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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由王国与枷锁

你不告而别的那些冬天 星七 2825 2024-12-28 20:52:42

杨今真跟兔子似的,看着柔弱,实际手脚力气都很大,票往梁也口袋里一塞,再把梁也一推,梁也足足后退了三步才站定。

站定后,梁也往胡同口看去。

兔子撒腿跑得没影儿,只剩他那位烟都惊掉地了的哥们儿张安。

他对张安说:“啥事儿就给你吓这样——”

“梁也你恶心吗?”张安没等他说完,一脸厌恶地反问。

“那天你在校门口说的,啊,刚那男的跟你爸的事儿有关系,当时我就不信,我寻思你爸的事儿不都好多年前了么,能有个毛关系啊?”

“你他妈……你他妈还真是兔子?刚他手往你兜里掏呢,我都看到了!”

梁也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解释,而是,原来杨今每天都在经受这种恶意的揣度和不公的咒骂。

他惊异于自己的反应。

抬眼,只见张安望他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便离开了,没有留给他任何解释的余地。

——虽然他也不需要。

解释的前提要么是强大,要么是公平,后者之于同性恋的指摘从不存在,而前者……他只能过母亲口中安稳的一生,虽然渴望强大,但大抵是难及了。

口袋里,杨今放进来的那张钢琴门票还在和他的手发生触碰。

梁也的手很粗糙,此刻却忽然成了豌豆公主。隔着手套,薄薄的一张纸竟然也把他撞得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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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也走回梁家小卖店门口,看到门口多了一辆自行车。

孙娴在屋里朝他招手,笑着说:“回来啦,瞧瞧那是啥!”

1993年,自行车是主要的代步工具,很多大道上,非机动车道甚至修得和机动车道一样宽。梁也了解过价格,买一辆全新的,至少要花掉梁家小卖店一个月的利润。

眼看孙娴要自己转着轮椅出来,梁也上前止住她,将她往屋里带。外面太冷了,零下二十几度,孙娴的腿受不住。

“你看你,眉头皱成个啥样!”孙娴笑道,“没花几个钱,那是孔雀牌二六式的,早就停产啦!这是我跟你王婶儿买的二手的,折了一半的价呢,划算!”

那张门票还在口袋里摩擦他的神经,梁也思绪全乱,问:“为啥要买这个啊,妈?”

“哎,你不是马上毕业了么,到时候进货送货啥的,你骑着方便。”孙娴顿了顿,“再就是……之前老催你找对象,给你催急眼了是不?是妈不好,妈错了,对不起啊,儿子。”

孙娴笑得讨好,梁也心里泛酸。

“哪儿的事儿,我都忘了。”梁也扯谎,又看了一眼外边停着的车,“就算折了一半也挺贵的吧,我拿去给人退了。”

孙娴赶忙拉住他,“你这孩子,我不也是为了省钱么?现在你读着书,咱小卖店进货都是雇的人,等你毕业了,有车了,咱就可以省下这份人工钱啊。”

进货哪里是仅靠一辆自行车就解决得了的事儿,梁也知道,孙娴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他留下车。

他昨晚对母亲的态度究竟有多差,才让她能狠心买下这辆二手自行车?当年要给她买轮椅也是费尽口舌,孙娴说自己说扶着墙扶着桌子也能走,再不济爬两步,费那钱作甚。

“行,那就谢谢妈,我好好努力啊,到时候给你买小汽车开,再让你坐飞机,坐游艇,带你环游世界去。”

“哎你真是,整这些干啥呀?妈不指望你赚多少钱,咱过安安稳稳的就成,啊。”

梁也接受了那辆自行车,却没能接受自己。

不久前父亲的祭日,孙娴上完香,在供台前跟父亲说了好久的话。那些话句句不一样,意思句句相同,都是:咱儿子会过上安安稳稳的一生。

时至夜半,梁也仍然未眠。

梁家小卖店就一个厅和一个简陋的隔间,炕在厅里,冬天睡炕,父亲的供台抬眼就能望见。

他还记得那天的血,记得村里的孩子跑过来叫他说“梁也哥,你爸死啦”的时候,他手中的那几本书是如何掉落在地上。

那是他十分珍视的课本,那天以后,他再没捡起来过。

梁也沉沉叹了口气,攒紧手中拿了很久的钢琴门票。经过今晚,这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能收的了。

孔雀牌二六式自行车不会通往自由王国,只会驶向名为“安稳”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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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梁也来到班上,明显觉得气氛不对。

平时这帮猴子连上课的时候都敢闹腾,今儿倒是个个比鬼还安静。

梁也看了眼张安,收到一个鄙夷的眼神,顿时明白因何而起。

一整天过得都沉闷,梁也忍到放学,打算跟张安说清楚。

班主任又拖堂,在讲台上训话:“临近毕业了啊,你们都清醒点儿,别一天吊儿郎当的。虽然现在产定销的模式变自产自销,国营厂的效益都不好,但不进厂你们还能干啥?只能喝西北风!”

吊儿郎当惯了的人哪里正经得起来,照旧顶嘴:“中专的,厂二代的,都把名额包圆了,谁要我们啊?”

“我看不如到温暖的南方去,哪儿不是画了一个圈么?总比搁厂里天天打螺丝强吧!”

“是啊,梁也,你要不要去啊?”张安忽然接话,“我听说啊,你相好他爸在那一块儿做生意,你出卖出卖色相,让兄弟们都吃上一口肉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除了讲台上发懵的老班,谁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也给听笑了,老班在台上他不想闹大,想私下解决。

老班啰嗦半天,梁也那股火本来不大,硬生生给憋大发了。

等老班终于结束演讲离开教室,梁也直接走到张安座位旁说:“有啥咱俩现在说清楚,别没事儿瞎扣帽子。”

“啥误会,啥帽子?你不做亏心事儿能有鬼敲门?”张安眉头拧得很紧,跟碰到脏东西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后退一步,“你他妈离我远点儿。”

他一连串动作把梁也看笑了,梁也转身问身边的人:“早上我没来的时候他说我啥了?”

身边人大气不敢出,这俩都不是好惹的主,张安脾气急,一上火起来就跟放地雷似的,梁也虽然看着好相处,但谁真把他惹了都没好果子吃。

见没人回答,梁也直接点名:“任少伟,早上我来之前,他都说我啥了?”

任少伟上前拉了他一下,劝道:“也哥,都是兄弟——”

“都是兄弟嘴巴不知道放干净点儿?都是兄弟净知道污蔑人?”梁也甩开任少伟,冷声对张安说。

张安不屑道:“咋就污蔑了?三中那男的,他妈哪个大老爷们儿把自己整这么白这么瘦,还天天蹲校门口,昨儿他他妈在你兜里摸啥呢?大庭广众恶不恶心,是不是摸你鸡——”

梁也上前揪住他的衣服,“你他妈再说一遍。”

“急了?如果你不是兔子你急什么?他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啊?”张安扬着下巴冲他,“恶心,男不男女不女的——”

梁也一拳揍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一群人拉架拉不动。

梁也虽然会打架,不管对面怎么挣扎都能冷静地一拳一个准,但敌不过张安块头大,他被张安一个猛扑扑到地上,旁边的人又来不及阻拦时,张安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血腥味在口中弥散开来。

血,记忆中的画面再次复现,他浑身是血的父亲倒在田埂里不能动弹,那是他们家农田收成最好的一年,也是最差的一年。父亲和烧尽的纸钱一起离去,留下那年的收成钱,支撑他们母子俩生活至今。

张安被人拉开了,仍在恶狠狠地看他。

梁也伸手摸了一把嘴角,手上都是血。任少伟和几个人拉着他,他甩开他们,走到张安面前。

他盯着张安说:“我是谁我自己知道,我跟谁咋了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告诉也用不着你多管,要不是从前我当你是兄弟,我刚才能抽死你。”

说完梁也转身离开,任少伟和几个人上前拉他,他全部甩开,孤身一人走出学校。

校门口没有人在等他,这让他本就烦乱的心更加无解,他的脚步从来没有这样快过,走向三中的路也从未这样平直过。

他本就不该走上这条路,所以最后一次时,老天也想让他速战速决。

见到杨今不是在三中门口,而是在半路碰到。

杨今应该是远远就看见了他,看见他以后就停在原地,像是想要去跟踪又被抓包的样子,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梁也则十分坚定,直直地朝他走,走到他面前直接把口袋里那张门票掏出来塞他手里。

他力气很大,杨今甚至被他推得往后倒了好几步,但梁也顾不上也不想顾了,他转身就走,全程没看杨今一眼。

“……梁也!”

杨今在身后叫他,他置若罔闻,一心朝家的方向走。家里有那辆孔雀牌自行车,有他断了腿的母亲,有他丧了命的父亲,有他的责任和他的一生。

雪又飘了起来,梁也走进梁家小卖部时,带了一身的寒气,一肚子的火和一嘴角的伤。

孙娴看他受伤了,问他是不是又帮谁打架了,让他别学他爸,说,算妈求求你了行吗。

梁也也很想求求自己,求求自己,到底为什么刚才没狠下心对杨今一些恶毒的话——正如张安说的那些有关同性恋很恶心的话,以绝后患,一了百了。以及,现在又是为什么还是担心他。

窗外的雪忽然下大了,雪雾在窗户上飞舞,梁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这种天气大概是不会再来客人了,梁也上前就要关窗闭店,却隐约看到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影。

人走进了,梁也心一空。

是杨今逆着风雪走来,递给他一瓶碘酒和一袋棉签,对他说:“你……好像受伤了。”

作者感言

星七

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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