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专用拖鞋和专用小蓝碗,易恪差不多每个周末都会准点出现在福星苑201,庄宁屿的作息也被迫前调一小时。两人都心照不宣乐在其中,而这段暧昧的第一受害者当属跷脚牛肉店的小伙计黄阿发,他失去了每周六的固定一单生意,于是在某一次见到庄宁屿时,特意拐弯抹角地问,庄老师中午吃了什么?
庄宁屿端着柠檬水回答:“布列塔尼蓝龙虾,黄油慢煮东星斑,奶油芦笋卷,草莓舒芙蕾。”
黄阿发:输得心服口服!
又是一个新的周六,早上九点,庄宁屿睡眼朦胧地看了眼时间,门铃并没有动静,于是又眯了一会儿,九点半,也没有。超过上班时间半小时未到且未提前说明缘由的,扣全天工资。庄宁屿摸过手机,熟门熟路地把人加入黑名单,被子一卷,蒙头接着睡。
一个小时后,门铃果然“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易恪拎着新买的菜蔬,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委屈地问:“怎么又拉黑,是因为我昨天说晚安的时候没有发你爱的小狗表情包吗?”
庄宁屿:你猜。
易恪猜不到,但他可以抢过老婆的手机,强行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清晨阳光很好,庄宁屿坐在窗边躺椅上,摇来晃去地看闲书,身上穿着易恪上次买的家居服,羊绒材质滑软垂顺,稍微偏大一个码,袖子包住了手,不过反正他也不干家务,所以无所谓。“恶既非质料,又非虚无,恶只是存在的缺失,而不是一种存在”,手里这本《上帝之城》在这种温暖安静的周末,催眠效力胜过阿普唑仑一百倍,庄宁屿打着呵欠往卧室走:“我再去睡会儿。”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易恪提醒他:“一个小时后起来喝鸡汤。”
庄宁屿轰然趴在被窝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小火咕嘟,房间里溢满了食物的香气,又飘散进楼道。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一对中年夫妇大包小裹地走了出来,两人的身材都健壮高大,带着几分常年混迹于户外的精干利落。201和202是打通的,所以这一层只有一户,钟毓惊奇而又惊喜地说:“儿子还学会炖汤了?”
庄岩肩上扛着一把从南美洲转运来的新椅子:“我就说,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天天半夜偷吃烧烤,也就你乱想。”
密码锁是新换的,于是两人按响了门铃。“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庄岩心里感慨,不愧是我儿子,走路都这么可爱,他放下椅子摩拳擦掌,并且在门被打开的第一瞬间,就热情张开双臂——
停在了距离易恪零点零一公分的地方。
两人大眼瞪小眼,钟毓在旁边满脸疑惑:“小伙子,请问你是谁?”
“叔叔阿姨好。”易恪火速站直。他早上在出门前,特意捯饬了一番自己,发胶抓得堪比巨星,造型英俊帅气,说是下一秒就要去戛纳走红毯也有人信,就是衣服没配好,淘宝经典款家居套装已经被洗得微微褪色,手里还拎了个小猫硅胶汤勺。钟毓打量着眼前这超绝混搭的大帅哥,试探着问:“你是小屿的同事吧?我好像看过他发的大合照。”
“对,我姓易,易恪。叔叔阿姨快进来坐。”
卧室里的人还在睡,庄宁屿虽然迷迷糊糊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但没听太清,还以为是易恪又在APP大采购,也懒得搭理,做梦都想不到爹妈会不讲武德突然回国搞偷袭。易恪在厨房泡茶,庄岩实在没忍住,小声问老婆:“他穿的是不是我的衣服?”
钟毓:“闭嘴,等会我去商场给你买新的。”
庄岩:“……这是新旧衣服的事吗!”
茶水很香,茶叶是易恪自带的,事实上厨房里百分之九十的东西都是他新添置的。庄岩放下茶杯,问:“小屿怎么还没起床?”
钟毓单手捂住脸。
易恪:“他昨晚加班!”
庄岩:“呵呵呵年轻人加班好加班好。”
厨房里的计时器“叮”地响了一声,易恪又从沙发上站起来:“叔叔阿姨你们先喝茶,我去看一下锅里的鳕鱼排。”
他的手机正在床头柜上充着电,没法远程求助,只能站在锅边紧急思考,自己是要做完饭就走还是留下一起吃。而这时卧室里的庄宁屿却已经被香煎鳕鱼的味道熏醒了,他使劲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惬意伸出一只手,解锁——新消息——
AAA富森水果店王老板:庄老师,我看叔叔阿姨刚回来了,给你拿了箱橙子放在门口,就不敲门打扰了,记得取。
叔叔阿姨刚回来了。
庄宁屿盯着这行字,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消息送达时间十五分钟前。
十五分钟前。
叔叔阿姨回来了。
卧室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钟毓走进厨房,易恪一个没拿稳,锅铲差点掉在地上。鸡汤已经炖好了,鳕鱼也盛进了盘子里,易恪硬着头皮说:“还有个油醋沙拉,料汁我调得偏甜口,倒进去就行。阿姨你和叔叔慢慢吃,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急什么,留下一块吃完饭再走。”钟毓取过一边的围裙系好,笑着说,“剩下的菜我来炒,你去客厅坐着吃点水果,你叔叔的朋友自己种的草莓,可甜了。杯子里这是什么?”
“苹果干炖百合水。”易恪赶忙回答,“……那个,我最近有点咳嗽。”
厨房里煎炒烹炸一片响,庄岩一个人实在坐不住,走到卧室门口,拧着把手往里一推,“砰”一声,已经蹲了半天的庄宁屿捂着脑袋无事发生:“爸。”
庄岩伸手一指厨房。
庄宁屿面不改色:“朋友。”
并且在亲爹进一步询问“哪种朋友”之前,擦肩而过直奔厨房:“妈!”
易恪如释重负,用眼神紧急问他,我现在应该走吗?
庄宁屿一拍他的肩膀:“单位——”
钟毓不为所动:“单什么位,洗手吃饭!”
庄宁屿:“……”
庄岩千里迢迢扛回来的餐椅,珍贵首坐由小易获得。盛饭的时候,庄宁屿指挥:“爸,你用那个白色的碗!”
庄岩端着本属于自己的,蓝色带花边的碗,意识到了什么,心微微碎。
餐桌气氛一片和谐,因为易恪实在是一个各方面都很能拿得出手的好青年,甚至连饭量都是长辈最爱的省心款,如果庄岩生的是个女儿——那未婚同居就更不行了!他清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一下意见,就被老婆在桌下踢了一脚,孩子们吃饭呢,你先不要嗯嗯咳咳。
庄岩:“……小易来,多吃点,多吃点。”
令两位长辈最胸闷的环节来自于餐后,易恪在离开之前,是去庄宁屿的卧室里换的衣服。庄岩站在窗边猛掐自己的人中,防盗门打开又落锁,电梯门打开又关合,钟毓一直把易恪送到了单元门口才折返,回家时,庄宁屿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杯子“吨吨吨”地喝爱心苹果百合止咳水。庄岩在一旁痛心疾首:“怎么会是个男的?”
庄宁屿回答:“因为人是自由的。”
庄岩此刻不想讨论哲学,他想给自己弄点安宫牛黄丸,平复抽搐症状并帮助恢复清醒意识。钟毓把空杯子从儿子手里抽走:“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宁屿觉得这个问题不大能理得清,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其实还没开始,但“只是普通朋友”这种话说出来也实在有点假,毕竟他在这段时间真的被养得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到处都是易恪留下的痕迹,于是敷衍道:“一两个月吧。”
才一两个月怎么就住在一起。庄岩:更心塞了!
但心塞归心塞,到底也没拦着下一个周末小伙子继续来。庄宁屿给易恪买了一套新的家居服,从百分百纯棉升级为百分百羊绒,不凡地位可见一斑。易恪坐在自己的专用餐椅上,一边看着他喝汤一边略带紧张地问:“叔叔阿姨今天不来你家吗?”
“不来。”庄宁屿说,“他们有不少朋友要聚,暂时顾不上我。”
那就好。易恪深深松了口气,挪着椅子坐到老婆身边,拿起调羹给他喂虾仁炒饭吃:“别光喝汤。”
“对了。”庄宁屿想起来问,“你上次说的读书会活动,是什么时候?”
“下周日。”易恪说,“我已经报完名了,静姐说这次参加的人很多,可能因为快过年了,所以大家都有空,老地方不够坐,地点临时改在了城南书店新馆。”
城南书店最早开在大学城,因为老板选书的眼光独到,所以生意很好,经营规模也越来越大。新馆位于郊区的青湖艺术公园内,上下三层,远看像一只白色飞鸟,现在还没开始正式营业,书友会才能以极低的价格包场。
庄宁屿和易恪此前都没去过青湖艺术公园,路不熟。到了活动日,开着车在里面转了三四圈才找到停车场入口,到书店时已经迟了五分钟,组织者静姐笑着说:“没事,傅总也没到,你们先坐着喝杯饮料。”
易恪觉得真是活见了鬼:“他不是去意大利都灵参加第十八届清洁能源科技周了吗?”
庄宁屿疑惑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易恪:这你别管。
庄宁屿:“……”
傅寒也是读友会的会员,按时缴纳会费,想来参加活动合理而应当。他出场时照旧西装革履,带着两个保镖,细框银丝眼镜显得整个人冷漠疏离,只有在看到庄宁屿时,脸上神情会稍稍松动一些,带上几分笑意:“好久不见。”
庄宁屿说:“我以为你对俄国文学没兴趣。”
“确实没兴趣。”傅寒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但很久没有见过你了,又约不出来,只好报名读书会。”
庄宁屿对此类表白基本免疫,面不改色敷衍两句就上了二楼。易恪正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抱着一杯颜色可疑的色素青苹果汁食不知味地嘬嘬嘬,嘬得整个人都被染成绿色,一见到庄宁屿,立刻丢下杯子质问:“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庄宁屿:“老样子。”
易恪:“我就知道!”
明明对俄国文学不感兴趣还要来参加读友会,简直亵渎了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庄宁屿哭笑不得:“不要胡说。”
易恪指着书上一页,理直气壮地复述:“胡说是世上一切生灵所没有而唯独只有人类才有的特权,胡说来,胡说去,早晚都会找到真理的,我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我胡说!”
庄宁屿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帅哥,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易恪恢复可怜巴巴的乖巧姿态:“你怎么了?”
“我在担心。”庄宁屿拍拍他的头,“这家书店太小,等会儿的戏台不够你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