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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脑疾

深恩不负 卧底猫 4472 2025-03-07 18:22:23

今日春晖明媚,麟德殿的飞檐在太阳下灼灼生辉。

殿外不远处的曲宴廊里,几道屏风隔出了宴饮的场地,学子们坐在其间既能遮阳,又不耽误吃喝赏景,再惬意不过。

圣驾还没到,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谢幼旻闲得无聊,命宫侍拿了翡翠箭壶来,招呼了一帮人在庭外的空地投壶暖场。

投壶是澧京宴饮时常备的消遣游戏,不多时,大半的学子们都围了过去。谢幼旻一身锦衣绣袍,在太阳底下亮得扎眼,每投中一箭,柳雍就带着那帮狐朋狗友使劲起哄,热闹得像锅沸汤。

卫听澜和祝予怀也站在廊下看。

看着看着,卫听澜脑子里昏昏沉沉,好像又开始犯困了。

这样欢闹嘈杂的景象,总让他觉得分外不真实。

一切都太过安逸祥和,所有人好像都站在缥缈的云端,身上洋溢着令人心惊的天真与烂漫。

天子诞辰与佛诞节恰在同一日,这个“受命于天”般的巧合极大地满足了皇帝的虚荣心,自入四月后,大烨各地都开始频报祥瑞。

若不是卫听澜亲眼见过边疆的战火,怕是也要被那些天降祥瑞、地产珍宝的喜讯蛊惑,以为这天下当真如此太平。

这几日城中张灯结彩,处处歌舞升平,他身处其中时,前世那些晦暗的心绪总会再度泛滥。

厌倦,嫉妒,憎恶,恨不得撕碎澧京这层繁华的皮,让那些不谙世事的人都看清楚——王公贵胄眼中的“盛世之象”,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早晚有溃烂到崩塌的那一日。

到那时,什么皇帝,什么太子,什么将军、侯爷、世子、状元……通通都得死。

都得死……

卫听澜耳旁出现了越来越重的耳鸣。

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震天的喝彩。

“濯青?你怎么……濯青!”

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变得焦急。

卫听澜从迷障中短暂清醒过来,失焦的目光逐渐重聚,落在庭中的翡翠箭壶上。

谢幼旻投出了个罕见的“骁箭”,箭入壶后反跃起来,又不偏不倚地重落了回去。

有人在欢呼喝彩:“好兆头啊!这是不是就叫作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又有人反驳:“瞎说啥呢,我旻哥生来是福星高照的命,什么凶啊难啊的,都别沾边儿啊!”

“嗐,差不离嘛,反正是吉兆!”

无数欢欣鼓舞的声音重复着。

吉兆、吉兆……

卫听澜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狠命掐着掌心,钻心的疼痛才让脑中嘈杂的声响淡去了。

祝予怀根本无心关注场上的动静,强按着卫听澜在廊边坐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像丢了魂似的。”

卫听澜缓过来些,佯装无事地扯出个笑:“没事儿。都怪世子那条撒金腰带,隔着老远都反光,晃得我头晕。”

“是吗?”

祝予怀沉沉盯了他片刻,收回手来淡笑了一下:“那就好。不过今日回家后,最好还是让师兄替你瞧瞧,别是何时磕着脑袋落下伤了,自己心里还没点分寸。”

卫听澜心里一突。

这个语气……

他惊惶不定地抬起头,就见祝予怀罕见地冷着脸,一身热烈的绛红都压不住他周身散发的凉气。

卫听澜越发忐忑,小心地去拉他的衣袖:“九隅兄……”

祝予怀看都不肯看他,背过身望回了场上。

完了,看起来气得不轻。

卫听澜放软了声音:“我知错了,我就是近来总觉昏沉嗜睡,以为这不是什么要紧事。九隅兄……”

他见人还是无动于衷,又蹭近了一点,可怜巴巴道:“宴饮要一天呢,你也会医术,要不你先替我瞧瞧?”

祝予怀不动声色地瞥了他几眼,见他蔫头耷脑的,这才松动些许,转回身来。

“伸手。”

卫听澜立马殷勤地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乖乖让他搭脉。

两人在廊边坐了一会儿,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

期间季耀文回曲宴廊找水喝,看见他俩这架势,好奇地停下步:“这是在看什么?”

卫听澜正要开口,祝予怀平静道:“看脑疾。”

卫听澜:“……”

季耀文惊悚至极:“文试第十八名,有脑疾?!”

卫听澜如坐针毡,想解释又不敢驳了祝予怀的脸面,只能干笑了两声,顺着话道:“小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不是正在治吗。”

“哦,哦。”季耀文汗流浃背,“那是得好好治,打扰了。”

他左脚绊右脚地狼狈离去。

祝予怀出了这口气,心里才畅快了,慢悠悠地收回了搭脉的手。

绛红的宽袖从卫听澜腕旁流水般滑过,凉丝丝的。

“祝大夫。”卫听澜幽怨地问,“我的脑疾还有救吗?”

祝予怀险些没绷住,轻咳了好几下才忍住笑,道:“没有大碍。”

单看脉象,卫听澜的身体强健得过分,单挑十头牛都不成问题。

祝予怀煞有介事地又补了句:“不过,你思虑过重,难免神劳体乏,还是要注意些。”

他停了一息,试探地盯着卫听澜的眼睛:“若有难解的心事,可向身边亲友倾诉一二。”

卫听澜慢慢绷直了背,一瞬间竟有种被看透的心虚感。

祝予怀见他如此紧张,又觉于心不忍,缓声道:“你要是不便说,我就不问了。”

“不是的。”卫听澜一下子慌了起来,生怕他再不理自己,“我并非有意瞒你,我只是、只是……”

他语无伦次地卡住了。

要怎么解释?

自己偷瞒着他与遮月楼往来,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小动作,桩桩件件说出来都是谋逆的重罪。

有关前世的一切都如鲠在喉,无数的话语在心中涌动,最后他只艰难地说出了一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爹和大哥了。”

这句是真话。

两世的记忆在他脑子里打着架,不甘、仇恨与愧疚的心情一齐翻腾起来,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自己攥着祝予怀衣袖的那只手抖得厉害。

祝予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微一紧,立马就后悔了。

就不该越界试探,触了他的伤心事。

“抱歉,濯青。”祝予怀愧疚地坐近了一些,安慰道,“我并非想逼迫你坦言什么。你要是想家了,或是觉得孤单烦闷,可以……可以来我家里住几日。前些日子我托曲伯搜罗了几本北方食谱,让厨房学了些西北菜式,等你来时,我让他们……”

“别说了。”卫听澜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克制着将他整个人都按入怀中的冲动,勉强说笑道,“这里这么多人,你想看我当众抱着你哭吗?”

虽是玩笑的语气,可祝予怀看见他的眼眶真的红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卫听澜觉得自己丢人,正要移开视线时,祝予怀借着衣袖的遮掩,忽然扣住了他的手。

温暖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卫听澜张了张嘴,定住了。

“这里不行。”祝予怀有些为难似的,声音越来越小,“等……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吧。”

远处屏风之下,颜庭誉慢条斯理地剥了颗葡萄,眼角余光却一直瞟着坐在廊下的两道身影,目光越来越深沉。

这两人到底在聊什么呢?

说起来,她今早第一眼看见祝予怀时,觉得那身红衣新鲜,就随口调笑了一句:“这红衣含蓄了些,要是再拿金线绣几朵花,九隅就像个稳重的新郎官了。”

本是耍耍嘴皮子,谁想祝予怀一下子红透了脸,卫听澜当时的神情也极不自然,还说什么“这衣料是我挑的,崇如兄莫要说笑了”。

啧啧,多么耐人寻味的一句“我挑的”。

颜庭誉摇了摇头,将葡萄丢进嘴里,叹息道:“不对劲,不对劲啊。”

季耀文还处在“脑疾”的震撼中没回过神来,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魂不守舍道:“啥不对劲?”

“咱们的两位状元啊。”颜庭誉眯眼观察,“你回头看看,总感觉下一刻他们就要执手问心,指矢天日了。”

季耀文牙酸地“嘶”了声:“你这都什么用词?九隅那是在搭脉,给澜弟看病呢。”

颜庭誉皱眉:“看什么病?他一拳能送走十个你。”

季耀文沉痛道:“他有脑疾。”

“……”颜庭誉翻了个白眼,“要不你自己去看看脑疾?”

季耀文着急了:“是真的,澜弟亲口承认的!不信你去问。”

“亲口承认?”颜庭誉狐疑地看了卫听澜一眼,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一个心疾,一个脑疾。

……

就算想凑天成佳偶,也不用这么荒谬地硬凑吧?

一直到圣驾来时,祝予怀和卫听澜才难舍难分似的从廊下起身。

文武百官跟随其后,一大帮人浩浩荡荡进了麟德殿。在传令官一声声的“开宴”中,宴席正式开始。

学子们的位席不讲究座次,也没人拘束他们,廊中各处都闹哄哄的。连翡翠箭壶也被挪到了席间空地,重新定了赏罚规矩,投空一箭罚酒一杯,连中、全中者一次赏酒三杯。

祝予怀也看得兴致盎然,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玩两把,卫听澜忽然搁了一盘剥好的蟹肉在他眼前,还贴心地加了根干净的细勺。

祝予怀盯着盘里完好无缺的蟹肉怔了半晌,又看看卫听澜手边被敲得七零八碎的蟹壳。

“濯青。”他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你们朔西也产蟹吗?”

卫听澜愣了一下,心道糟了。

按理来说,这该是他此生头一回见到蟹啊!

作为一个自小吃沙子长大的西北土著,他拆蟹的技巧未免过于娴熟。

在祝予怀费解的注视中,卫听澜汗流浃背,佯作惊讶地演绎道:“噢,原来这就是蟹?我看平章兄吃得香,照着剥的。”

幸好季耀文就坐在他对面,一开宴就光顾着胡吃海塞,案上的蟹壳鱼刺早堆成了小山。

祝予怀这才恍然,不禁露出怜爱的神情:“那怎么不留着自己尝?春蟹的肉太少,来,我这只也给你。”

“不用不用!”卫听澜忙乱地推拒着,“我肯定吃不惯……”

祝予怀已舀起最肥的一块螯肉,眼疾手快地送进他嘴里:“吃一口再说。”

卫听澜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就听对面季耀文拍桌狂笑起来。

“崇如,崇如,你快看澜弟!我家中五岁小弟挑嘴,我娘也这么喂他!哈哈哈哈……”

卫听澜衔着那蟹肉呆住了。

祝予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听见季耀文的声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季耀文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里,颜庭誉深深地叹了口气,搁下了筷子。

才刚开宴,她就已经莫名其妙地饱了。

*

日上中天,麟德殿中飘来阵阵丝竹笙歌之声。

流水席要摆一整日,除了吃喝之外,自然还要来些宴饮游戏才够趣。酒过三巡,学子们自发地凑作几堆,有的行雅令,有的吟诗作赋,有的倒扣着杯碗玩射覆。

原本在玩投壶的纨绔们,这会儿都醉成了烂泥,互相搀扶着去醒酒更衣。

眼瞧着投壶的地方空了出来,只剩谢幼旻一个,祝予怀又开始心痒,搁下碗筷,飞快地净手整理衣衫。

卫听澜敏锐地看来:“你要去哪?”

“去投壶。”祝予怀眼中隐隐泛光,“现在没人起哄罚酒了。”

卫听澜立马道:“我也去。”

谢幼旻半醉半醒地支楞着,一边提着个酒壶往嘴里灌,一边眯眼瞄着前方的箭壶。

瞄了几下都没瞄准,余光却瞥见一抹惹眼的红色停在了自己身边。

“嗯?”他困惑地盯着那绛红的衣摆,视线一路上移,停在了祝予怀脸上,“是阿怀啊……”

他踉跄了两步,要摔倒时被祝予怀及时扶住了,口中又喃喃了一声“阿怀”,手中的酒壶和箭都掉落在地。

这两小无猜的亲昵称呼,正好落在晚来一步的卫听澜耳中。

他盯着两人相扶的胳膊,心头突然泛上一股压不住的酸意。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将几乎倒在祝予怀肩头的谢幼旻从后拽了起来,冷着脸道:“世子站稳了。”

谢幼旻被他强行扳正了身形,好像清醒了一些,点头感激道:“稳了,谢谢。”

祝予怀看他真稳住了,放下心来走到箭壶旁,将散落满地的箭矢一一捡起。

他捡箭的这会儿,谢幼旻还是紧盯着他的背影,看得目不转睛。

卫听澜心中越发堵得慌,忍不住道:“世子醉了就别强撑着,可要送你去偏殿清醒清醒?”

“啊?”谢幼旻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原来是醉了。我说呢,阿怀怎会穿着知韫姑娘的衣裳。”

卫听澜:“……”

看来是醉得不轻。

谢幼旻在意识到自己醉了之后,忽然像是觉醒了什么血脉,做了个半虚步端枪的姿势,高喝道:“寒英枪来!”

抱着一摞箭刚起身的祝予怀趔趄了一下。

他和卫听澜对视一眼,无奈地放下箭:“先送他去偏殿歇息吧。”

醉酒之人不宜吹风,只能去室内醒酒。柳雍他们更衣还没回来,廊中就剩两个瘦弱的小宫侍,根本按不住发酒疯的谢幼旻,祝予怀和卫听澜别无他法,只能亲自送这一趟。

费了好大劲,两人才将这尊大佛押到了偏殿,连拖带拽地交给一脸惶恐的宫人。等出来时,卫听澜拼命掸着自己的衣襟,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祝予怀颇觉好笑,松了口气道:“方才那情形,倒让我想起除夕那夜了。”

卫听澜掸衣的手停了一下,张了张唇,心虚道:“我醉酒时,也像他这样疯?”

祝予怀低笑起来:“你比他文雅一些,至少没有舞剑。”

听着也没好到哪里去。

卫听澜赧然地别过了脸。

两人原路返回,穿过殿外的一片静僻的花园,从假山之间的碎石小径走出时,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一位身量瘦削的青年背对他们站在池塘边,微微俯身,似乎正出神地凝望着那潭宁静幽深的水。

祝予怀心中奇怪。看此人身上华服,应当身份不低,但身边又没有随从,像是独步至此。

他在看什么?

两人驻足观望的这间隙里,青年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直直向前走了几步,衣摆沾湿了也不停,自顾自朝那片水域伸出了手。

祝予怀瞬间汗毛直立——他怕是要投湖!

电光火石间,卫听澜毫不犹豫地直冲了出去,将那人拦腰一拽,拼力掼倒在草地上,恨铁不成钢道:“殿下!”

有什么东西丁零当啷地滚落了出来。

青年挣扎地探出一只手,又被卫听澜死死按住,劝阻道:“殿下即便心中郁结,何至于自寻短见!”

祝予怀匆忙紧跟上来,听见这两声“殿下”,惊诧地一顿,望向地上的人。

莫非这位就是大皇子赵鹤年?

“什么长剑短剑……”被按伏在地的皇子扑腾着,“嘶,好痛!铜龟,我的铜龟呢?”

祝予怀从草丛中捡起一只古旧的空心龟甲,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叮当作响。

赵鹤年听到这声音,立马费力地望了过来,祝予怀迟疑了一下,把东西递到他手里。

赵鹤年抓住铜龟,长松了一口气,也不挣扎了,认命地摊平在地:“我没见过什么短剑,你们抓错人了。”

说罢安详地闭上眼,一副任人发落的模样。

“……”卫听澜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事。

他试探地开口:“殿下方才站在水边,不是要轻生?”

可怜的皇子睁开眼,迷茫地问:“我为什么要轻生?”

三个人陷入了迷一般的沉默。

祝予怀小心地问:“那殿下刚刚是在……”

“看龟。”赵鹤年指着水塘,“有只龟被水草绊了一下,龟腹朝上翻过来了,我想帮它一把。”

祝予怀和卫听澜:“……”

作者感言

卧底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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