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冬和宋乔薇回到住处,打开门才发现,人鱼掀起的狂风暴浪让船舱也进了水,地面湿漉漉的,仿佛连墙壁都渗透着腥臭的潮气。
“那本诗集的攻击性正在越来越强。”来不及清扫住处,宋乔薇看着自己的丈夫,带着一丝忧虑提醒他,“人鱼根本就不是易恪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拿着摘抄本的庄宁屿,如果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真的要选择站在诗人和听众的对立面,那诗集将来会不会同样攻击我们?”
毕竟无论是角色卡上的文字也好,还是扉页上的诗,都没有特意标明诗集的攻击范围,尤其摘抄本上那句“当有人胆敢伤害你的爱与诗时”,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要无差别扫射所有试图对诗人不利的家伙。
傅冬同样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脑袋和那些丑陋人鱼一样飞向半空。
就在今天下午,他根据国王卡上的提示,选择了“重建昔日盟约”,虽然没有拿到所谓的权杖,但却获得了人鱼族的许诺,许诺他们将会“为王权之尊,铲除吟游诗人那背叛之徒”,但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没有铲除,只有易恪单方面的碾压,简直像个笑话。
其实按照易恪和庄宁屿,以及整个秩序维护部在规则区的历史战绩,他知道自己确实不应该选择和这群人为敌,但与之合作也同样不可能,合作,顺利离开规则区,然后呢,等待自己的依旧会是法律的顶格审判,和死在规则区里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后者还要更体面一点。
况且对自己来说,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不止是要怎么离开规则区,还有在离开之后,自己到底会出现在哪里。当初利亚姆给出的承诺是“出现在青鸟阁的规则区会与位于法国巴黎的某个规则区相连,所以当白雾散去时,身处其中的人也会抵达巴黎”。
放屁。
回想起数月前在傅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那个被利亚姆口中的“量子矩阵”所蛊惑,并且答应为其支付九位数酬金的自己,傅冬简直想要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我们会回到锦城吗?”宋乔薇问。
傅冬没有回答,脸色越发阴郁。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钨丝灯泡在天花板上随着船身摇动,带得房间里所有的影子都在晃,“嘶嘶”的电流音彰显着这次逃亡的仓促简陋,片刻后,宋乔薇把视线从丈夫身上移开,准备起身泡两杯热茶,却看到桌上放着的国王卡再度发出了微微的黄色亮光。
“嘶!”她想把它拿到手里,不料被灼手的温度烫得一缩,有些惊疑不定地问,“又有字吗?”
傅冬点头,视线落在浮动的金色笔迹上——
“看吧,那吟游诗人与其听众,
已然背弃了尊贵的王,
王与后在大船之上,
无任何倚仗!”
四句话,如坏掉的弹幕一样,不断疯狂重复滚动刷屏,就好像人鱼一族在被打得落荒而逃后,气急败坏的挑唆与咒骂。
……
103房里,行动队员们也开了个简短分析会,主要讨论人鱼的每日一吆喝——
刚开始的“Princess(公主)”很好理解,后来的“Liar(说谎者)”是冲着“King(国王)”咆出来的,也不难猜,就是在骂国王说谎,但刚刚的“Traitor(背叛者)”到底是指代谁呢?
“他们每回就不能多说几个词吗?”青岗脑壳疼,本来看到英语就烦,还打哑谜,一下就更烦了。
庄宁屿指了指易恪。
叶皎月点头:“我也觉得他们在说小易。”
理由很简单,虽然今晚的对战很混乱,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鱼群密密麻麻爬得哪里都是,但绝大多数人鱼在怒吼“Traitor”时,视线的落点始终都是易恪。
吟游诗人是人鱼眼中的背叛者。
背叛了谁呢?易恪想了想,背叛了人鱼族?那么前提就得是自己曾经听命于人鱼族。
庄宁屿把手里的写字板递过去,提醒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国王已经选择了与人鱼族合作,这样一来,正在屠杀人鱼的吟游诗人,自然也就成为了他本该效忠的国王的“背叛者”。
傅冬选择和人鱼族合作,这事和庄宁屿获得国王权杖一样,怎么听怎么合理。易恪靠在沙发上:“你们说,傅冬现在知道即便他能顺利离开规则区,最终也还是会回到青鸟阁2801这件事吗?”
“他应该能猜到,但可以选择不相信,顺便做梦梦一下当白雾散去时,他会出现在公海某个无人值守的荒岛上,然后逃出生天,继续过纸醉金迷的好日子。”杜白说,“毕竟人都是有趋利避害本能的。”
庄宁屿在写字板上补充:傅冬虽然可以做梦去荒岛,但他同时也要保证,我们不会跟去同一座荒岛,否则他还是只有坐牢一条路。
而要达成这一目的,除了寄希望于规则区本身之外,还有另一个更稳妥的方法。
其余队员很快就猜出了“另一个方法”,那就是让除了国王与王后之外的所有人,都永远地留在规则区。这于傅冬而言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在全部行动队员都“出事”的前提下,他和妻子如果真的能回归荒岛,那么将毫无阻碍地获得自由,而就算实在点背回到了青鸟阁被拘捕,针对行动队员事件,也有怪物替他背锅,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的罪名大概率不会叠加。
“也就是说,他迟早会对我们动手的。”易恪说,“大家多小心吧。”
散会之后,回到了102的庄宁屿继续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咽喉,然后试着发了发比元音更复杂的音:“不。”
易恪在身后抱着他,亲亲热热地点评:“老婆你好像一个吐泡泡的小金鱼。”
庄宁屿:“谢谢。”
易恪:“不客气。”
庄宁屿向后扇了一巴掌,不客气个毛毛虫,没人给你道谢。
易恪灵活躲开,把下巴架在肩头蹭蹭。
继续继续。
……
第二天下午,日暮时分,傅冬又去船头像傻子一样“啊”了半小时,这次他虽然没有带宋乔薇,但也一样没得到权杖。负责监视他的青岗抱起手臂靠在阴凉暗处,看着对方在热腾腾的甲板上“啊”得气急败坏,满头是汗,简直都有点同情这个超绝倒霉蛋了。
国王的权杖都能被截胡,怎么说呢,天命不在你,世界上确实只能有一个皇帝。
虽然行动队员们都很想让傅冬每天定时定点无功而“啊”一下,毕竟丢人现眼汗流浃背的又不是自己,可这么大一个人天天在船尾神戳戳地游荡,一直不干预也实在有点假,于是这天当傅冬嗓子都扯劈叉时,看够了戏的青岗总算丢掉手里的瓜子皮,拍拍衣服上的碎屑,大步走了过去:“喂,你干什么呢?”
吟唱到此为止,傅冬面色铁青地转身离去,指尖紧紧攥着那张发烫的国王卡。
“人鱼族将恪守盟约誓言,
护送王之舟楫航路安然。”
这一晚的海果然很宁静,没有暴雨,甚至连风都吹得很轻微。
钟沐打着强光手电在海中搜寻,没有发现任何人鱼的影子,水面下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她回头说:“不会真被小易打服了吧,我就说昨晚肯定没听错,他们真的在边跑边哭。”
哭不哭的,今晚看起来应该就这么过了。众人在甲板上又等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易恪靠坐在沙发上,继续翻看着手里调查组新发来的游戏资料,试图把它们都灌进脑子里。另一边,庄宁屿还在撑着洗手台做发声练习,他深吸一口气,憋了许久:“吃葡萄……”
易恪:“?”
庄宁屿:“不吐……”
易恪:“老婆,那个,你这难度是不是有点过于高了。”
庄宁屿:“葡萄皮。”
好!易恪像海豹一样“啪啪”鼓掌。
庄宁屿累得气喘吁吁,他的喉部肌肉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理因素还是心理因素,僵得像一块铁板,调动起来很困难,直到最近两天才变得稍微松动一点,但依旧很硬,没练多久就冒出了一身汗。易恪丢下资料走过来,把他拉到沙发上坐好:“休息一下,医嘱只让你每天完成发声练习,又没让你自己给自己加时长,今天不许再说话了。”
庄宁屿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你管……”
“我当然能管。”易恪握住他的手腕向前一拽,让人整个扑进自己怀里,在腰窝处拍了一巴掌,“老公管你,天经地义。”
庄宁屿并不介意在别的地方被管,但刚刚,就在一秒钟前,他突然觉得麻痹许久的喉咙好像正在渗出一点一点的痒意,并且很快就连成了一片,那层紧紧覆着声带的“硬壳”似乎也有了裂纹。或许自己距离康复已经只剩下那么一层塑料薄膜了,只要捅破就能发声?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用力做了两个腹式呼吸,但不知道为什么,后背冷汗愈甚,双手也不自觉握成拳。
“老婆老婆。”易恪很快就觉察出他的异样,把人拉开一点距离观察,“没事吧?”
庄宁屿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却又没法清晰表达,更糟糕的是,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太过紧绷,他竟然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近乎于气管肿胀的错觉,胸腔里的氧气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得稀薄。易恪看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大致明白了是什么原因,于是果断把人放在床上,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握着他的手:“没事的老婆,你的呼吸道没事,只是有点过度换气,来听话,放松。”
庄宁屿胡乱点头。
“乖。”易恪安抚他,“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别着急,先闭气。”
在即将窒息的错觉下选择主动闭气,实在有悖本能,庄宁屿双手紧紧握着易恪的胳膊,硬生生忍住了想要深呼吸的冲动,配合地跟随他的指令屏住呼吸,指甲却不自觉深深陷入肉里,只短短不到几秒钟的工夫,整个人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好,再用嘴慢慢呼气,慢一点,一——二——。”
庄宁屿气息颤抖,一口气呼得并不连贯,但依旧尽量断断续续挤压着自己的肺部空间,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人。
易恪的引导很专业,更重要的,他的声音对于庄宁屿来说,是最有效的安抚剂。恋人间百分百的信任能让一方在哪怕濒临缺氧的情况下,也依旧会毫无顾忌交出呼吸权,只等待被对方从绝境拉回。
随着有节奏的呼气与吸气,喉头发紧的感觉总算退去,麻痹冰冷的手脚也找回了部分知觉,等庄宁屿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被易恪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在背上轻轻安抚着,似乎是想让那条酸胀的脊椎也松懈下来。
“乖。”易恪侧过头,吻了吻他被汗沾湿的,冰冷的苍白脸颊,声音很低,“没事了,再趴着休息会儿。”
庄宁屿把脸埋在他肩头没动,心脏却依旧在砰砰狂跳,喉头处的痒意此时已经消失了,换成了一种由过度呼吸带来的,干涸龟裂的刺痛。
易恪拿过床头柜上的水瓶,拧开想喂他喝,庄宁屿的嘴唇却不怎么受控,水一直顺着唇角流下来,牙齿也不断磕碰着玻璃瓶口,易恪用手背帮他擦了擦嘴,没有再去找别的容器,而是自己直接仰头灌下一大口,再凑过去,唇瓣贴合唇瓣,慢慢的,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给他。
大半瓶喂完,庄宁屿把人推开,摆摆手示意已经喝够了,哑起嗓子咳嗽。易恪扒掉他早已湿透的衬衫,看了眼刚才被踢到地上的被子,没捡起来,只脱下自己的大外套把人重新裹回怀里。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庄宁屿手臂环过他的腰背,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易恪伸手捏捏他的脸,眼神很温柔,没问刚才怎么了,也没问他能不能说话。
庄宁屿的喉结上下滚动,又想喝水,但易恪知道他只是在紧张,其实不渴,于是中途拦截,握住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腕,凑在自己嘴边亲了一口:“要什么?”
庄宁屿干咽了一下,不想说话,想用眼神蒙混过关,易恪却不允许,纠结半天,最后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字:“水。”
很正常的声音。
易恪拿着水瓶高高举起来:“叫老公就给你。”
庄宁屿:“滚。”
易恪大笑,单手把人捞进怀里狠狠亲。
找回了久违的语言能力,庄宁屿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可能是刚才那场过度换气综合征所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消失,也可能是因为和声音太久没见面,大家彼此都有了陌生感,总之在张口时,多少会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没事的老婆。”易恪信誓旦旦,“等你多骂我几句,就会习惯说话了。”
庄宁屿哭笑不得,视线扫过他小臂上的那些抓痕,想去拿药箱,易恪却不肯松手:“不用,我皮厚。”
“你还在流血。”庄宁屿不得不开口。
易恪说:“哇,那我老婆真的好厉害!”
说完又凑过来乱贴乱蹭,看起来势必要让人把自己骂两句,但最终也没达成目的,庄宁屿躺在床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在泄进舷窗的晨光下仔细看。易恪被看乐了,握住他的手有点欠欠地,拖长声调问:“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爱我啊?”
庄宁屿撑起上半身,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嗯,我就是这么爱你。”
作者有话说:
小庄:吃葡萄……
小易抓起外套和车钥匙狂奔出门:买!老公这就去给你买!
小庄:不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