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宁屿这一天的行程排得有些满,早上去医疗中心,下午到总部开会,中间还要抽空跑一趟理发店。易恪按照导航开车穿过云福路,在两侧花花绿绿的店招里仔细找着“HY STYLE”,这里算是美发一条街,各种小小的、相似的店铺挤在一起,乍一看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不过门口站着的托尼老师倒是造型各异。易恪看了眼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色鹦鹉们,又看了眼副驾驶上扣着鸭舌帽的公务员老婆,诚心表示:“我觉得你想要的那种发型,可能不太适合来这条街,不然换我常去的那家?”
庄宁屿摆摆手,示意他靠边停车,态度坚决,就要这家。HY STYLE的门脸不大,店铺开在街角位置,门口还挂着“新店开业,前两周洗剪吹38元”的宣传横幅。因为正是中午饭点,所以店里并没有什么顾客,听到“叮咚”的提示音,洗头小弟立刻放下手里的麻辣烫,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欢迎两位帅哥,今天想做个什么发型?”
“头发有些乱,麻烦往整齐烫一下。”易恪说。
“没问题。”洗头小弟把两人往店里引,“请问有指定的造型老师吗?”
庄宁屿把手机递给他,小弟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流露出崇拜的眼神:“哇哦,您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HY STYLE大中华地区的总负责人Kevin老师,最近店里在搞活动,只需优惠特价八十八,就能升级为Kevin老师主剪!”
十分钟后,Kevin老师从街对面的兰州拉面店里一边擦嘴一边跑出来,兜里还揣着个来不及吃的茶叶蛋,他从小弟手里接过耳麦戴好,庄宁屿正好也洗完了头。Kevin单手扶住椅背,先微微俯身打量了一番镜子里的客人,手指虚空比划,以示自己充分的专业和对上帝的绝对用心,然后才站直身体,抓了两把庄宁屿的头发,极为疑惑地问:“帅哥,你这个失败的法式羊毛卷是哪家店烫的?”
此事说来话长,烫头师傅目前还因为这个发型而处于逃逸被通缉的状态中。庄宁屿摘掉自己从进店起就一直戴着的口罩,Kevin扒拉头发的手顿时停滞在空中,瞪大眼睛说:“庄老师?”
秩序维护部唯一指定吉祥物的价值就体现于此,不用说话,只靠脸就能瞬间获取普通群众100%天然信任。Kevin在短短两秒钟内就已经迅速规划好了将来要把自己和庄宁屿的合影挂在店面的哪个位置,也顾不上再演绎大中华地区总负责人的专业严谨,带着一脸阳光笑容疯狂挥手示意小弟,关门关门,把链条锁挂上,免得庄队跑了,今天我们不接客了!
紧接着他又把视线落在旁边的另一位客人身上,帅哥想必你就是——
易恪抬手示意他打住,我是谁不要紧,请专心给我老婆剪头!
空调温度被调到最舒适,剪刀声旋即“咔嚓咔嚓”地响了起来,不得不说,手法看上去还是十分专业的。易恪原本不太理解庄宁屿为什么非要来这家小店,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Kevin一边熟练地修理发尾,一边习惯性地和客人聊天:“我看昨天那新闻了,真够吓人的,又是丧尸又是非法驾驶,幸亏我店搬得及时。”
庄宁屿笑了一下,易恪心里一动:“你的店之前开在元宝楼?”
“是啊,我在那儿经营了七年的美发店,刚开始的时候楼里环境还不错,近两年就越来越乱,物业也不管,一天到晚乌七八糟的,实在受不了,我就搬了。”
“有多乱?”易恪问,“非法团伙收保护费?”
“那倒没有,就是……有点邪门,前两年不是还有人在那跳楼,有时候加班晚了,据说还会听到婴儿哭,反馈给物业,结果他们就只是请风水大师在楼梯间里贴上了符,完全没起到什么正面效果,看着反而更吓人了,我大白天都不敢去那抽烟。”
“物业这么搞,不会耽误他们自己招商吗?我怎么听说近两年元宝楼的租金反而一直在涨,一铺难求。”
“争着往元宝楼挤的都是酒吧歌厅KTV,不是有个都市传说吗,阿飘专旺夜店,他们喜欢那种地方。”Kevin说,“我是做白天生意的,没必要继续待在楼里,加上电梯还老坏,正好上个月租约到期,我就没再续。”
“见过这两个人吗?”
Kevin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眼易恪递来的两张照片,表示对赵开没印象,但对另外一个外国人……他盯了半天,犹豫着开口:“嘶,我好像确实在电梯里碰见过?两个月前吧,我妈白天把卡包落在了店里,第二天她又要赶飞机,我就只能半夜回去取。当时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长得又高又壮,又是外国人,我就多留意了两眼……但也不确定一定就是。”
“他去了几楼?”
“这就不清楚了,电梯下行,我是在25层进的电梯,当时这人已经在里面了,哦还有,那部电梯只在单层停靠,我去地下三层的车库,他也是。”
元宝楼共有31层,那么有可能的楼层就是31、29和27。
见庄宁屿一直在看表,Kevin加快速度,帮他修好了头发,也省略了1388/998/688的理发店必备药水挑选环节,在一个小时内就洗剪吹烫全部流程走完。庄宁屿原本只是想来打听一下消息,顺便弄弄头发,没想到他的技术竟然真的很不错,长度适中,几缕细碎刘海落在眉骨上方,看起来非常清爽自然。庄宁屿心甘情愿付了88的升级费用,易恪也很满意老婆这个新造型,回到车里,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之前的头发都是在哪剪的?”
庄宁屿在手机上捣鼓了一下,给他看店铺链接,位于福星街菜市场内的靓丽姐妹理发屋。
易恪:“?”
庄宁屿对发型没什么要求,小时候姥姥常带着他去这家剪头发,长大后也就固定在了这家,从靓丽姐妹一直剪到了靓丽阿姨,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元宝楼事件,他可能还会继续专一地剪到靓丽奶奶。
易恪回忆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发型真的一直就很简单,无非打薄后再用发蜡随便抓两把,多年来只有短和稍长的区别。
庄宁屿的一张蓝底工作照曾广泛流传于锦城各大理发店,一度成为年度男士热门发型,开价从四位数到三位数不等,但谁会想到呢,原版其实只需十五块钱,庄宁屿还能享受老会员八折价。
两人没去吃饭,直接开车回了总部大楼。电梯刚一打开,熟悉的加班气息就迎面而来,大多数人昨晚都是在单位睡的气垫床,眼下大家正端着盒饭,靠在走廊上边聊边吃,连两层之隔的餐厅都懒得去。而庄宁屿就这么顶着此生最贵的精致发型,王子一般出现在了灰头土脸的同事堆里。新一批的午餐盒饭很快被送到,打开后,其余人吃红油回锅肉盖饭,庄宁屿的餐盒里则是放着晶莹剔透的美丽虾仁蒸饺。
行政部偏心偏得有理有据,庄队那是病号餐!
病号餐主打一个营养清淡但难吃,趁着四下无人,庄宁屿接过易恪剩下的半碗回锅肉饭三两口刨完,刚好赶上开会。
关于赵开的资料已经被查得很详细了,东市人,父母都是普通职工,据赵开同宿舍的舍友回忆,他是从上学期开始出现了比较大的变化,整个人心神不宁,上课也总打瞌睡,直到后来他拜托几个关系好的朋友用手机帮忙抢号,才知道原来是家里出了事。
“抢什么号?”
“东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专家号,肿瘤科,给他的妈妈。”
资料显示,赵开的妈妈是在一年前的单位体检里,查出了问题,她先是在东市南华区一家医院里接受治疗,后又转进了当地最好的一院。这次赵开出事,家人没敢让她知道,只有赵开的爸爸独自赶过来处理。
调查人员说:“赵母并没有把自己患病的事第一时间告知儿子,后来是一个堂弟无意中说漏了嘴,赵开才得知了母亲的病情,东市一院的专家号不好抢,同学们没抢到,黄牛那边倒是有路子,只是很贵,开价五千一个号。”
赵父风尘仆仆地坐在调查组的接待室,妻子和儿子接连出事,已经几乎压垮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不过他还是强撑着没倒下,嗓音沙哑,尽可能详细地回答着调查组每一个问题,他知道,越详细,这个家才越有可能得救。
调查人员继续说:“结合各方给出的时间点,赵开是在得知母亲生病后,才变得焦虑异常,他抢了差不多一个月的专家号,没抢到,不得不求助黄牛。那个黄牛我们也找到了,自述联系他的是个中年男人,没转账,付的现金,还让他一并办理了赵母的加急入院,一共花费两万余元,给的联系方式则是赵开的电话号码,也就是说,赵母之所以能顺利入院,全靠该名男子的钞能力。但赵开并没有对家人坦白这件事,他给父亲的说法,是找了同学家里的关系。在赵母入院后的第二周,赵开就搬离了宿舍,逃课也变得频繁起来。”
庄宁屿眉头微皱,脑海里又浮现出认证中心那张苍白年轻的面庞,他曾经以为那又是一个和绝大多数“进化狂热者”一样的偏激人士,但眼下再看,他或许是被迫的,迫于母亲的病情,不得不出卖了自己的身体。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重,片刻后,有同事开口:“那他为什么要去认证中心呢?”
药物“催熟”者会尽可能逃避管理中心的监督,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赵开却主动接受了定级测评。易恪说:“应该不是为了测验改造过的身体能否通过官方认证,毕竟这套认证流程全球通用,并不是什么秘密,对方既然能制药,也就能检验。我更倾向于这是他的一种‘求救’,比如说,有人要强迫他进行更多的实验,而赵开不愿意,所以他选择把自己暴露在官方眼皮下,以此来小小地警告对方,好为自身寻求庇护。”
“赵开现在怎么样了?”有人问。
“没好,但也没进一步恶化,他的体质确实可以,比施城强多了,蓬勃的生命力,这或许就是他被‘选中’的原因。”
会议直到晚上七点才结束,庄宁屿把手机递给易恪,直接去元宝楼。
城市华灯初上。易恪一边开车一边叹气,絮絮叨叨地说:“别以为头不疼了就算痊愈,休息,王主任都说了你要多休息,多休息才能早点康复,知不知道?再这么累下去……”他原本想说再这么累下去,小心又开始头疼,话到嘴边又觉得呸呸呸呸必不可以,于是改了改措辞,“再这么累,晚上就不给你吃饭了。”
庄宁屿诚心请教:哪种饭?
易恪“噗嗤”一乐,扭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回答:“哪种饭都不给你吃。”
那不行。庄宁屿能接受精神层面没饭吃,但物质层面必须吃饱,他在手套箱里翻了半天,摸出来一包夹心饼干,拧开后把带夹心的那一半喂给他,另一半归自己。
易恪一边乖乖吃一边苦心婆心地教育:“老婆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次,这个夹心你不爱吃可以直接扔掉,不要每次都给我。”
庄宁屿并不理会,继续嚼嚼嚼,扔掉多浪费,反正你又吃不胖,也不用控糖,而且我这个是很贵的有机果酱夹心!
作者有话说:
凯文老师:烫出这个失败法式羊毛卷的师傅是谁[问号]?
小庄:正在全球通缉[托腮]。
网友:听说有一个造型师因为烫坏了庄队的头发正在被全球通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