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实验室的门只开了短短一瞬,就“呼啦啦”涌入十七八名实验员,他们高高举起双手,仇恨地看着眼前的管理者,口中不断尖声重复着“我们要工资”!施城后退两步,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他刚才虽然也注意到了广播体操曲的变化,但并没有想过,歌词从有到无这个小小改变,竟然会造成实验员们集体变异。
“工资!工资!工资!”整齐划一的讨薪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实验员挤进了九号实验室,他们用尖尖的手争先恐后撕扯住施城的身体,指甲“刺啦”一声划开白大褂,也划开了白大褂下的皮肤,肌肉翻卷,鲜红血液汩汩流淌,施城忍着突如其来的剧痛,挣扎着抓过一边的针剂,来不及多想,朝着眼前的实验员就扎了下去!
他只是一个B级进化者,在这些怪物面前,几乎没有任何肉搏能力。
绿色的药水被悉数推入,实验员“喝喝”嘶哑叫着倒在了地上,同事的死亡让其余实验员有了片刻的沉寂,但很快,新一轮的职场反抗又被掀起!狂怒的实验员们一拥而上,施城闪身躲过,向着走廊冲去!
“实验员055!”他大叫着!
张允夏站在走廊尽头,用和其余实验员一样的愤怒眼神看着他,也在高举着手讨要工资,但又有所不同,她在愤怒之余,还带有一丝疲惫和茫然,似乎有自己的心事。施城依旧在大喊着“实验员055”,他高声命令:“你去——”
“噗呲”一声,一个实验员用尖尖的指甲突兀穿过了他的脸颊。血液从施城的口鼻内涌出来,受伤的舌头瞬间肿胀,几乎完全堵塞住了喉部!空气被剥夺,他拼命呼吸着,意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趋于模糊,死亡的威胁来得太过突然,他的大脑甚至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用仅存的一丝清醒,颤抖着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来一剂针剂——
“为什么不给我们工资!”实验员们把他平举了起来!
施城把针管扎向自己的手臂,却因为脱力,针头和皮肤擦肩而过,手腕软绵绵一松,针管滑落。
他不甘地瞪大了眼睛。
“砰”!在生命的倒计时里,一个实验员从他的眼前,从天花板上“飞”了过去。
易恪连打带扔,一路撞开走廊上拥挤的实验员,在施城即将被指甲贯穿喉管的前一个瞬间,把人抢到了自己手里。施城血肉模糊的身体瘫软着,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易恪大声说:“管理者已经死了!”
实验员跟着他尖叫:“管理者已经死了!”
可很快就有人反驳:“不!还有另一个管理者!”
在其余实验员反应过来之前,易恪先一步挤进电梯,火速按下了关门键。“邦邦邦邦”!无数双手愤怒地拍向金属门,震得电梯轿厢也微微颤动。易恪一手拖着施城,在电梯停在三楼,重新打开门的一刹那,另一只手也扣下了扳机。
堵在门口的实验员被激光灼烧成一具焦黑的尸体。
“退后!”从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里冲出来一批行动队员,他们穿着黑色的统一制服,端着枪支,口中暴呵着!
实验员们被这批新上岗的保安员震慑住了,虽然还在小声不甘地重复着“要工资”,但已经不再像刚刚那么暴躁。在物理镇压下,实验员们暂时选择了回到实验室继续工作。
青岗看着血呼刺啦的施城,震惊地问:“他怎么这么脆皮?”在规则区外的时候,还以为这个新因生物的大Boss正在里面研究什么绝世进化神药,结果刚进来就获悉他已经快死了——看起来也确实快死了。
“他被怪物刺穿了舌头。”易恪抬着施城的脑袋,尽量减低他窒息的风险。
所幸现在有血样在,可以随时添加新员工,而新员工会带来新血样,就等于打开了从规则外至规则内的单向门,医生同样能进入。他们把施城平放到了办公桌上,开始紧急抢救。庄宁屿这才有空问易恪:“你怎么样?”
“没事。”易恪看了眼被医生围住的施城,疑惑地问,“他无法掌控这个规则区吗?”
“我也以为他能,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庄宁屿想起了只存在于系统中的“管理者001”,001大概率才是这个规则区的主宰。暴力镇压只能维持极为短暂的稳定,自己必须在下一次暴乱来临之前,找出规则区的秘密,离开这里。
……
一望无际的大西洋,会在午夜时吞噬掉所有的光,墨汁般的夜色在海天间流淌,咸腥而又冰凉的海风冷冷打在脸上,带来一层化不开的,黏腻的壳。傅寒略带嫌恶地皱起眉,他转身想要回到船舱,保镖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老板,有人开着快艇追上了这艘船,说有事找您。”
他不悦地问:“谁?”
保镖回答:“自称是庄先生的朋友。”
会客厅里,狐朋狗友擦了把脸上的海水,说:“庄哥独自进了新因生物的规则区,你知道吗?”
傅寒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这片海域没有信号,所以狐朋狗友并不清楚易恪和秩序维护部已经找到了进入规则区的方法,在他心里,此时此刻的庄哥仍在独自一人苦苦面对一群怪物,于是进一步追问,“那你和这个规则区熟不熟?”
傅寒回答:“不熟。”
“……”狐朋狗友又确认了一次,“真的?”
“我和新因生物从来就没有联系。”傅寒面露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它有关系?”
不是我觉得,是我们尊贵的“超完美人类夸夸群”群主觉得,但这种话显然不用说出来。狐朋狗友站起身:“那不好意思傅总,打扰了。”
“慢走,不送。”傅寒彬彬有礼地目送他离开。
小游艇开足马力,在强劲马达和海浪声中,驶回大洋深处。傅寒长久地站在围栏后,面色铁青,目色如夜深沉,身上剪裁考究的西装很快就被海风打湿,片刻后,雨也沙沙落了下来,沿着他漆黑的发丝,一滴一滴,没入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脖颈。
“老板。”保镖站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派对马上就要开始了。”
傅寒转身回到船舱。
……
庄宁屿进入了九号实验室,桌面上、地面上都散乱滚落着许多色彩不一的针管试剂,倒在地上的那名实验员身上也扎着针管,早已没了气息。易恪说:“施城手里既然有能灭杀怪物实验员的药物,为什么不据此给他自己构建出一个更加安全的生存环境?”
“因为他并不是这个规则区的改造者,只是使用者。”庄宁屿比对着桌上的针剂名称,“有人告诉施城,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而他也相信了。”
易恪本来觉得这一次的幕后黑手是傅寒,可刚刚实验员在暴乱时,袭击对象不仅有施城,还有庄宁屿。虽然他觉得姓傅的确实像鼻涕虫一样烦人,但在这一点上,他觉得对方应该还不至于。
手机“嗡嗡”震动,是好不容易在海面上扒拉到一丝信号的朋友。
“我已经找到傅寒了。”对面扯着嗓子说,“并且告诉他庄哥一个人被困在了新因生物的规则区里,很危险,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但他一脸冷酷地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也没有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意思,会客厅里至少站了五个他的保镖,我确实不太好强行绑人,就先走了。”
吱吱哇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庄宁屿戴上手套,把针剂分类装进箱子里:“你让人去找傅寒了?”
“嗯。”易恪挂断电话,“我不放心你,又觉得他高度可疑,正好有朋友在附近的海域。”
你的朋友还真是无处不在。庄宁屿笑了一声,抬起头看他,轻声说:“别管傅寒了,我会想出办法,让大家出去。”
易恪应了一声,帮忙把装有针剂的箱子封好,见四下无人,又凑近在老婆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庄宁屿一躲:“工作呢。”
易恪跟在他身后,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因为工作呢,所以才只亲一下。”
庄宁屿被说服了,觉得也有道理。
“庄队。”耳机里传来钟沐的声音,“张允夏又捂着耳朵撞进了净化室,这一次的净化时间是99:99:99。”
并不是真的需要99个小时,这只是显示屏所能显示的最大值,六个九,代表净化时间未知,张允夏精神污染的症状正在逐渐加剧。钟沐继续说:“她的情绪看起来极度崩溃,几乎能称得上是歇斯底里,蹲在门口疯狂呕吐了半天,另一个实习实验员也想进入,结果被她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当场就晕了过去。”
晕得很短暂。十几秒钟后,实习实验员就醒了过来,她看着紧闭的净化室门,捂着火辣刺痛的脸,一边在嘴里喃喃重复着“没有工资,没有福利”,一边行尸走肉般地在走廊上游走,冷不丁地,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就蹲了下来,手也迅速在墙角一摸。
“喂!你在干嘛!”新上任的保安员端着枪大步过来。
“没……没什么。”实习实验员慌忙站直身体,掌心紧紧握着捡到的东西,那是刚才从施城手里滑脱的,极为珍贵的微型针剂。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片刻后,她怯生生地松开手,把空针管递到保安员面前:“我看到这里有医疗废物,不知道是谁掉出来的。”
保安员接过针管,狐疑地看着她进了十二号实验室的门。
……
钟沐按照庄宁屿的要求,从规则区外拷贝了一份新因生物的《健康新因人》,随机挑了间实验室进行播放,虽然曲调相同,歌词也相同,但很显然,并没有起到任何正面的安抚作用,相反,还使得实验员们的情绪越发焦躁,要不是看到门口黑压压一排暴力武器的份上,他们险些又要掀起一轮讨薪潮!
“吵死了!”尖锐的声音响起,“还让不让人好好做实验了,快点出去!”
“出去!”
“我们要安静的工作环境!”
“投诉噪音污染!我们要投诉噪音污染!”
吵翻了天。
自行拷贝的广播体操曲是无效的。
走廊上不时会有实验员推着医疗担架走过,他们在路过“尊敬的管理者002”的办公室时,都会不约而同,投来极度仇恨的眼光,新的暴乱一触即发,庄宁屿却不紧不慢,依旧坐在办公桌后,继续玩着拼字游戏。
“什么‘假’,放假?”青岗问,“实验员们想放假?”
“不是。”庄宁屿目光没有离开桌面,“刚才我让钟沐去和实验员们沟通过,许诺了假期和一堆看不见的大饼,但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们把她赶了出来。”
“资本家画大饼这种事别让小钟去啊,她不擅长。”青岗的视线落在弟弟身上。
易恪立刻:“你别看我,我也不擅长。”
“擅长也没用,这个规则区内的实验员们只需要那首从广播里放出来的洗脑歌曲,别的于他们而言,都不算有效福利。”庄宁屿撑着脑袋,“况且墙上这行字也不是实验员写的,看高度,是躺在医疗担架上的实验体留下的。”
实验体是不需要假期的,而躺在担架上的实验体,往往已经要走向生命的终点,在这种时候,他们只会留下遗言——比如愤怒的指控,又比如未完成的心愿。
墙壁的笔画实在有些凌乱,庄宁屿盯了一会儿,看得眼晕,于是仰头向后靠在椅子上。易恪把掌心搓热,熟练地替他捂住眼睛。一旁的青岗看得一愣一愣,怎么现在职场竞争已经激烈至此了吗?怪不得庄队走哪都要带着小易,这都伺候成啥样了,换我我也带。
手心里传来的热意在薄薄的眼皮上熨开,庄宁屿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点,片刻后,他挪走易恪放在自己眼皮上的手,却没舍得松开,于是干脆张开手指扣住,易恪则是顺势俯下身,另一只手撑在他的椅背上,呼吸温柔落在耳侧,两人一起看着纸上散乱笔画。
青岗站在对面,并不觉得这画面有哪里不对,甚至还主动拎了一把椅子,也加入了这个和谐的家庭,大家一起分析。
庄宁屿用手按住已经能确定的“假”,只露出其余笔画。
易恪却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往左边移了移。
“什么意思?”庄宁屿不解地问。
“这半边能确定,单人旁未必。”易恪侧过头,迟疑着说,“会不会这些不是横,而是点?”
“你的意思是……点……霞?”庄宁屿心头突然一跳。
“咣当”一声,是青岗重重拍了下桌子:“张云霞!”
这是某一具实验体曾经留给张允夏的字。
庄宁屿说:“我大概知道它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