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宁屿说:“好,你在这里睡。”
答应得太爽快,往往代表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
“你在这里睡,我去拼图。”
青岗和钟沐已经拼了大半天,此刻正在双双活动筋骨。庄宁屿过去检查了一下进度,按照这个效率,再有一天半就能彻底完工,他打发两人回去休息,自己则是捡起手机接着拼。青岗临出门前想把房间钥匙交给易恪,却遭到拒绝。
易恪一摆手:“没事,我就在这睡。”
青岗看了眼庄宁屿,见他也没意见,于是爽快地收起了钥匙:“也行。”
庄宁屿又说:“把兔子带回去,今晚它和你睡。”
青岗虽然很茫然,但也没多问,捧着兔窝和钟沐各自回了住处。
手机里“叮叮咚咚”的钢琴曲还在继续,易恪坐在庄宁屿身边,总算消停了下来。小程序很好用,两人之间的配合也相当默契,随着金属和亚克力板相互嵌合的“啪嗒”声,童话中多萝西的脸逐渐显现出来。易恪用指尖抚过微凉的板面,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副相当精美的拼图,价格应该也不便宜,但连大人都拼得这么费劲,很明显其实并不适合送给一个十岁的低智儿童。
“你说这会是谁送的?”易恪有些没想明白,“送礼的人难道没意识到,嘉嘉根本就没法拼完这件礼物吗?爷爷身体不好,保姆又很忙,也不能帮她。”
庄宁屿继续研究拼图:“没错,这确实不是一份精挑细选的礼物,明显超出了嘉嘉的能力范围,所以送礼的人,要么是为了羞辱她,要么是为了敷衍她,要么其实是想陪着她一起拼,而如果是最后一种,我之前曾经想过会不会是嘉嘉的父母,但父母应该也不会送这么难的东西,毕竟《绿野仙踪》算经典故事,市面上应该能找到许多更简单的、更适合亲子时光的替代品,再结合嘉嘉把摩托车手视为朋友,邀请我们参加她的生日派对这一行为,你觉得,拼图会不会是十多年前的摩托车手们送给她的?”
易恪皱眉:“摩托车手送复杂拼图就合理了吗?”
“如果他们不是刻意准备礼物,而是在某次骑车路过时,偶遇了嘉嘉呢?”庄宁屿用掌心捂住酸胀的眼球,房间里的灯光很暗,这活实在不好干,“我在进规则区之前,翻了很久周欢畅的社媒,发现他们俱乐部在举行活动时,不光有摩托车,还会跟至少一辆拉各种设备和物资的SUV。所以有没有可能,当年曾经有六七个摩托车手骑车途经南屏路,遇到了正在后门玩耍的嘉嘉,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停了下来,并且和这个小女孩成为了短暂的朋友,在交谈和比划中得知她即将要过生日,于是从物资车上临时翻到了这盒拼图,又许诺会陪着她一起玩?”
易恪拧了一条热毛巾,抖开之后稍微凉了凉,等温度合适后,这才重新叠好,覆在了庄宁屿的眼睛上:“但现在白雾既然出现在了清泉山,就说明嘉嘉并没有如愿过好这个生日。”
庄宁屿“嗯”了一声,自己按住毛巾休息:“很晚了,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易恪没说什么,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青岗和钟沐之前进规则区时,又各自带了两个行动背包,所以东西倒是不缺,他拆开一套T恤短裤当睡衣,把头发草草吹干后,就坐回了庄宁屿身边。
沐浴液是很可爱的桃子味,带着水汽暖烘烘地飘过来,存在感极强,庄宁屿不得不暂停手里的工作,问:“你不冷吗?”
易恪回答:“不冷。”
庄宁屿又催促:“去睡觉。”
易恪不肯睡,他说:“我想多陪——”话到嘴边,义正词严打了个弯,“工作一会儿。”
庄宁屿也就没再理他,继续专心致志拼图。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四人一整天的合力下 拼图已经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一,易恪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终于撑不下去,于是往后挪了挪,准备靠在硬邦邦的墙上打个盹。
“……”庄宁屿拍了他一巴掌,“去床上睡。”
易恪不肯,他裹着一点沙哑困意嘟囔:“我要是睡了,你就要在这里坐一整晚。”
庄宁屿耐下性子解释:“我不需要睡觉。”
“不行。”易恪很坚持,很少的睡眠并不是完全不需要,他不想让他在地上凑活。
庄宁屿没辙了,只好亲自把这狗崽子拎上了床。
易恪踉踉跄跄一摔,脸朝下趴在枕头里,抬手伸出一根大拇指,瓮声瓮气地说:“够霸道,我喜欢。”
庄宁屿哭笑不得,去浴室洗漱完,又检查了一遍门锁,确定一切安全后,才抬手关了灯。他没有关连通两间房的两扇浴室门,所以201的灯光还是能透过来,于是易恪就在这一片淡淡的光晕里,看着庄宁屿躺在了自己身边,他眼睛一眨不眨,被淹没在一种忐忑不安的,巨大的幸福感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过了很久,才偷偷活动了一下紧绷到僵直的身体。
庄宁屿问:“你还睡不睡了?”
易恪火速闭上眼睛。
他在这个夜晚显得异常乖巧,好像生怕自己稍微有点出格的举动,庄宁屿就会起床离开,所以即使睡着,也没有越界半分,只在桃子味道的梦里,代替现实中的自己,低头悄悄吻了一下对方的发丝。
第二天清晨,等易恪醒来时,庄宁屿已经起床拼了半个小时的图。听到202有了动静,庄宁屿这才伸了个懒腰,起身到浴室洗漱。水声哗哗,易恪趴在床上看着他,怎么看都喜欢,秩序维护部统一配备的鸭屎绿牙刷被他握在手里,也有了玉石般的温润质感,手指细白,骨节透粉,太会长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会长。
易恪眼底冒出无限小爱心,大早上抱着枕头发癫,不愧是我的老婆!
下一刻,迎面就飞来了一条湿毛巾。易恪伸手接住,顺便擦了一把脸。
庄宁屿说:“起来!”
隔壁203房里,青岗正在和何雨一起喂兔子。何雨不解地问:“庄队为什么要把兔子交给你照顾?”
“不知道啊。”青岗也很费解,猜测说,“可能是发现了我卓越的护士才能吧!”
一旁的钟沐满脸嫌弃:“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青岗摊手:“反正不懂。”
但易恪懂。
如果兔子留在202,半夜就有可能会跑去201咬拼图。
如果不想让兔子咬拼图,201就得整晚有人。
所以,庄宁屿让青岗拿走兔子,就代表他已经提前预判了201并不会整晚有人,也就是说,他已经默认了两人晚上会一起睡在202。
当然,关上浴室门也可以阻止兔子,但在201没人的前提下关上浴室门,就等于把拼图留在一间独立的房间里,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它被破坏的可能性,所以关门这个选项可以忽略不计。
庄宁屿问:“你在笑什么?”
易恪手指如飞地拼图:“没笑没笑。”
庄宁屿:“……”
因为昨晚的兔子事件,这天中午,庄宁屿和易恪都没有下去吃饭,过了一会儿,嘉嘉意料之中又怯生生地跑了过来,易恪友好地朝她伸出手:“过来。”
兔子正被庄宁屿抱在怀里,嘉嘉小心地走进门,易恪蹲下,握住她细细的手腕,带着一起用手背蹭了蹭那软乎乎的皮毛:“小兔子要这么摸,轻轻地摸,不能掐它,也不能甩它,不然小兔子会疼,知不知道?”
嘉嘉眨着大眼睛,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接下来触碰兔子的动作,果然就变得轻了许多,在庄宁屿说小兔子累了,要睡觉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拦,转而拉着易恪的袖口,越过他的肩膀去看房间地上摆着的拼图。
“马上就能拼好了。”易恪摸摸她的脑袋,“喜欢吗?”
嘉嘉这回高兴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去摸他亮闪闪的钻石耳钉,用两根细细的手指捏住那漂亮石头,看起来是想硬往下拽,但在接触到易恪不赞成的眼神后,立刻就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度转身一蹦一跳地跑走。
“没看出来。”庄宁屿说,“原来你这么擅长带孩子。”
易恪站起来,没个正经地往前凑:“怎么样,要不要把我调到你的部门打下手?”
庄宁屿一招挡开他:“小何来了。”
易恪猝不及防,捂着肚子趴在门框上,双眼含泪地提要求:“下次能不能只扇巴掌,我不喜欢被肘击。”
不能。庄宁屿绕过他,从刚上楼的何雨手里接过餐盒:“谢谢。”
“不客气。”何雨着急地说,“我刚看到小孩了,兔子——”
“兔子没事。”庄宁屿说,“嘉嘉来看过它,这次孩子表现得很好,不用担心。”
“嗯。”何雨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泪眼婆娑的另一个人。庄宁屿继续说:“不用关心他,抽风呢。”
易恪:“……”
何雨抿着嘴,看起来是把笑憋了回去,她本来准备回去吃饭,走了两步又想起来问:“庄队,你和易老师今天还要去301吗?”
“看机会。”庄宁屿回答。
何雨也就没再多话,一瘸一拐地回了餐厅。
等她的背影消失后,易恪问:“你觉得有问题?”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但恰好和庄宁屿的思绪完全同频。他把手里的餐盒递给易恪,两个成年男人的饭量,加上汤,分量实在不轻,而何雨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腿部已经出现了明显不适,路都走不稳,青岗和钟沐对此不可能视而不见,还让她继续干这爬楼送饭的体力活,除非,是何雨主动提出要求。
“一般情况下,我会觉得她有问题,但考虑到小何是真的喜欢小动物,平时本身就经常去慈善小院,现在她关心兔子想早点看一眼,倒也能解释得通。”庄宁屿说,“总之,多留个心眼吧。”
下午的时候,调查组终于发来了关于小楼租户的新信息。据村民和房主外孙的回忆,这栋楼是在十二年前被租出去的,租户是个讲究人,重新做了外墙,种了花,粉刷了几间卧室,晾了大半年才住进来。
“退休老师?”易恪往下划着资料。
“你之前的推测没错,这位老教师确实身体不好,上山就是为了疗养。”庄宁屿说,“爷孙两个平时深居简出,难得出一趟门,老人家耳朵还不灵光,所以周围的村民只知道他姓李。”
“保姆呢,保姆总要出去买菜吧?”青岗停下手里的拼图,抬头问。
“保姆是外地人,听不懂锦城方言,同样,她说的话,本地人也听不大懂。”庄宁屿回答,“因此同样鲜少和村民交流,基本等同于不言不语的家务NPC。”
“这次调查组效率不行啊。”青岗活动了一下筋骨,“查了半天,住户信息依旧基本三无,姓李的退休老教师,锦城里一把能捞出好几万个。”
“还有张照片。”庄宁屿把电脑屏幕转向众人。
青岗和钟沐一起凑上前看,然后异口同声地说:“这也敢叫‘照片’?”
“凑合看吧,是当年一个小学男生用他爷爷的手机给喜欢的女同学拍照,镜头无意中带到了正在门口晒太阳的爷孙俩。”老人机的像素并不高,但小男生依旧把照片宝宝贝贝地存在了U盘里,一直保存到了现在。钟沐为他鼓掌:“情圣拯救世界。”
易恪:“嗯。”
庄宁屿:“……”
照片里的爷孙看起来关系很亲近,嘉嘉穿着T恤牛仔裤,手里抱着一本书,满头白发的爷爷正在指着书上的字给她认,虽然画质很差,两人的脸都很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来开心的笑容。
至于这户人家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村民们七嘴八舌,也没住多久,好像搬来一年左右,两年吧,顶多两年,就又悄无声息地搬走了,搬走之后又过了一年,南屏路也就拆迁了。
“知道的是爷孙两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国家保密单位。”青岗说,“这也捂得太密不透风了点。”
失语的小女孩,耳背的爷爷,听不懂方言的外地保姆,一起住在人很少的镇子尽头。庄宁屿稍稍皱眉,这种每一个成员都不擅长对外沟通的组合……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某种有意的安排?
因为照片实在太模糊,所以也没法到信息库检索,依旧只能靠调查组大海捞针。
何雨在厨房里忙了一下午,累得直捶腰。晚些时候,褚绯绯快速溜进来,说:“我帮你。”
“不了吧。”何雨赶紧拒绝,“规则——”
“哎呀没事,保姆还在往三楼走廊里挂彩灯,那是精细活,她一个人得干好久呢。”褚绯绯挽起袖子,“周老板在走廊假装看风景,监视着保姆,我男朋友在院子里望风,一有动静,他们两个都会提醒,我再走也不迟。反正规则又没说不允许客人进厨房,我看易哥这两天又要苹果又要梨的,进进出出好几趟都没事。”
何雨也就没再推辞:“谢谢。”
褚绯绯摆手:“别谢我,谢周老板吧,他提出来的。”
看着粗犷,还挺细心,果然和机车俱乐部会员评价的一样,大哥,侠义。
201房,易恪倒了三杯水,分别递给正在拼拼图的三个人,两杯朴素凉白开,以及一杯香气浓郁的苹果热橙蜂蜜茶,庄宁屿在拒绝和拒绝未免太丢人中间选择一把接过果茶,抢在青岗和钟沐抬头之前,先一步“吨吨吨吨”地喝完,然后把空杯子清清白白地放了回去。
易恪很满意,他早就发现了庄宁屿不爱喝没味道的水,下次还煮。
青岗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迷茫地问:“空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芬芳?”
感冒鼻塞的钟沐答:“拼出幻觉了吧你。”
“咳。”庄宁屿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调查组打来的,对面的人语调无奈地开口:“庄队,拼图少一片。”
庄宁屿揉了揉太阳穴,果然,又来,他说:“没事,有心理准备。”
“我们来回排了很多遍,橙红底色的拼图确实要少一张。”调查组继续汇报,“正面是森林里的一片树叶,很普通,看不出有特殊含义,应该属于随机丢失。”
“那拼图的出处呢?”庄宁屿问,“查到了吗?”
“还没有,这款拼图不是市售产品。”
“继续找,此外先做一片假的出来,具体细节等会小易和你沟通。”庄宁屿说,“至于假的有没有用,要怎么送进来,我来想办法。”
“好的庄队,没问题。”
回到201,转述完电话内容后,庄宁屿临时开了个讨论会:“各位,什么想法?”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青岗对此表示见怪不怪,他指间夹着一片拼图,“首先要确认,它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丢的?”
就目前已知的,拼图一共经过了至少五个人的手,送礼人、嘉嘉、保姆、何雨、秩序维护部。
“从后往前推,它肯定不会是在我们手里丢的。”庄宁屿说。拼图自从到了201,就寸步不离有人守着,昨晚嘉嘉来时,虽然引起了一场小小骚乱,但钟沐全程都守在门口,后来上楼的何雨,先去了207找药,再去了203给兔子包扎,褚绯绯、李昊和周欢畅当时也都只进过203,并不具备破坏拼图的条件。
“往前推一步,何雨,也不是。保姆把拼图交给她时,我们所有人都在场,她全程只拿了不到两分钟,上面还有蝴蝶结缎带捆着。”
再往前推,就不一定了。拼图被保姆端来时就是拆开的,至于拆开的人到底是送礼者、嘉嘉、保姆,甚至还有个爷爷,都不好说。
“规则不会出无解题。”庄宁屿说,“先继续拼,我们一定会找到最后一张。”
夜色再度降临。
青岗对于睡前流程已经十分熟悉,不用领导交待,主动抱着兔子就走。庄宁屿站在窗前,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面窗帘紧闭的301里一定藏着秘密,一个和缺失拼图有关的秘密。
易恪申请:“我进去看看?”
“白天再说,301的窗帘很透,晚上打灯太显眼。”庄宁屿转身往浴室走,“先休息吧。”
被窝里依旧是桃子浴液的香气。
庄宁屿靠在床头,上传今天的工作汇报,顺便丢了个枕头在易恪面前,挡住了他爱意横生的视线:“睡觉!”
“……哦。”
作者有话说:
小庄:喝果茶[奶茶]
青岗:享受空气中的芬芳[问号]
小钟:连空气中的芬芳都没有享受到[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