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宁屿提前十分钟就端着保温杯来了会议室,何墨正在翻看着调查组新传来的资料,“啧”道:“还得是咱外公,一出山就能精准抓住问题关键,这观察力,秦隐将来有得学。”
庄宁屿的外公名叫钟平鹤,是锦城秩序维护部调查组的老领导,现在的调查组秦组长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他的徒孙辈。钟平鹤在入组后,又带人重新筛查了一遍线索,从唐小缘入手,很快就推出了她从一个普通花店店主异变为“人体实验者”的重要转折点——
城南书店。
唐小缘是在接触到城南书店后,才出现种种反常举动的。
“何组长,庄队。”调查组这次派了两个人来参会,他们也是会议前半程的主持人。关于宙斯大饭店规则区的基本情况,所有参会者都已经很熟悉了,所以调查人员就直接跳过这部分内容,直接从唐小缘开始。
“在鲍铭铭和唐母离世之后,唐小缘确实消沉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消沉萎靡归消沉萎靡,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是相对正常的。”调查人员说,“直到去年五月,青湖艺术公园恰好到唐小缘花店所在的步行街做推广,而城南书店的摊位就在花店对面。”
左邻右舍的店主并不知道唐小缘的地下恋,当然也就不会把她和宙斯大饭店爆炸案和修建于仓库旧址的新书店联系起来,见她好端端地突然就卡着喉咙开始急促呼吸,还以为是发了什么急病,于是赶紧帮忙地叫了个120。
“城南书店的员工当时正在布展,白鸟形状的店招做得体积偏大,翅膀正好戳在了花店招牌上,于是就有围观群众猜测,唐小缘是不是因为被挡了生意,所以才气得犯了病。书店员工听到窸窸窣窣的议论,心里也没底,就把电话打给了老板。”
医院病例已经被调取出来,显示唐小缘只是呼吸性碱中毒,在机械通气和输液治疗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住院不到一天,花店却关了足足半个月,而再开张时,唐小缘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据左右邻居描述,她经常会自言自语地发呆,营业也不勤快,渐渐地,连老顾客都不来了。
“唐小缘其实并不擅长经营生意,全靠鲍铭铭当年一次性付清了十年租金,后期没有铺面成本,花店才勉强撑下来。”调查人员继续说,“最惨淡的时候,一个月也就两千多块钱的盈利,还不如一般打工族,隔壁店主见她生意差,就想占点便宜接手铺面,结果却遭到了唐小缘的拒绝。”
也能理解,毕竟花店于她而言,是和鲍铭铭最后的羁绊。
“去年十一月,唐小缘曾经悄悄回乡给母亲重新固坟立碑,花了五万多块钱,全现金。连号新钞银行都有记录,而帮忙固坟的老头因为要经常进山收山货,没网时现金更方便,所以收到钱后也就没存,至今家里还放着一摞,我们就这么根据钞号顺藤摸瓜,总算摸到了城南书店的店主张南。”
证据摆在眼前,在调查组和警方共同的心理攻势下,张南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供出了一批人,其中就有宙斯大饭店的鲍宇宙夫妻,这群人共属于一个叫“旋转曲线”的隐秘组织,和隐形巨人一样,旨在把规则区转为特定人群的牟利工具。
“宙斯大饭店规则区,最早出现在去年11月2日。当晚,独自在店里检查装修进度的张南被困在了规则区内,他并没有上报秩序维护部,而是第一时间联系了上线王蕾,也就是鲍宇宙的原配,由王蕾远程指挥,在10小时内成功离开了规则区。”
“宙斯大饭店最初的规则是什么?”
“也是婚礼。”
“初始版”的窦德凯并不是怪物,他只是穿着燕尾服,颓废地坐在二楼,嘴里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我的那些钱呢?”
“钱?”庄宁屿皱眉。因为房贷的拖累,窦德凯在后期连拿出几百块现金都很困难,在经济方面可以说已经走投无路,如果说他还有钱,最大的可能……是在找那三百万赎金?
任冰问:“张南当时是怎么和他沟通的?”
调查人员说:“张南没有和窦德凯直接沟通,在和上线王蕾取得联系后,就依照对方吩咐,暂时躲到了安全的角落。半小时后,王蕾要求他把手机交给了窦德凯。”
拿到手机的窦德凯初时显得很茫然,但在听对面的人说了两句之后,突然就精神抖擞了起来,新的规则也随之出现,就是那张一毛不拔的婚宴招聘启事。
旋转曲线当然不可能像秩序维护部一样,大张旗鼓的派出一百多个人,他们只进来了十个人,负责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规则区数据采集。
庄宁屿问:“没有新娘吗?”
调查人员摇头:“没有,那张需要填写新娘名字的请柬也没出现。张南不清楚王蕾是怎么安抚窦德凯的,但他说窦明显很听王的话,简直乖得像提线木偶,在通电话时,眼底还充满喜悦,也不提找钱了,就只抱着手机坐在椅子上。就这么一直到相关人员完成数据采集,王蕾又和窦德凯电话沟通了五分钟左右,规则区就自己离奇消失了。”
旋转曲线在十一月到一月中的这段时间里,利用已收集的数据,又在城南书店里尝试复原了四次规则区,每一次都能顺利离开,到后来,可能是觉得宙斯大饭店已经再无研究价值,才指使张南暗示柳奇静,说自己可以以超低价提供场地,而柳奇静据目前线索来看,确实是无辜的。
“那旋转曲线想利用规则区困住的是谁?”任冰看向庄宁屿,迟疑道,“你?”
“应该不是,把我圈在规则内的意义不大,因为我只会加快解题速度,而他们前期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正确解题法,缺少的反而是失败试验。”庄宁屿靠在椅背上,“唐小缘就是他们放进来的‘失败促进器’,有助于收集到更多在极端情况下的数据,以及,如果说非要困住一个谁,那我猜应该是傅氏集团的副总,傅寒,旋转曲线和傅寒的哥哥傅冬有关系吗?”
“傅冬和隐形巨人有关,而旋转曲线一般被默认是隐形巨人的‘手套’之一。”调查人员说,“傅寒在离开规则区后,就被傅老爷子送去了国外疗养,他好像很疼这个小儿子,但苦于自身也被架空在了集团权利层,所以能提供的有效保护并不多。”
“如果我们这次任务失败,对傅冬来说可谓一举多得,既解决了弟弟,还获得了数据。”何墨啧啧,“他倒是会做生意。”
警方已经控制了王蕾,目前正在和调查组联合审问中,此外,关于鲍铭铭生母是否真的是自杀,这个问题也被重新捞了起来——大概率是王蕾买凶杀人。
会议一共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下午六点多,行政部过来敲门,说订的盒饭已经送来了,庄宁屿推椅子站起来:“那你们先吃,我自己带了饭,我们七点十分继续?”
“好的。”任冰点头。
何墨还不是很适应这么健康养生的他,自己带饭上班,这是何等的宜室宜家,他问:“拿盒酸辣鸡杂下去吃?”
“不用了。”庄宁屿摆摆手,沿着楼梯一路小跑。
易恪正等在办公室里,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训练场,所以四点就能下班回家做饭,虽然庄宁屿一再强调自己可以吃单位盒饭,但被易恪一口拒绝,并且发来了蒸箱里红彤彤帝王蟹的照片。
他在哄老婆吃饭这件事上,严谨得也能进研究组,还把蟹膏给他取出来单独蒸了个蛋。庄宁屿挖了一勺嫩嫩的蛋喂给他,顺便问:“队里收到调查组的报告了吗?”
“收到了。”易恪撑着脑袋,“窦德凯在刚开始时,为什么会找钱?”
“我们下午也在讨论这个问题。”庄宁屿边吃边说,“赎金距离炸弹很近,当场就由高温烧成了灰,并没有被警方带走,那按照正常逻辑,钱就应该还在规则区内,窦德凯好像没理由找不到。”
“王蕾的嘴还没有撬开吗?”易恪问。
庄宁屿摇头:“没有,她不比张南。王蕾做了许多年的大小姐和阔太太,有见识有眼界有关系,没那么容易被攻破。我其实还在想,鲍铭铭绑架案的幕后主使会不会也是她,是她洗脑了窦德凯,操纵了所有事,但后来又觉得好像不太合理。”
“哪儿不合理?”易恪给他把汤吹凉。
“她确实有动机杀鲍铭铭,但完全没动机把地点选在宙斯大饭店。”
当时的宙斯大饭店虽然烂尾,但因为烂得过于庞大,所以政府其实是想找人接盘的,对于宇宙集团来说,如果能把它抛出去,多少也能变点现,王蕾身为利益高度相关者,不应该做出这种自损八百的事。
“如果只想杀鲍铭铭,按照她的实力,有太多地点和方法可以选择,没必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庄宁屿说,“如果想连老公一起杀,那她在事发后就不应该到处奔走,请国内外专家来锦城给鲍宇宙保命,那不像是在演戏。”
“但窦德凯如果很听她的话,两人当年明显是认识的。”易恪帮他擦擦嘴,然后凑近观察,皱眉,“嘴角怎么破了,今天又没好好喝水?”
庄宁屿顿时感觉自己蒙受了惊天巨冤,他真喝了!好在保温杯还在,这种小口径的杯子在单位不好洗,所以他都是喝空一个往包里丢一个,打算回家一起丢洗碗机,茶叶和泡过水的果干遗迹尚存,铁证如山,这道德高地无论如何也要占!
“是你泡的水把我喝上火了。”他冷静地说。
易恪确实给他准备了红枣桂圆和正山小种,性热,没法反驳,于是理亏地凑过去亲亲:“好好好,明天给你换菊花和罗汉果,再煮点绿豆甜汤,晚上几点开完会?”
“还不一定呢,你就别等了。”庄宁屿三两口吃完饭。
“我回去也没事可干。”易恪从他手里接过空饭盒,准备去水房把剩下的清汤倒掉,庄宁屿却按住了他的手,稍微摇了摇头。易恪先是面露不解,而后很快就敏锐捕捉到了门外一丝极轻的声音,像是……有人正靠在门上。
“什么情况?”他用眼神问。
庄宁屿示意他没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手轻轻按住反锁的门把,然后猛地往里一拉——
“喂喂喂!”何墨踉踉跄跄,犹如炮弹一般冲了进来!易恪及时闪身一躲,任由何墨直直钻进了办公桌底。
“……”
片刻后,何组长趴在办公椅上,竖起一根拇指。
好,见死不救,果然是你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