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五的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只能算是勉强够睡,翻个身就能撞在一起。于是易恪小心地往边上挪了挪,把大半张床都留给了睡觉不怎么老实的庄宁屿,过了一会儿,又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半夜,“砰”一声,有人滚下了床。
庄宁屿惊魂未定地坐了起来。
易恪捂着被撞疼的脑袋重新爬上床,困天困地一伸手,把人捞回被子里裹好,嘟嘟囔囔地说:“怎么还坐着,快睡觉。”
刚刚被他吓醒的庄宁屿:“……”
易恪的呼吸很快再度变得绵长,他占了一点点对方的枕头,手也顺势搭过来,睡得相当理直气壮。
庄宁屿皱眉,抽出一只手,把他的碎发从自己脸上弄走。
清晨。
易恪下床后,先凑到桌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庄宁屿的脸,没有黑眼圈,也没有疲态,容光焕发,很好,老婆昨晚睡得不错!于是屁颠屁颠去洗漱。
庄宁屿被看得莫名其妙,但也没空搭理他。调查组已经把李德刚的详细资料发了过来,十年前,这位老教师因病离开锦城,先后前往日本、德国和美国就医,后来就随从事科研行业的小女儿一起定居在了马萨诸塞,目前已经八十多岁高龄。
“还……健在啊?”易恪拖了把椅子坐过来,“这么看来,304住着的就只能是那老变态了。”因为仍活在现实中的人,是无法以怪物的形态出现在规则区的。
“他的记忆已经不太好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嘉嘉。”庄宁屿说,“不过现在也不好联系这位李老先生。前两天调查组刚一发公告征集南屏路129号的租户身份,翌日晚司马风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国,跑得影子都没一个,只留下李红一个人在国内继续操持着公司事务。”
还有当年嘉嘉病亡的更多细节,也被挖了出来。据医护人员回忆,小女孩是急性发病,在ICU里躺了没几天就宣告不治,当时没什么亲人陪着她,只有一个外地保姆和一个医院护工。
易恪往下翻了两页:“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何雨险些被侵犯的时候,何远花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医院,调查组问出来了吗?”
“医护人员的原话是‘应该在医院吧’,毕竟孩子正在ICU躺着,正常来说大人都得守在门口。”庄宁屿说,“但具体在不在,谁都不敢打包票,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至于那具骸骨,法医说DNA比对还需要更多时间,不过警方已经根据七名骑士的描述,绘制出了一张嫌疑人画像。中午吃完饭后,易恪把画像混在其余十几张类似画像里,让何雨进行辨认,她只看了一眼,就挑出了正确的那张。
“看来他确实长这样。”庄宁屿看着屏幕上一头白发,似乎一脸慈祥的老人,又看了眼窗户紧闭的304。
真相正在一点一点被剥去覆于外层的壳,目前依靠画像、笔迹、以及“在十年前的寒夜离奇失踪”三条线索,基本已经能做到精准锁定目标。
青岗和钟沐完成了拼图的绝大部分,多萝西、铁皮樵夫、稻草人和胆小狮子正快乐地在金黄田间穿行,金属和亚克力板的光泽度极好,表面覆有一层小姑娘都很喜欢的,亮闪闪的粉,确实漂亮,只要再补全缺失的最后一块,嘉嘉就能得到这件她整整期待了十年的珍贵礼物。
白雾越聚越浓。
嘉嘉并不觉得冷,依旧穿着那条蓝白相间的,已经有点旧的小裙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和她相比,大人们就比较菜了,清泉山的风混合着冬天的寒意,精准地钻进窗户缝,刮得人脸疼,庄宁屿:“阿嚏!”
易恪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他裹好,试探着问:“我关窗啦?”
透气爱好者庄宁屿:“……”不甘不愿,关吧关吧。
衣服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以及很淡的玫瑰香气。庄宁屿办了一会儿公,忘了这不是自己的外套,顺手往左边兜里一掏,一包甜话梅一包无核枣,右边兜里,一包牛肉干一包苹果干,冲锋衣兜多的优势被易恪发挥得淋漓尽致,跟个藏宝袋似的,庄宁屿虽然没有再继续往下摸,但他总算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身上这件衣服会如此之沉——并不是什么有钱人专用的特殊面料,纯粹是因为小易同志太能装。
易恪单手撑着脑袋看他,语调不紧不慢:“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
喝过话梅水和红枣水,也吃过牛肉干和苹果干的庄队丝毫不上当,继续目不斜视敲键盘。易恪他一乐,继续说:“左边内兜里有你爱吃的咸蛋黄小圆饼。”
庄宁屿:“不吃。”
易恪:“那我吃。”
一分钟后,两人一起:嚼嚼嚼。
晚上,调查组终于发来了关于“坏爷爷”的初筛结果。
黎茂盛,男,祖籍福城,黎和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之一。十年前,他把公司大半事务都移交到了儿子手里,自述“功成身退,以后要淡出大众视野,开始全球旅游,享受生活”,结果刚出门半年,人就彻底“淡出”没了。
“七名骑手已经确认过照片,当初在这栋楼里见到的人就是他。”易恪说,“黎和基因,规模不算大,当年黎茂盛的失踪案也只在小范围引起过一阵热议,所以郑飏他们并没有看到过警方的寻人启事。报案人是黎茂盛的儿子黎因,称父亲在羌县失联了。”
黎茂盛最后可查的交通记录,是十月二十一日,从福城到锦城的飞机,落地之后,他在电话里告知家人,说朋友在锦城附近的羌县开了一家位于古林中的隐世度假山庄,环境不错,自己要过去住三个月,等春节前再回福城。黎因对警方说:“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羌县的冬天又湿又冷,更何况还是住在林子里,但我父亲却很坚持,说要和老朋友相聚,顺便拍拍雪景,我见他挺高兴的,也就没再多问。”
“警方并没有在隐世度假山庄里找到黎茂盛的入住记录,甚至,他在十月二十一日后,连一条可查的消费记录都没有留下。”钟沐说,“当时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过现在来看,应该是黎茂盛甫一落地,就被李红安排车子秘密接到了清泉山中。”
这种事见不得人,所以无论是李红还是黎茂盛,肯定都想“绝对保密”,他们也真的做到了“绝对保密”,差点让当年的警方挠破头皮,硬是没查出来从十月二十一日到十二月二十九日这段时间里,黎茂盛到底住在什么地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自己也在刻意向亲人隐瞒行踪,否则不会明明没住在羌县,却还要在家族群里假模假样地称赞风光,再赋诗《咏·隐世古林》。
“黎茂盛死在了李红的地盘,对她来说,堪称恐怖故事。”庄宁屿说,“因为无论黎茂盛是自己死的,还是被别人杀的,一旦被警方知道,关于嘉嘉的秘密都会悉数暴露,甚至,我怀疑李红手里远不止一个‘嘉嘉’,一旦黑产被连根揪出,他们两口子也就完了。”
对于当时的李红来说,反正黎茂盛来得悄无声息,他死之后,只要能同样埋得悄无声息,那对自己而言,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保姆当年具体是怎么和雇主说的,暂时无从得知,但很显然,李红接受并隐瞒了黎茂盛的死,也放弃了继续拉拢黎和基因,把自己彻底从案件中摘了出来,并且还在最合适的时机,灭口了保姆。
“那李红一行人为什么放过了何雨?”青岗不解。
“她确实没理由放过何雨,但前提是,她得知道何雨的存在。”庄宁屿说,“这栋楼背后的秘密见不得光,于李红而言肯定希望知情者越少越好。保姆当年被嘉嘉吵得神经衰弱,实在需要一个帮手,在‘和女主人据理力争’以及‘偷偷安排侄女住进来,赶紧拼完赶紧走’之间,肯定是后者更容易,反正李红半年都来不了一趟清泉山,只要黎茂盛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而黎茂盛当时很可能已经对嘉嘉产生了兴趣,加之一个乡下保姆的侄女,在他眼里,应该是不具备任何威胁性的,比起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他肯定希望维持现有居住结构,更何况何雨除了不大漂亮之外,其实也是他所钟爱的类型——瘦小如孩童,自卑,怯懦,容易摆布。
“这次警方和调查组有的查了。”钟沐说,“大活。”
“查呗,反正头疼的不是我们。”青岗活动了一下筋骨,“庄队,咱什么时候动手?”
“先弄清楚304住着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庄宁屿问,“谁去?”
其余三个人异口同声:“我。”
庄宁屿站起来:“我去。”
结果被易恪一把按回了椅子上。
青岗:“……”大逆不道!
“我去。”易恪手依旧按在庄宁屿肩头,“钟姐,你守着拼图,青哥,你看好庄队,他腿还有伤。”
钟沐和青岗双双对他投来钦佩的目光,果然还是年轻,没有见识过庄队的嘴,先说好,等会你要是挨骂,哥哥姐姐可只能站这儿干看。
庄宁屿问:“要我教你吗?”
“不用。”易恪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304的窗帘拉开了。”
庄宁屿拍拍他的胳膊:“去吧,注意安全。”
青岗和钟沐并没有等到庄队的经典雅音,相反,最后那句叮嘱甚至还有点温柔,两人不由再度对小易肃然起敬,前途不可估量啊这是。
保姆眼下正在一楼前厅里剥着豆子,只要她不出门,就不会打扰易恪的行动。
庄宁屿拖着椅子坐到她对面,也抓过一把大豌豆开始剥。
保姆面露疑惑地抬起头。
庄宁屿一脸男大清纯:“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干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