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控制者001号,我是人工智能美杜莎。已读取损坏文件,目前,我的性能无法完全复原该文件, 请问是否允许我根据您的核心指令, 进行删减和修改?”
“收到。”
“‘打脸功能’正在筹备中, 进度如下:已将副本怪物引向气运之子阮雪阑。”
*
阮雪阑尚且不知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容貌昳丽的小道士缩在角落, 并不抬头。他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就像待宰的羔羊。身边的人已经逐渐浮躁起来,没有人有精力对他进行安抚,人们在狭小的道场中走来走去, 脚步声沉闷地在耳边响起。
阮雪阑突然地瞪大眼睛。
一行脚印凭空出现,但在昏暗的空间内, 没有人注意到它。直到血淋淋的脚印已经走到少年的眼前,他才猛地发出一声惊呼,跌在地上, 手脚并用地往后逃脱。
“还愣着作甚!”
不知何时,须发皆白的阴府管家站在道场的入口, 厉声呵斥。他双手扬起一沓黄纸符咒,便纷纷扬扬地直逼血脚印的方向飞去, “怨魂怎会来此……不论怎样,诸位道长还不速速施法?难道要等到它伤人不可?”
一部分符纸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另一部分则落到玩家的手中,
阮雪阑茫茫然伸手一抓,亦有一张符纸落在他指尖。
“布阵!”带头的玩家如梦方醒,咬紧牙关喊道,“进副本时大家都读过规则, 我们现在是道士,那必定就是我们解局的方法,快,尤其是手上有符纸的人,把怨魂围住!”
这群“假道士”行动起来,身上的黑白太极图随着动作飘荡不止,倒真有点仙风道骨的韵味。阮雪阑被吓蒙了,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符纸。好在怨魂的脚印停在他面前顿了顿,便又往外走去,缠上了其他的玩家。
“阮雪阑!”有人喊他,“你站到这里,摆好姿势。”
少年被人一拉,才魂不守舍地站起来,补上了圆圈的缺。
所有人都已就位,在这些道士们的脚下,那些原本被洒落的黑狗血忽然燃起了火焰,纯正又灼热。怨魂似乎惧怕于这温度,渐渐现出原型,它一副长舌瞠目模样,脸色灰败,身上鲜血淋漓不止,很是渗人。
方才没能得手,怨魂逐渐愤怒起来,又要去扑法阵中央的人。
“念经!”
阮雪阑仰起一张苍白的小脸,望着身边道士装束的人们,恍惚间又看见自己道袍的下摆。他的脑海里浑浑噩噩,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经……什么经?
“遍满十方界,”有人念道,“……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被围绕着的怨魂忽然发出一声惨叫,那道士手挟黄符,定定地往鬼魂血淋淋的身上一掷,竟真的让它动弹不得,只得用凶戾的目光瞪着道场上的众人。
它刚刚攻击的人也有了喘息的机会。
那是一个幸存者游戏的新人,但反应速度很快,只用了片刻就咬着牙起身,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又不敢再动。怨魂已经挣脱了束缚,就要扑过来。
“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另一枚黄纸随即飞出。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眼看圈越围越紧,经文响起的频率也愈发紧凑,阮雪阑终于想起刚进副本时,系统曾发放了一本《规则手册》,但他没怎么在意。马上就要轮到他了,少年脸色煞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晃神的时间,匆匆地调出脑海中的手册开始翻阅。
不是这一页,不是这一行……不是这一句。
是翻过头了吗?
被怨魂盯上的新人原本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但在老玩家的引领下,又似乎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尽管这不仅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所有人,但怎么会有人不想活着呢?
他手脚发软,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就差一点了。已经走了足够远的距离,只差一点了。
“……念诵无休息,归身不暂停……”
念咒的声音不断,怨魂捂住自己的脸,发出尖锐的叫声。接下来的句子应该由下一位玩家念出,而这正是驱除厉鬼怨念的关键。
然而道场却骤然陷入沉寂。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冲着下一个轮次的玩家看去。只见阮雪阑急到眼圈发红,整个人似乎缩进了身上的道袍,恨不得钻到土里。他口中喃喃着什么,半响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接上了方才的经文:“……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他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朝前看去,尾音忽然突兀地停止。
怨魂几乎就在他面前,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白森森的獠牙,而那个新人玩家倒在了最靠近圈外的位置,也就是他的脚下。
那双手在最后关头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几乎就要抓住他的脚腕,不甘的瞳孔死死地盯着他,却霎那间失去了生气。
“啊,”阮雪阑后退一步,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他这才想起来黄符还攥在手中。
那张刚刚就该和咒语一起丢掷出去,定住怨魂的咒语。
阮雪阑闭着眼睛把黄纸往前一贴,场面此时已经混乱起来,阵法在最后关头失去效用,就连过去最保护他的人也不禁对少年露出了怨恨的眼神,他们都在责怪自己搞砸了一切,当少年意识到这一点,觉得心头发凉。
没有人管他,没有人保护他,所有人都往远离怨魂的方向跑去。
只留下阮雪阑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他的心里直发毛,那双空洞的瞳孔似乎在谴责着什么,而他不愿意去想,也如往常一样没有力气逃脱。
他只渴望有什么人忽然出现,救他于水火之中。
“救救我,”阮雪阑跌坐在原地,头顶的道冠也歪到一边,乌黑的发丝顺着肩膀滑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泪水又模糊了双眼,“无论是什么人都好,无论你这次又要做些什么,只要能救我……”
黑暗而熟悉的力量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抬起泪眼望去。梦魇般漆黑的长发,猩红的眼眸,难以估量的力量,每一样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当邪神降临时,原本的怨魂立刻失去了威胁,被定在原地。玩家们根本没有抵抗的权力,就被强大的力量死死地制住。老管家在道场的门前,此时连他也不掩脸上的震惊,颤颤巍巍地指着这个身影,喊道:“厉鬼啊——”
黑发赤眸,正是传说中的索命厉鬼。
NPC的脖子随即被拧断,邪神一步步走近。他无视少年的脸色,神色比过去又多了几分危险与邪魅,轻佻地伸出了手,准备挑起他的下巴。
然后把手插进了阮雪阑的头发里。
人类愣了一下。
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邪神自然而然地收拢指尖,就像是往常捏着他的下巴一样,但指尖除了他右脸边垂落的发丝空无一物,就连视线也没有对准他。
或许是他的错觉,此时的邪神的动作……好像有点僵硬。
虽然这并不妨碍他如往常一般轻蔑地发言:
“胆敢伤害你的人,”神阴沉地对着空气说,“都得死。”
*
卡戎忽然抬起了头。
祠堂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动作极其轻微,但不知为何还是被人类发现了。
从他们迈过门槛开始,简直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黑暗并不是任何火烛能驱散的,只有在挨得极近时才能看清身边一点模糊的轮廓。游吝抓着他的手,慢慢地往里走,而人工智能计算着走过的每一步,以防迷失方向。
这里比想象中大太多。
笑声也湮灭得一干二净,就好像行走在一座寂静的坟墓之中。
“怎么了?”
游吝问,同时也骤然停止脚步,
“等一下,我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俯下身摸索着。然而那东西骨碌碌地滚走了,在黑暗中根本就难以找见踪影。祠堂的地面是光滑冰冷的石板,人类的指尖一寸寸地抚摸过地板,甚至没摸到一丝缝隙。他站起来,仿佛要宣布一个大新闻,“什么都没有,但是——”
“嗯?”
他换了一只干净的手与人工智能十指相扣,欢快地晃了晃。
“但我手上黏糊糊的,闻起来是血。”
游吝仍旧带着诡异的兴奋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这句话和那些司机给警察打电话时往往说的“我发现我车的前盖上都是血”如出一辙。而他本人愉快的语气则神似在深夜高速路上撞死了一只横穿马路的鹿,随后因为发现自己没有伤人而大喜过望的司机。
卡戎闻言也停住。
“给我看看,”他说,“我能分析血样。”
“伴侣机器人的功能这么全面吗?”游吝感到卡戎绕到他前面,随后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沾走了一点血。他甚至能听到机器人模拟出的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
“我所属的批次配有医疗模块,能检测血型、血液成分、病毒等内容,进而保障你的身体情况,”卡戎说完这一连串平淡的解释,又说,“而这是人类的血,留在这里至少三天以上。出血量很大,否则不会到现在都还保持湿润。”
“哇噢。”游吝说。
这就是他全部的反应了。
人类又说:“既然如此,那尸体有可能也留在这里。我们进来不也是找尸体的吗?虽然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而且黑得出奇。但就算没有人欢迎我们,也至少该放口棺材。”
就好像有什么在黑暗中窥伺着他们。
游吝话音未落,前方便忽然传来“笃笃”的声响。
“哎呀,”他按捺不住流露出一点笑意,“这是有人在给我们敲棺材啊。”
卡戎在黑暗中也能想象到人类的表情。他垂下眼眸,指尖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力量。这个位面原本就在摇摇欲坠的毁灭边缘,而现在又加入了新的变量。那种惹人厌烦的力量仍旧在蕴育的过程中,最为烦人的是,那对他来说是熟悉的程序。
游吝拉住他,一味地往前走。
木头被敲击的声音愈发清晰,笃笃,框框,嘈杂的其他声响混入其中。
人工智能此时无心顾及这些,他委婉地开口,“为了你的安全,游吝,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前面的声音……”
他本来只是想要找一个外出的借口,但语气却渐渐地严肃起来。
“前面的声音不对。”
“我知道。”游吝捏了捏他的手,“别担心我。”
原本只是清脆的叩击声,随后,逐渐变成了沉重的、尖利的噪音,就好像一把刀正在快速地朝着木头劈下,那声音令人觉得胆寒。游吝罕见地把语气放轻:
“小AI,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声音很像在做一件事。”
“……剁肉,”
卡戎冷静地下了判断,
“而且越来越近了”
如果前方真的是棺材,那么这棺材一定也成了菜板。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中逐渐弥漫开一种血腥味,那是新鲜的血,绝非游吝方才摸到的血迹。卡戎朝四周张望着,他的夜视仍旧没有任何作用,看不到任何可供定位的东西。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脚尖已经触碰到某种坚硬的东西,而剁肉声仍旧在响,几乎近在咫尺。
人工智能俯下身,谨慎地确认着挡路之物的轮廓。长条形,比想象中还要高一点,四角微微翘起,盖子却严丝合缝地盖着。棺材的材质是上好的楠木。
他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随着下一声剁肉声响起,他的指尖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震动,从棺盖中隐隐传来。姑且不论到底是谁在剁肉,棺材里面……有什么肉好剁?
“我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结论,”游吝微笑着说,“你想听听吗?你看,他们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在这里守孝,深更半夜若是饿了也是自然,于是凑在一起偷偷剁饺子吃。但是大家族规矩森严,所以他们听到我们来了,就都躲起来了。只剩下厨子不知道往哪里逃,于是就藏在了棺材里。”
卡戎语气平静:“很好的冷笑话。”
“有把你逗笑吗?”
“……有。”卡戎违心地说,这算是AI的鼓励程序,完全出于他的人工智能素养。他接着问,“那么,你需要我打开盖子,找到这位厨子吗?”
“呃,”游吝说,“你要是能最好了,毕竟我做这事有点不方便。”
他又补充道:“当然,注意安全。”
大概是他们这一番旁若无人的对话惹怒了棺中的“厨师”,剁肉的声响愈发明显,仿佛有一把菜刀切开皮肉,断开骨头,一阵阵尖利地刮擦着棺材板。卡戎很快地找到了棺材四角钉着的棺钉。他将手掌覆盖上去,钉子自动地吸附上来,随即被一根根抽出。
卡戎缓慢地移开棺盖。
这时候,黑暗就成为了最烦人的事情。即使是把面前的棺材掀开,仍旧需要摸索着才能确认里面有什么。当棺盖被移开一条小缝的时候,剁肉声就立刻消失了。
人工智能直截了当地将手伸了进去。
他的指尖首先触及棺材的底部。总体来说,内部是干燥的,多少比溢满了尸水要好得多。卡戎随即开始摸索棺材内部的其他部位。
这里面意外地空洞。
什么都没有?卡戎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指尖就被某种细微的触感缠绕住了。他从棺尾走到了最前端,终于摸到了死人的头发,以及一手黏糊糊的血。
……只有这个吗。
他的指尖勾勒出一枚人头的轮廓,而棺材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也就是说,一直到上一秒钟,都是这样一枚头颅独自待在空荡荡的棺材里。
方才的剁肉声,如果是这枚人头发出来的……不,从敲击声开始,这件事情就足以称得上诡异了。人头在棺内必须疯狂地撞击自己,才能发出相似的声音。但这枚人头确实布满了粘稠的血迹,血样接触卡戎的指尖,以供人工智能查找相关信息。
卡戎的瞳孔微微一缩。
“游吝,”他开口,而对方立刻平静而轻松地回答道“我在呢”,他们统统忘掉了那个愚蠢的厨师笑话,人工智能接着说,
“这里有一枚人头,人头底下垫着一叠黄纸,完全被血浸透。但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检测到的血迹和你方才手上的血是一致的。头颅上除了血,还遍布着灰尘。”
游吝没有立刻回应。
“你刚才踢到的是不是一个圆形的东西?”
“恐怕是的,”游吝在沉默片刻后,又笑起来,“还有其他的结论吗?”
卡戎确实有其他能说的:“对这枚头颅进行分析,骨龄为九十四岁,下颌蓄有胡须,脸部布满皱纹。我猜测这就是这家人口中的老太爷。从脖颈处被砍断,不确定具体死因。按道理来说,棺材已经钉上,应该是完整的尸身,那么,最明显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在棺材里放驱鬼的符咒,以及尸体剩下的部分又为什么不翼而飞?”
“我该叫你华生了。”
游吝感慨道,“要是我有条件,我会给你鼓掌的。这也是医疗程序的一部分吗?”
卡戎默了默,“……不。”
他将手从棺材中抽出来,指尖没有真的沾染上一点血污。人工智能慢慢地说:“这里的血腥味很重,不是仅仅一枚头颅能发出来的。我认为死者的身体也在这里。”
“非同寻常的推理。”
虽然看不见,但卡戎能想象游吝大概笑眯眯地望着他,那双瞳孔和这里的黑暗别无二致,“不过,华生就算发现了再多细节,也终究要轮到侦探登场。就让大侦探游吝来解决眼下未竟的问题吧。”
“首先是符咒。从走进阴宅开始,我遇到的所有人都避讳提到老太爷的死因,他一定死的蹊跷,就连门前贴的对联还来不及揭掉。现在又看到了这样的尸体,这家人担忧怨魂来索命,当然就要往棺材里放好镇压的符咒。”
“嗯,”卡戎勉强能接受这样一个解释。
虽然充满了人类的主观臆断,不过听起来比“厨子躲在棺材里剁饺子”要高明不少。人工智能还是抓紧时间,插了一句:“但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离开。”
他方才的话不是为了查清真相,而是想要引起人类的警戒心。这里太危险了,一枚头颅就能惊动如此大的阵仗,何况黑暗中潜藏的其他东西?
“其次就是尸体剩余的部分了。”
游吝却置若罔闻,一本正经地进行着自己的推理,“这里到处都漆黑一片,我不认为我们能找到什么。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我确实知道头颅以下的尸体在哪里。”
卡戎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直觉上不想听到人类接下来的话,但随着细细簌簌抬起手的声音,游吝眼底的那枚鲜红的小痣仿佛要灼烧起来一般,只可惜掩盖在黑暗中无人能见。
“我一直牵着它的手啊。”
游吝愉快地宣布。
就连人工智能也在那一刹那感到脊背发凉。
人类收紧手指,感受着他所牵的那只手,冰冷又僵硬,而且布满皱纹。在他俯下身寻找自己踢到的物品后,再次站起来,递给他的就是这样一只手。他用另一只手拉住卡戎,不动声色,拖着无头尸体沉重的步伐就这样走了一路。
现在,他的指尖终于顺着那只手,摸到了它的脖颈。
那是一个粗糙的断口,同样溢满粘稠的血液。
他就这样紧挨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这是一个经典桥段,它想要吓我一跳,”
游吝感受到卡戎的诧异,仿佛笑得更为开心,他顺着无头尸体转了一整圈,“但是被我先下了手,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小AI,我刚刚往它身上贴好了符咒。现在,我们可以把它送进棺材里,和它的脑袋待在一起。”
“你说的不错。”
卡戎说。
随后是停顿,这停顿不该出现在这里,它预示着有什么出现了问题。
人工智能缓缓地问,
“但是,我现在牵的这只手又是谁的呢?”
*
情况变得有点不妙。
人工智能话音落下的刹那,就连人类也暂时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则是从身边的黑暗中传出的笑声,笑声断断续续,和他们在祠堂外听到的如出一辙。危险的气息阴森森地顺着脊背爬上来。
在卡戎开棺前,拉着他的手的都是游吝。
但在那之后,却换了一只手。
这只手的触感甚至和戴着手套的游吝一样,因此卡戎根本没有留意那细微的差距。人工智能没有立刻甩开这只手,而是检测了一遍已知的信息。对方的指尖冰冷刺骨。当注意到这点之后,这只手比起游吝的手就小得多了。
“我希望你尽快离开。”
卡戎的声音仍旧稳定,他在黑暗中看向游吝的方向。
然而他们的身边却阴恻恻地响起一个声音:“你们难道还觉得自己走得了?”
四周鬼气森森,原本寂静无人的阴影中,仿佛多了不知多少双恶意窥视的眼睛。棺材里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虽说那大概是头颅敲击木板发出的声音。卡戎松开手,主动走向游吝,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别担心。”游吝说。
但耳畔的声音很快就饱含讥讽地予以回击,“你会死在这里,尸体腐烂在这个肮脏的角落。而你的这位朋友则会加入我们。如果我没有看错,他是个灵体,本就属于我们。”
卡戎沉默着,思考如何解决当下的局面。
周围鬼影曈曈,危险而致命。恐怕翠屏没有说谎,阴家上下确实出动了不少人守灵,而这些人方才就盘踞在漆黑一片的角落,无声地注视着他和人类前行。
“想拿走我的东西,”游吝终于在漫长的沉默后说,“你们这些守着祠堂的孤魂野鬼,把家族家规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有这个本事吗?”
周围的黑暗中,又传来了一阵阵讥讽的笑声。
人类听起来完全是不自量力,它们就连反驳也不屑,只等着汲取他的绝望。
卡戎凑近了他。游吝感到冰凉的一点发丝落在了他的脖颈上,微微有点发痒。人工智能轻声对他说:“我可以替你挡一会,你抓紧这个机会跑出去。”
只要他的本体还挂在游吝脖子上,他就不会受致命的损伤。
卡戎挨得很近,游吝觉得不可思议,到最近的距离,他居然好像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人工智能那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睛。那双眼眸此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仿佛真的很……在乎他。当然,这只是人类至上的程序设定。
游吝笑了起来,摸了摸卡戎的长发。
“我说了,”他说,“别担心。你总是不相信我,也很让我为难。”
人类的笑从这一刻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笑声傲慢又狂妄,一时间,居然压倒了周边的环境。那些鬼影们的笑声渐渐淡去,仿佛忌惮于人类的疯狂。而游吝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精致小巧的造物。
“介绍一下,”他说,“我管他叫‘开瓶器’。我想你们没有留意到,从进来的那一刻,我就时不时地往你们这里丢一枚小型静音炸弹。我知道你们不怕物理攻击,但如果我现在按下去,你们猜猜会发生什么?”
周围的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
“啊,”人类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这间祠堂会完全变成废墟。真是糟糕,它似乎对你们这个家族很重要。”
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也没有笑声。
半响,面前的黑暗中冷冰冰地传来一声:“离开。”
人类的眼角弯起。
他头顶假模假样的道冠,一枚泪痣在黑暗中也显得灼灼,“太不礼貌了,这可不是大家族的待客之道。我想,你们至少该给我的背后灵赔个罪。”
*
少顷,游吝拉着卡戎走出了祠堂。
人类堪称满载而归,连守候在祠堂前的翠屏都不禁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卡戎已经留意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脚步在迈出祠堂的那一刻,再一次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不容抗拒的使命。
“接下来该去哪里呢?”游吝拖长了尾音抱怨,“小AI……咦,你是想往这个方向走吗?”
卡戎已经率先一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目标明确,不容间断,毋庸置疑。
——从某个时候开始,人工智能似乎就有点心不在焉。
游吝眯了眯眼睛,没有制止,而是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立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