝敬了,脏得很。”
陈闻礼有些难堪,捧着银两解释道:“这枚是干净的……”
“一个袖袋里搁着,多少也沾点腥。”那人停了停,又道,“劝你一句,黄鳝血邪门得很,要是洗不干净呢,还是把这银两都扔了好,免得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陈闻礼讪讪道:“公公说得是。”
两人说完了话,四下扫视一圈,悄无声息地顺着来路各自走了。
没过多久,高台上的唱名就轮到了祝予怀。
卫听澜还在进行筒射一项,季耀文望着拥挤的人群,道:“九隅,我送你入场吧?”
祝予怀起身笑了笑:“有劳平章兄。”
季耀文跟母鸡护崽似的,一路兢兢业业地将他护送到箭场的入口处,而后就只能看着宫侍引他入内了。
步射候场的空地上,已有学子三三两两地在等待。不知为何,祝予怀总觉得自己入场时,那些本在私语的考生都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他隐约觉得古怪,环视一圈,这些人皆是他不认得的生面孔。
其中最惹眼的,要属一名面如刀削的高大青年,那人独自站在弓架旁侧,看人时总有种眼高于顶的睥睨之态。
祝予怀按下心中那股怪异感,向登记的宫侍报了姓名。就在他提出骑射、长垛两项弃权时,那弓架旁的青年忽然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祝予怀抬头看了他一眼。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面上的不屑和鄙夷。
祝予怀略略蹙眉,想不出自己何时同此人有过过节。
宫侍记了名,例行公事道:“前方赛事未止,还请郎君在此稍候。那弓架上的弓,从三力到十二力不等,您可提前选取趁手的试用。上场之前,自会有人来分配箭囊。”
祝予怀颔首道过谢,便向弓架走去。
站在弓架旁的庞郁注视着他,见他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脸上隐约露出些不快。
就好像刚才的取笑一拳打在棉花上了似的。
祝予怀在弓架前站住了步,思索片刻,向最下方的三力弓伸出手去。
却被人先一步按住了弓弣。
“祝郎君。”庞郁好整以暇道,“既来参赛,何必藏拙啊。”
周围的学子都悄悄望了过来。
庞郁笑意渐深,抬手一捞,将一把七力弓重重押在祝予怀掌中:“我看这一把,才配得上名冠天下的‘白驹’。”
场上赛事不止,看台边人声鼎沸,几乎无人注意到候场处这一角的龃龉。
祝予怀握着手里的硬弓,实在想不通这人的动机。
“多谢兄台好意。”他抬起眼,平静地直视对方,“只是可惜,这弓我拉不动。”
“哦?”庞郁挑眉,“那看来这‘白驹’也不过……”
“根本没有什么‘白驹’,”祝予怀径直打断,“都是乡野谣传而已。”
庞郁正要出口的嘲讽一顿:“什么?”
祝予怀微笑道:“所谓‘白驹’,不过是我沾了父辈才德的荣光,被世人误解得来的虚名罢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庞郁脸色几变,半晌没说出话。
他本以为祝予怀为了名声苦心钻研,必是不甘被人看低的虚荣之辈。谁料这人一上来就自贬,倒让他到嘴的讽刺之言都没了用武之地。
最终他只能冷呵一声:“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过奖。”祝予怀轻轻颔首,“自知者明也。力能则进,否则退,我向来如此。”
庞郁的脸都有些抽搐起来:“我可没在夸你。”
“是吗。”祝予怀转回了身,坦然地将弓放回架子上,“弓之优劣,不在其本身,而在它与操弓者之间的相契程度;人之气力,强弱不一,量力而行方为正策。我还以为兄台眼力卓绝,看出我为初学之人,好意拿这些道理来考校我呢。”
说是“考校”,实则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刁难人。
在周围学子的异样视线中,庞郁隐忍着火气回敬道:“有能为者才配考校,你若真有自知之明,今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兄台这话奇怪。”祝予怀淡笑地说,“你我素昧平生,你说我不自知,莫非你就对我了如指掌了?我是否有权立于此地,你凭何论断?”
“你——”庞郁脊背起伏着,冷笑了几声,“还真是牙尖嘴利。一会儿可别输得太难看,免得沦为笑柄!”
争论间,步射场上锣声骤响,前组比试已结束。有宫侍捧着盛装好羽箭的箭囊陆续前来,分发给候场的考生们。
其中一人走到了祝予怀跟前,正要双手递上,箭囊却被庞郁横空夺了去。
那宫侍身形一僵,胆怯道:“郎君,这箭囊是给……”
“怎么,箭囊上还刻了他的名字不成?”庞郁阴阳怪气地说,“祝郎君这风头可真盛啊,连个阉人也上赶着来巴结你。”
那宫侍慌乱起来:“不,不是的……”
祝予怀看他被吓得脸色煞白,于心不忍,安慰道:“无妨,我再去领一个便是。”
他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那宫侍拉住了袖口。
祝予怀不解地回头看去,对上那人决然的眼神时,顷刻便觉不妙,想要抽身,却迟了一步。
他被宫侍拽住肩臂狠力一推,整个人径直朝着庞郁的方向摔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庞郁脸上的嘲讽都没收起来,就毫无防备地被他撞得向后仰去。
天旋地转之间,祝予怀听到了耳旁极细微的“嘶嘶”声,一股寒意漫上脊背,他喊道:“快把箭囊扔了!”
可混乱间箭囊早已滚落脱手,一道黑红的细影从中窜了出来,径直朝地上的两人袭去。
庞郁磕到了身后的弓架,两眼发黑间,手腕突然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周围学子的惊叫:“蛇!有蛇!”
祝予怀撞在了庞郁肩上,有些头晕眼花,捂着脑袋想起身,余光却瞥见方才推人的宫侍捡起散落在地的羽箭,疾步冲自己而来。
被宫侍倒握在手中的羽箭劈空而下,凌厉的尖端正对着自己的后颈。
祝予怀愕然心惊,本能地翻过身抬手去挡,可那人拼尽了全力,箭锋硬是划过了他的掌心,擦出一道血口。
——来不及了!
生死之际,祝予怀只听得混沌的马蹄声,和场边季耀文惊恐的叫喊:“九隅!”
一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风声破空而来,祝予怀闭上了眼,只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溅在了自己脸上。
弓弦震颤的余声如同闷雷,周遭的人群突然静下来了。
宫侍的手顿在半空,费力地低下头,看着从后贯穿了自己胸口的箭矢。他嗓中发出细微的咯血声,最终向前扑倒了下去。
看台上的呐喊声、箭场上的锣声都止住了。
卫听澜翻身滚下了马,他的呼吸很乱,持弓的手还在发抖,步伐不稳地朝祝予怀冲了过去。
云水蓝的衣裳沾了尘土和血,祝予怀半撑着身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在下意识地发颤。
“别怕。”卫听澜将他紧揽进怀中,颤声道,“我来了……我来了。”
祝予怀脸上溅了宫侍的血,左手掌心还有道刺目的血痕,稍微一动,就疼得皱紧了眉。
卫听澜的眼眶蓦地就红了,赶忙从怀中摸出帕子去捂他的伤口。
他是从骑射场顺了匹马疾奔而来的,情急之下,撞翻了不少栅栏和草垛,此刻却也顾不上管自己身上的擦伤了,抖着手包好了祝予怀掌心淌血的创口,又拿袖子胡乱地去擦他脸上的血迹。
祝予怀努力缓着气,忍着手心的剧痛睁开眼,就看见这人冲着自己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不知怎么,这场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血痕蹭脏了祝予怀惨白失色的面颊,卫听澜像受了天大的折磨似的,越擦越泣不成声。
祝予怀有些无措。
“别哭了。”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拍卫听澜的背,“我这不没事吗。”
巡视的武卫已迅速朝这边围拢,控制了整个箭场,匆忙赶来的还有提着药箱的太医。
两人身侧,庞郁终于甩开了咬在手腕上的小蛇,疼得龇了下牙。
太医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看了眼庞郁手上伤口,神情就多了几分凝重:“郎君莫要起身,这蛇恐怕有剧毒。”
一听这话,本欲上前捕蛇的武卫们都犹豫地停了步。
众人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条奄奄一息的小蛇身上,这才看清楚,那蛇竟浑身是伤,被一杆羽箭完全贯穿了身体。
武卫们面面相觑:“这箭是谁射的?”
庞郁半靠着弓架,脸色很差:“不是谁射的……这畜生是被人提前用箭钉在了箭囊里。”
祝予怀被卫听澜搀扶着坐了起来,看向被人围起来的那名宫侍的尸体。
庞郁拿走的箭囊,原本是这宫侍要给自己的。
那条小蛇受了伤,被箭矢固定在箭囊中动弹不得,在人声鼎沸的环境下,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若非庞郁横插一手,自己一无所知地带着这箭囊上了赛场,取箭时后果不堪设想。
庞郁瞥着祝予怀:“真没想到,你竟如此招人厌恶,还没入台,就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了。”
这风凉话着实不好听,卫听澜的呼吸急促起来,泛着红的双眼立刻瞪向了他。
“濯青。”祝予怀轻轻拉了他一下,又向庞郁道,“情绪波动会致使蛇毒加速扩散,兄台此刻需静气宁神,还是莫要费力说话了。”
庞郁扯了下嘴角:“与你何干。”
太医已找了布绳勒紧庞郁的胳膊,按照处理蛇毒的常规法子,在他的伤口上用小刀轻划了一下,放血逼毒。
祝予怀看着那色泽发黑的血液,有些忧虑:“毕竟你是替我受了这无妄之灾。赤蝮蛇毒性烈,若是体弱之人,定然抗不过去。不论如何,这救命之恩我记下了,还望兄台听我一言,莫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庞郁的表情十分古怪。
他下意识地怀疑这人是在幸灾乐祸,可祝予怀的神情语气都无可挑剔,尤其是那双极具迷惑性的眼睛,诚挚到他都忍不住有点想相信……
庞郁猛地清醒过来。
好厉害的伪君子,竟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他冷冷一笑:“这蛇毒果然不简单,竟能动摇人的神智。”
“……”太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郎君放松些,莫要胡思乱想。”
考生在场内遭人行刺,出了这等大事,武试只得被迫暂停。
演武场被武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起来,不让人入内,季耀文和闻讯而来的谢幼旻只能提心吊胆地远远看着。
消息很快被人递到了御前,听完武卫统领的回禀,明安帝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刺杀,又是刺杀。
自从图南山刺杀案和卫府纵火案之后,明安帝连日坐卧不宁,几乎没睡过好觉。之所以临时起意来芝兰台视察武试,是因为在娴妃那儿时,最疼爱的四儿子软磨硬泡地朝他求恩典,说想来武试观摩一二。
明安帝本想着,在死气沉沉的宫殿里待久了,难免心思重,年轻人多的地方热闹,他刚好能换个环境松泛松泛。
可没成想,就连在芝兰台中、天子眼皮子底下,都有人敢行刺。
御前的果盏被砸到了地上,眼看着龙颜震怒,底下的人全跪了下去:“圣上息怒!”
明安帝按着抽痛的眉心,最终摆摆手,向离得最近的太子道:“元舜,此事由你去查。朕……乏得很。”
赵元舜愣了一刻,俯身叩首:“儿臣领命。”
跪在下首的赵文觉抬了下眼,不甘地攥紧了拳。
只差一点……若非卫听澜和那蠢货庞郁从中阻挠,今日就能得手了。
*
因为太子领了查案的差事,所有目击此事的学子及宫侍都被暂留了下来。
太子命东宫属官向他们挨个问话,记录口供,自己则带着武卫,去盘查近日与那行刺的宫侍有过接触的可疑之人。
祝予怀、庞郁、卫听澜三人是最先被问询的。作为此案的关要人物,口供记完他们还不能走,需得等候太子传召。
三人被就近安置在了芝兰台空置的殿宇中。祝予怀手上的伤口已被太医处理妥善,只是庞郁的情况,不算太好。
太医已给他喂了常用的解毒丸,并按照祝予怀的提议,火罐排毒、冰敷水冲,待伤口血色变淡后用草药外敷,所有能做的举措全都做了。
但被蛇咬后一个时辰,庞郁还是有了麻痹晕眩之感。
太医死马当活马医地给他施了针,临走前低声告诉祝予怀,若是扛不过今夜,就需准备后事了。
浑浑噩噩间,庞郁看见坐在自己跟前的祝予怀,已经连驱赶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真是窝囊啊……”他躺在榻上恹恹开口,“我不仅要为你这道貌岸然的家伙送了命,死前竟还要被你假惺惺地守着。”
卫听澜立在旁侧,虽已缓过了情绪,但语气仍不大好:“你有功夫阴阳怪气,不如省点力气安生静养。”
“有什么用?”庞郁脸色灰败,倦怠地闭上了眼,“我今日怕是挨不过去了。”
祝予怀道:“太医说,你身强体健,不会有性命之忧。”
庞郁很轻地动了下嘴角,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我还没聋。太医说的分明是……听天由命。”
祝予怀沉默了下去。
他曾在师父留下的手札中看到过,被赤蝮蛇咬中的人九死一生。只有极个别人,或因体质特殊,才可能侥幸活下来。
庞郁费力地喘了口气,从怀中摸出枚玉佩来,艰难道:“我在芝兰台,没什么信得过的亲友旧故。你若、你若有点良心,我死之后,替我把这玉佩带给我阿姐。她叫庞瑛,是、青荷县……县令之妻。”
他说这番话时断断续续,已是拼尽了全力,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祝予怀心里有些沉重,接过玉佩:“我答应你。这玉佩我替你收着,你明日醒来后,记得问我讨。”
玉佩离手的那一瞬,庞郁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光影,忽然疾速地喘息着,抓住了他的衣角。
卫听澜立时防备地要上前,却被祝予怀拦下了。
祝予怀望着庞郁有些失焦的双眼,拢住了他用力到近乎痉挛的手。
“庞兄,我听着。”他放缓声音,“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阿姐?”
这一回殿中沉寂了很久。
殿外的光线撒落在榻前,映在庞郁眼中,有那么一瞬竟像是盈了泪。
“她若是问起我的死因,你就说……”他微微哽咽着,声音越来越轻,“就说我是为了救一位挚友,死得心甘情愿。让她,不必为我伤怀。”
*
半开的殿门之外,宫人与侍卫无声地跪了一地。
赵元舜负手而立,目光从宫殿内移到离得最近的宫侍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太医为何不在?”
宫侍伏首在地,声如蚊蚋:“回殿下,太医说……已竭尽全力,他们也束手无策了。”
赵元舜默然良久,最终道:“去东宫药藏局,把能调的人都调来,此外,召集芝兰台中所有对医术有所钻研的学子。即便救不回来,至少救到最后一刻。”
宫侍磕了头:“是。”
赵元舜命随侍们留在殿外,只带了两名记录口供的太子舍人,迈入了殿中。
庞郁已陷入昏睡,怎么也唤不醒了。
祝予怀有些失魂落魄地捏着那枚玉佩,被卫听澜轻轻拉了一下,才回头看见了太子。
方才赵元舜在殿外的那番话,两人在内也听了个大概。祝予怀勉强拾掇了心绪,起身道:“多谢殿下。”
“无需多礼。”赵元舜免了他们的礼,看了眼榻上的人,轻声问,“孤有些事想向二位求证,现下可方便?”
祝予怀微微垂首:“殿下请讲。”
赵元舜拿起舍人手中那沓纸:“孤粗略看了在场之人的供词。行刺事发之前,庞郎君与祝郎君在候场处起了些口角纷争,随后,庞郎君强行夺走了那名宫侍本欲呈给你的箭囊,可是如此?”
“正是。”
“祝郎君与那名宫侍可曾见过面?”
“不曾。”祝予怀摇头,“我与他素不相识。”
“除却庞郎君之外,两位在芝兰台这几日,可有与人起过争执,或是,遇到过什么可疑之人?”
卫听澜先一步开了口:“有。”
祝予怀心头一跳,朝他看去。
“三月初二那日,”卫听澜回忆道,“我二人初来乍到,由两位公公带着游览芝兰台。行到中途,九隅兄忽觉身体不适,意欲折返。但那两位公公称藏书楼有名家孤本,再三劝说我二人前往观阅。我担忧九隅兄心疾复发,情急之下对他们说了些重话。最终……不欢而散。”
赵元舜顿了顿:“你方才说,藏书楼?”
在后头记录口供的两名舍人也怔愣了,停笔看向他。
“正是。”卫听澜故作困惑,“怎么,‘藏书楼’有何不妥么?”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这因果颠倒、真假掺半的陈词显得格外真实,逻辑顺畅得连祝予怀都快信了。
赵元舜的神情慎重起来,回身吩咐道:“差人去问问,三月初二那日负责接引学子的是什么人。一个时辰内若是问不到,就将芝兰台的宫侍全都召来,让祝郎君和卫郎君当面指认。”
“是。”舍人疾步走出殿外,交待了几句,立刻有东宫随侍抓紧去办了。
祝予怀担忧地看了卫听澜一眼。
之前他们将藏书楼之事隐下不提,一是证据不足,难以凭一面之词给那两名宫侍定罪;二是尚不知幕后主使,怕贸然出手会打草惊蛇。
即便有太子主事,这两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他们的赢面看着虽大了些,但设局之人也还是能弃车保帅。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敲掉对方的两颗棋子而已。
明知结果如此,但卫听澜还是这么做了。
祝予怀隐约明白——他这是决定和那幕后之人彻底撕破脸皮,明着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