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警告!出现一级收容物异常,请相应区域的有关人士迅速撤离,特勤人员尽快就位,警告, 警告!
——研究所最高级别危机的警报, 往往出现在研究所内部系统彻底瘫痪后
*
“你听得见吗?”
阿斯塔问黑书, “风的声音。”
α的房间被设定了自然界能够出现的大部分气候, 伊西多炸毁控制室网络时,将所有的设定都固定在了标准值,除了已经被强光杀死的大部分生物和天空碎裂开来的网状玻璃,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意外地沉静, 海风时时刻刻都在吹拂着。
但怪物说的并不是这个,世界意识也心知肚明。
这个房间马上不再是个封闭的牢房, 即将被彻彻底底打破。在几个月前的某天,这个目标就已经被确定下来,又被某个翠绿色眼眸的人类付诸实践, 一直到今天。
外面的风来自广袤的天际,和人造的风有着殊异的气息。
黑书安静地躺在怪物的手里, 阿斯塔开始担心它会不会有点紧张,毕竟所有的一切都要在今天解决, 而这对于它来说还是有点提前。虽然世界意识在他们面前总是表现得胜券在握。
“我没事,”黑书的字迹有点歪歪扭扭,“我们都必须做好自己的事, 对吧,伊西多也一样,他现在还在看资料。到时候就像是说好的一样分头行动。”
“当然,”阿斯塔察觉到它果然还是紧张了, 怪物的声音有种蛊惑般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静下心来,无条件地听从它的指令。不过它只是说:
“我相信你们。”
“我也相信你们能做到。”黑书别别扭扭地发表了意见,随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伊西多说你们买的别墅会特别定制一个最漂亮的大书架,我的意思是,以后假如我去访问你们,要记住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我。”
“没问题,”怪物果然没有一点犹豫。
世界意识稍微放下了心,与此同时,小屋的门朝外推开,伊西多抓着笔和纸张走了出来,对他们笑了笑。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条手链此时被阿斯塔戴着,代表着通讯消息的石头一点点向外沁出晶莹的光芒。
“我先带你出去再接通讯,”阿斯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一会儿见。”
人类微微踮起脚尖亲了它一下:“一会儿见,”
钛白色的金属门再一次打开,原本在它手中的黑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的研究所如同稳定运行的机器,齿轮正一刻也不停地转着,全然对未来出现的变故一无所知。在风暴来临前,馥郁的花香悄然浸染了各个区域的房间。
怪物们纷纷抬起头。隶属特殊武装的黑鹰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拿起了黑色的枪。
希尔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别担心,他对自己说,今天是α约定好来见他的日子。
*
研究所的新人总是要花上许多时间来熟悉它的构造,至少今天刚刚入职的约翰·安东尼下意识里这样觉得。
他一向运气不好,现在正因为迷路在工作区域徘徊。
雪白的墙壁,标准化的房间和铭牌,但每一个背后都有危险而五花八门的东西,到处都是匆匆忙忙行走的研究员;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ID卡,这是唯一能够在安保系统面前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毕竟他的名字常见到研究所里至少有二十个同名的员工。
监控摄像头,金属的墙壁,巨大的门锁和电子控制的机关,密不透风的牢笼。
年轻的新人充满敬畏地抬起眼睛,看向远处的安全装置。
就好像永远也不会出现事故那样,他想。这点倒也没错,他所在的区域蝉联了内部网络票选的“研究所最让你安心的地方”。这里的怪物都得到了长期而有效的管理,上一次突破收容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安全警报已经落满了尘埃。
小约翰恰好有点走累了,于是走向了嵌有安全报警器的那面墙,他一边向后靠休息自己疲惫的身体,一边物色着看起来友好并且乐于引导新人的职员。
但是,事情不会永远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警报声刺耳尖锐地响起,就像恐怖片里的第一声尖叫,靠着墙的新人则格外倒霉,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和声波一起震动了一遍。
他战栗而弄不清楚情况地看着头顶上亮起的红灯,经年的尘埃在不断转动的血红光芒中掉落在他的头发上。
“什么?”
他喃喃自语,充满希望地看向那些老员工,渴望得到这一切都很正常,或者只是一场恶作剧的消息,心里却不情不愿地回想起入职时听到的开玩笑般的话:
“要是那盏灯只是发光,还有希望迅速逃离;要是警示音也跟着响起,那意味着危险已经近在咫尺;要是它甚至还在旋转——”
腿脚忽然僵硬起来,仿佛灌了铅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背后的墙壁簌簌地掉下粉尘,入职第一天的约翰瞪大了眼睛,脖颈上的汗毛因为寒意竖立起来。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在疯狂地逃跑。他对自己喊道,跑啊,跑啊,直到恐惧的眼泪溢满了眼眶,他仍旧无法驱使这具不听话的躯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这里?
他找到了他一动不动的原因。在他的背后,那堵墙早就如同粉末般被怪物所摧毁,它的吐息充满恶意地贴着人类的后背,尖锐的指甲已经伸了出来,下一秒钟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像烤肉一样串进签子。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要是警示灯在旋转,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死的痛快点。”
*
研究所在五分钟之内完全陷入了混乱,安保系统瘫痪,让原本的网络漏洞变得更加有机可乘。随后,电量供应也莫名其妙被切断,这毫无疑问会造成更多伤亡。
此时的研究所对外部入侵毫无处理的能力。
阿斯塔站在黑暗中,但它的眼睛比阴影还要黑,那足以让它和外面的所有怪物区分开来。它垂下眼眸,看向匍匐在面前的人类,这些人的手腕上都戴着黑色星星的标记,这一场骚乱由他们而起。但他们此时此刻卑微而恭敬。
“主啊,这一切是否按照伟大的您的旨意在执行?”
怪物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使用人形,但本体就在它身后的门里。和之前的影像通讯不同,近距离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神祗,所感受到的压迫感还要强上不知多少倍,怪物的眼珠仿佛凝固成冰的黑色海水,直视时却能看到流动的异彩。
“我看到了,”阿斯塔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怪异,“人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血、破碎的肉和折断的骨头,这是这个研究所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为首的信徒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充满感激地抬起了一双病态的眼睛:
“毁灭他们,赐给我们新生,黑色的神,请允许我将世界作为献给您的祭礼。”
“是吗?”黑发黑眸的神祗露出了恶意的笑,
“我要亲自去验收这份礼物——被允许见到这个过程的只有被我杀死的造物。而你们,就留在这里为我把所承诺的门扉打开。记住,要对我忠诚,你们的行动全部受我支配。”
使徒们看起来有点不安,尤其是对阿斯塔此时的离开。
但邪神的指令是不可违抗的,怪物已经展现了足够让他们信服的一面,它和所有预言中一样残忍而嗜血,拥有着无匹的力量,能够交付出毫无情感的处决,这才是真正唯一的审判。
仅仅只是略一迟疑,落在皮肤上的视线就像是火一样烧痛了人类。
“是,”他们跪在地上,想要去亲吻神的脚尖,然而阿斯塔只是冰冷而警示意味地逼退了这些不自量力的靠近,后退了一步。
怪物离开的脚步声就像紧绷的针,信徒们被森严的力量压迫着,他们的狂热和信奉都像是得到了落点,连大气也不敢喘。
而阿斯塔在舌尖咬碎了一颗薄荷糖。
没关系,它还有很多。
在黑暗之中行走和在深海之中的感觉有几分类似,阴影无处不在,足以更加妥当地将它的腕足全部藏好,但此时此刻藏起这个也无关紧要,黑暗中传来人类惊恐的尖叫和建筑物被破坏的声音,到处都是怪物的气息。
失去了光明的研究所即将从牢房变成屠宰场。
不过他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部分怪物已经听见了α的脚步声,它们的王静静地站在转角处,看着面前浓稠的黑色中亮起的一只只眼睛,和野兽一般无二的黄色或者红色。阿斯塔之前让“花”带话给怪物们,这就是服从它指令来到此处的生物。
有些怪物在黑暗中和人类一样惶恐,有些怪物则暗中窥伺着阿斯塔的模样,它们有嗜血的本能,下意识就衡量起攻击它然后取而代之的可能性。
有些怪物有形体,而有些怪物则很难形容。
不管怎么说,它们身上都没来得及沾染上血的味道,这说明它们表面上至少都很听话,在阿斯塔的命令下忽视了那些惊恐的人类,先一步赶到这里。
即使有些驯服是恶意的,带着跃跃欲试的挑衅。阿斯塔仅仅用单薄的人形站在墙角,没有释放出自己的力量。那些残忍的眼睛悄无声息地靠近着。
“都到齐了吗?”
在黑暗中视物对于习惯深海的α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它数了一遍,并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压抑不住本能的收容物同样太多。
一旦得到重见天日的机会,它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对收容它们的人类进行疯狂的报复,甚至于忽略了α的引导,非要在第一时间见血。阿斯塔并不认为能够简单地批判这样的行为,毕竟研究所对怪物做的事情也足够糟糕。
但狂欢式报复不仅伤害不到真正下指令的人,所杀死的大部分注定是无辜而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类。
怪物之王面前的骚乱已经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阿斯塔叹了一口气,光明正大地从上衣口袋里又剥了一粒薄荷糖塞进嘴里,它面前的大部分怪物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甚至没有尝试过甜食和糖果,颇具忌惮地盯着普通的白色小硬片看。
甜滋滋的辛辣弥漫在味蕾之中,与此同时,就像是默契一般,面前的高级怪物同时对它发动了攻击。
在黑暗中飘来了一枚乌鸦的羽毛,伴随着尖利刺耳的叫声,它脚下的地面仿佛忽然被融化,粘稠的质感试图将它一整个拉入其中,作为视觉盲区的背后,忽然响起了令人牙齿发酸的,仿佛一千根针在金属上摩擦的声音。
“很高兴你们能过来,”对这一切都熟视无睹般,阿斯塔彬彬有礼地说,它的声音并不能用任何一种语言来概括,直接穿透到了怪物们的心脏,“不过,也没必要那么着急。”
在它的身后,本该空空荡荡的拐角浮现出了无数黑色的眼睛。
羽毛被腕足扯烂,腕足迫不及待钻进了融化的地面,随后只听见化学反应般滋滋啦啦的声音;想要偷袭的怪物被四面八方的眼睛盯得死死的,在强大的压迫下俯首表示臣服。
随后,怪物们才终于意识到,就在它们身边的黑暗中,它的眼睛早已潜藏其中。所有逃脱的出口都被疯狂蔓延的腕足堵住,那些触手上亮起的霹雳般的竖瞳能从任何一个方向观察到它们的行动,纯粹而强大的力量仿佛将它们全都带进了深海。
“花”在它们之中,忽然惊恐而绝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瞬间,它疯狂地试图将花香的讯息传递出去,但馥郁的花香仅仅只是稍稍溢出,就被阿斯塔深渊般冰冷的气息压制住。
消息无法传递出去,这完全是物理禁言。
“好啦,”阿斯塔勾起嘴角,“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
名叫约翰的新人绝望地闭上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身后带着腥味的吐息,心里想的是早晨来上班时不应该为了赶时间把只吃了一半的吉士汉堡扔掉。
谁能想到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个吉士汉堡呢?
如果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当然会开始想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理想,还有他的亲人。研究所的工作一向以危险著称,不过他应聘的只是安全区域的一个普通文员,本来不该下场那么凄惨。他的思绪刚刚开始从早晨的五分钟向自己的命运转移,就听见一道皮肉撕裂般的巨大响声。
约翰的眼前一黑,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失去意识了。
但是——疼痛呢?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尖锐地刺痛了他的耳膜。他咬紧牙关睁开眼睛,转过身去,正好看见一只像是把最让人眼花缭乱的昆虫拼凑在一起放大的怪物,它的手,或者说是上肢长着银光闪闪的一排长针,此时此刻正最后挣扎一般将牙齿般的针挥舞向某个方向。
还没有触及到那个人类,又是一声枪响。
随后,新人约翰终于看见了它的目标,在怪物倒下时激起的尘埃中,那个人就像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穿着全套复杂的防御装备,熟练地避开危险区域,枪口仿佛还隐约有硝烟的余迹。他大步向自己走来,开口道: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的眼睛也和大荧幕上那些特工一样,钢铁般的灰色给人坚毅不屈的印象。
“没……没事。”
约翰·安东尼下意识像亲眼见到偶像的粉丝那样结巴起来,偷偷地打量着那柄枪,希望自己不要表现的太没有见过市面。
身边的骚乱不知何时平息了,研究所的特勤人员有条不紊地安抚着研究员的情绪,并将他们疏散到安全的位置。
仿佛对这起突破收容早有预料那样,他们解决问题的速度干脆利落到惊人,
这就是研究所吗?新人充满憧憬地想。
黑鹰并不打算在任何一个地方花费多余的时间,他飞快地向对讲机说了几句话,随后瞄了一眼站不稳的研究员胸口别着的身份牌,停顿了一下:
“那就好。安东尼先生,请你跟着特勤人员离开。”
研究所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糟糕透了,实际上则完全不是那样,至少在阿斯塔告诉他们所有即将突破收容并且难以解决的怪物的具体位置之后,他早就命令特殊武装的人员分散在每一个节点。
幸好他可以绕过对研究所的解释直接命令自己的队员。
其余的特勤人员在面对地狱般的事故级别时差点手足无措,黑鹰只需要稍做引导,他们就非常自然地像是跟随着领头者的羊群,完全跟随着他的指令做事。
当然,有一部分怪物不知所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保人员的安全。
通讯器那头的消息大部分都局势乐观,但也有少部分怪物出现了上一次那样的狂化状态,有一部分怪物的收容措施非常棘手,甚至会发动精神层面的攻击;还有一部分智商更高的收容物懂得聚集起来,力量得以强化。
他们人手不足,作为队长,他必须立刻赶到。
最糟糕的小队遭遇了收容物的埋伏,他们本以为那些地上的白色粉尘只是墙皮掉下来的灰尘,但当这些训练有素的队员踏上白色粉尘时,它们立刻牢牢地沾上了身体,并且逐渐拉长,由地面上不起眼的白点变成了生长出的无数蠕动着的尖柱。
“白垩虫”。那本不是这个区域的SS级怪物。
太糟糕了,它的移动速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而且会以某个中心为陷阱不断向外延申,疯狂地筑巢,将所有的生物固定在它的食道中发酵。
就算是朝这些尖柱射击,也只会让它们分裂成两个。怪物的本体就在不远处充满恶意地窥伺着,等待被它粘在蛛网上的人类丧失全部反抗能力,最终被彻底消化。
黑鹰再次对通讯器发出命令,但通讯器仿佛也被缠在坚韧潮湿的怪物躯体中,已经听不见对面的声响。他只能暗骂了一声,再次加快奔跑的脚步。当特殊武装的队长喘着气站定在目的地时,整个走廊已经完全被白花花的分泌物所淹没。
“朱鹭!”他试着喊队员的名字,“白鹳!听到指令请立刻回答。”
面前的走廊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发出了含混不清的笑声。黑鹰咬咬牙,开始朝内射击,但子弹就像是被淹没了一样迅速地被吞进了白色的絮状物中。
他同时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不落入地上微不可见的粉尘陷阱。
来不及了。约翰决定放弃枪这种毫无作用的武器,他一瞬间想到使用炸弹,但白垩虫的特点是遇到火焰后会应激,而他无法确保自己在视野被完全限制的情况下能做到一击破坏它的行动能力。
于是他改用特殊材质的匕首,刀刃触及时白墙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后退。
必须再快点,黑鹰想,他用力向内刺去,让怪物没有时间躲闪,但这次它没有躲开。刀被白色的絮状物死死咬住。他心下一横,白垩虫正在与他角力。
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让开。”一个声音说道。
在那一瞬间,特殊武装的队长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研究所能撤退的普通人已经都被保护着离开了,而其余的武装力量又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当然调配了一部分人赶到这里对付“白垩虫”,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赶到。
那为什么他会听到一句近乎命令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还熟悉得要命。约翰僵硬地转过身去,瞳孔在一瞬间微微缩小。他的背后空无一人,和他所预料的一样,那么,这个声音只有可能从一个地方传出来,从——
被堵塞的走廊的另一头。
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动作就下意识更随着声音的命令向一旁躲去。就在同一时刻,尖锐的爆破音从远处一路绵延着炸开,伴随着白色分泌物炸开时发出的沉闷哀嚎声,橙红色的火光飞快地舔食着纷纷扬扬的白色粉尘,朝着黑鹰所在的这一侧迸裂。
他下意识举起枪,在一片混沌中,鹰般敏锐的双眼捕捉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尽管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在上一秒钟刚刚擦过他的脸,但走廊里的景象却远远不像他预料中那样危机,\"白垩虫\"痛苦的呜咽声随着它破碎的躯体一起响起,这些像烟雾一样散开的分泌物有力地缓和了爆炸的危险性。
约翰看见了他的队员,朱鹭和白鹳正将手按在地上支撑起自己。
他们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特殊武装的宗旨是只要仍旧有行动能力,就战斗到最后一刻。和他们的队长一样,两位队员立刻警觉地抓住了武器,看向走廊尽头。在研究所,任何异样都是危险的预兆。黑洞洞的枪口在晦暗的白色粉尘中对准了尽头的人影。
万一那是另一个怪物呢——万一白垩虫立刻反扑,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然而他们的队长却像是一时间丢掉了所有的忧患意识。黑鹰是最先一个看清对方面孔的,他抓住枪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飞速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两个狼狈的队员。
“我破坏了白垩虫的核心躯干,它现在行动受限,不会再有危险。”
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见队长紧绷的身体,两位队员没有丝毫得知安全的轻松,反而更加如临大敌地看着对面那个让黑鹰失败的人影。
那真的是人类吗?还是什么擅长伪装的收容物?
“不,没事,”
约翰听起来有点恍惚,“把武器放下,我认识他。”
白垩虫破裂开来的躯干碎片终于大部分从空中飘落在了地上,看起来像是一场恶心版本的雪,踩起来则像是塑料泡沫一样吱呀作响。在尘埃落定的走廊,神秘的搭救者总算显现出了他真正的模样。
朱鹭和白鹳意识到他们也应该认识他,那个妨碍了黎明计划实施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们的念头和黑鹰一模一样:这个人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伊西多对约翰微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黑鹰,但现在不是叙旧时间,”他说,“接下来和我一起去A区,你们放跑的下一个怪物正在往那里移动。据说那里有许多高层的办公室?”
“老师,你没有死——”
黑鹰断断续续地说,随后意识到自己只是把最浅显的事实复述了一遍。
但巨大的震惊确实在一瞬间将他打碎后重塑了一遍,“等等,所以α在骗我,天呐,我居然再一次相信了一个怪物的话。您的伤现在怎么样?它有对你做什么吗?你们的整个计划是什么?抱歉,我知道……”
他举起手,飞快地对后面的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您曾经说过,在危急关头,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好眼前的一切。我会做到的。”
*
希尔的左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领,感受到手心被汗浸湿。
阿斯塔这些天被重新锁回了房间,但只有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拥有最高实力的反派boss绝不会被一套有漏洞的程序锁住,它来找过他,黑色的影子,在暗处细细簌簌作响的触手,他的生活简直变成了恐怖故事。
原本只有早晨的工作时间能见面。
但阿斯塔在这两周之内出来见过它几次,意外的是,研究所的人丝毫没有发现它的逃脱,又或者那只是它的分身。希尔曾经试探性地对约翰提过几次,但对方含糊其辞,像是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
他当然不能直说。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最近,连系统都不断地计算着在这个世界所获取的气运值,这个糟糕透顶的攻略世界马上就能走向终结,希尔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只需要α彻底臣服的那一天,只要α对他的爱强烈到愿意将气运值无偿倾斜给他,他就能立刻离开。
但今天,这个他和怪物约定好见面的日子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变故。
先是突如其来的停电,在一片漆黑中,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研究所的电路供给是什么样的,员工手册上肯定说过停电意味着什么,但希尔根本没看。
随后,门外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就连他的房间里,那盏红色的灯也开始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突破收容的情况有这么严重吗?”
作为研究所的特殊人才,希尔并不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全,先不说在他的住处外二十四小时检查的特勤人员,那扇由金属铸成的带有安全锁的大门和他本身的力量也足以让他有恃无恐。
主要问题是α今天要来找他。现在的情况有点麻烦。
他按亮了手机屏幕,室内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光柱,跳出来一条约翰发给他的信息:
“研究所出现大规模级别安全事故,你乖乖待在房间里,等我解决完后去找你。”
……该死,希尔提前开始担忧,约翰要来找他,这点他当然很欢迎,但今天α也会来这里。大部分怪物虽然并没有人类的恋爱观念,也对背地里的背叛行径熟视无睹,但野兽般的天性让它们对近在眼前的伴侣充满占有欲。
之前几次收容事故就是这样发生的。
为了测试这点,希尔还在研究所的秘密要求下主动和同一房间的实验人员搭话。暴虐的怪物当场将那个人类撕成了碎片,同时温柔地捂住了他的眼睛。那还只是A级别的怪物。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希尔犹豫了一下,室内仍旧很黑,备用电源看上去还没有生效。除了敲门声,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他只能试着和系统说话:
“门外是α吗?”他问,至少系统应该能感受到这一点。
“不是。”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它的警告:
“宿主,请您注意,研究所内的情况现在很复杂,我在试着感应您攻略成功的对象,但难以确定具体的距离,或许外面的骚乱也影响了它们的行动。”
容貌绝美的“神之子”皱了皱眉头,但是,敲门声仍旧变本加厉地响着。他慢慢地靠近了门,试探性地侧过耳朵仔细聆听。应该是约翰,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是随后强烈的异常感席卷了他的神智。
不对,如果是约翰,他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嗒,嗒,嗒。
声音规律,连轻重和间隔都像是一样的,在黑暗中一声声刺激着耳膜。希尔试着进一步仔细聆听,却隐约听见了地面上粘腻的滑动声。他刚刚睁大了眼睛,原本轻缓的敲击声却忽然变得猛烈,就像是想要硬生生将门撞开。
他觉得自己的手忽然变得冰凉。
而门外的敲击声终于停息,无论外面是什么,它终于贴着门开始说话:
“希……尔,”
怪物天真而怪异地重复着,“你……在这……里面吗?我来……找……你啦!”
希尔猛地逃离了门的位置,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声大概已经让外面的怪物听到。不对,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使对方突破收容又怎么样呢?虽然氛围很诡异,但怪物们可是爱他爱的要命,只要他露面,就会立刻言听计从的。
这样的话,把突破收容的它哄走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黑暗的房间天然地给人以压迫感。希尔将手放在门把上,希望这件事能够早点解决,假如一会儿约翰或者α过来,尽管事情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是会有点难办。
他正准备开门,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像是在头颅内响起的摩擦声,一瞬间从很远的地方移动到了门的另一边,兹拉兹拉地响着。希尔对这种声音同样很熟悉,变成人形之后,这个怪物最得到他的喜爱,因为它有一张漂亮到恰到好处的脸,而且不会说话。
等等,难道它们两个都在门口?
希尔犹豫着,伸手试探性地掀开了挡住猫眼的黄铜铭牌,试探性地向外望去。果然,两个怪物此时此刻正谨慎地打量着对方,它们用来找自己的模样都是美丽的人形,正是这一点十分怪异。
只是过去了不到一秒钟,猫眼的那一边忽然变成了一片深蓝。
希尔喜欢蓝色,所以它们的瞳孔也被要求是蓝色。
“神之子”迅速地退后,意识到自己的背脊已经是一片冰凉。然而,糟糕的事情还在发生,他再一次听到了脚步声,这一次甚至不止一个。与此同时,门的对面传来刺耳的刮擦声,像是被指甲胡乱地抓挠着,催促他立刻开门。
第一个怪物的声音再次响起:
“希……希尔,打开,门,危险,我……保护你。危险,危险,危险——”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不是主动的终止,而是硬生生被拧断喉咙那样的余音。这个怪物不强大,尤其是和其他怪物相遇之后,它的实力显得更加普通。隔着门,希尔仍旧能听到“危险、危险”的声音从它喉咙模糊地流淌出来,近似气音。
尖锐的刮擦声变得更加巨大。
“系统,”
他愣了几秒钟,这才像是寻找救星一样飞快地呼唤它,“糟糕,研究所这次突破收容的怪物恐怕有不少,它们都顺着气味来找我了。万一怪物们在这里打起来,我该怎么办?”
系统似乎也对眼下的情况始料不及。这个世界对它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不需要顾虑攻略对象发现宿主的背叛。怪物们被关在一个个独立的房间里,且没有成熟的恋爱观。
直到现在也没有。
要是希尔立刻出去,意识到他背叛的怪物也不会将矛头对准他,而是固执地将竞争者撕碎。
这才是最难办的。系统飞快地衡量了一下情况,现在门外有至少四只怪物,不过第二场战斗还没有开始进行,它们仍旧对希尔打开门抱有期待,同一级别的怪物要杀死彼此也需要审慎而沉默的互相观察。
现在的情形还没有达到它的预警值。
对系统来说,只有世界意识的追杀才能真正让它忌惮,而此时的情况更像是一场研究所突破收容的意外。虽然它同样谨慎地将逃跑加入了备选项:
“经过计算,宿主闭门不出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已有的利益。”
希尔咬了咬嘴唇,他明白系统的意思,与其干涉,不如先隔岸观火。而且,系统曾经说过,假如供给气运值的对象被另一个已攻略的对象杀死,气运也不会就此消失。
无论是约翰来找他,还是阿斯塔先一步找到他——
都能够顺利解决的。
他不得不重新在床榻上坐下,听着自己的心跳,数着门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