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杨今没有睡好。
他做了诡谲的梦。他梦见那碟录像带——两个男性的身体交 .叠在一起,忽然间,其中一个变成他的,另一个变成梁也的。
惊醒。
杨今出了一身的冷汗,喘了很久的气也没有缓过来。
怎么会梦到这种东西?
他想不明白,于是坐在窗前一直想,直到天空泛白。
杨今不知道自己想明白没有,但在直觉驱使下,他从抽屉最里面翻出一个铁盒,哗啦啦倒出里边所有的钱。
他爸在澳门发家致富了,他的零花钱却没有随之上涨,五毛钱一周。
但还好杨今物欲很低,其他同学喜欢去小卖店买零食、文具和烟酒,杨今什么都不买,就把钱攒着。金钱是逃离的资本,他想用这些钱逃离这个地方。
廉价布鞋们打劫他,他从未动过铁盒里的一分钱。从前他选择忍,反正他们只会欺负他,不会杀死他。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就用他五毛钱一周的零花钱打发他们。
但现在事情的性质变了,梁也卷了进来。
梁也的手已经因为他负伤,那么疼那么疼。他不能允许廉价布鞋们再找上梁也。
杨今从铁盒里抓了一大把钱出来。
看来,逃离这件事只能暂时延后了。
---
杨今特意听着大院儿里的动静,跟着那些廉价布鞋的时间出门。
胡同弯弯绕绕,他一路跟在廉价布鞋身后进了教室。
他躲在教室门口,看到那些廉价布鞋们又对着他的座位,脱了裤子。
“哎等等你先别尿的,昨晚打的那个人你们知道是谁么?打成那样,万一是厂里有鼻子有脸的人咋整?”
“啥有鼻子有脸啊,粮友胡同口儿那个小卖店的。”
“哦,梁家小卖店啊,他妈瘸了那个是吧?他帮兔子干啥?难不成他也是兔子?操了,好恶心,再不去那小卖店买东西——”
哗啦——
杨今走上前去,把装在口袋里的毛票和硬币倒在刚刚那人尿过的椅子上。
收手,杨今在镜片后抬起眼,冷眼盯着他问:“够不够?”
怎么会不够。
杨今一共拿了五十块钱,现在的烟一块钱一包,五十包够他们抽到死的了。
毛票和硬币与那滩黄色液体相融,廉价布鞋中最嚣张跋扈的那个叫田金来,田金来骂了个操,一步上前揪住杨今的衣服。
“你他妈什么意思啊?”
杨今闭起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发抖,然后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
在场的人登时懵了,没人想到一直被欺负的兔子会这样做。
“够不够?”杨今狠狠瞪着田金来,又问了一次。
田金来举起拳头,“我操你大——”
“不想要钱了,你就尽管打。”杨今牢牢盯着他越来越近的拳头,眼睛没眨一下,“你把我打死也行。”
“想要钱,以后别再找我麻烦,别再找我……”杨今顿了一下,“我朋友麻烦,每周都有这些钱拿。”
---
田金来回敬了他一个巴掌之后,带领那些廉价布鞋们接受了他的交易。
顶着火辣辣的脸颊,杨今瞥了眼已经在尿液里泡了一会儿的毛票和硬币,扭头出了教室。
他维持着平时的步伐往楼下走,不敢快走也不敢回头,直到走出学校,沿着胡同左绕右绕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才敢撑着墙大口喘气。
可是他喘不过来气,也站不住,最后只好顺着墙壁蹲坐在铺满了雪的地上。
他伸出手,看到手掌在抽搐,在颤抖。
出门之前,他明明已经在房间里排练了无数次,明明可以做到万无一失,明明可以把那些狠话顺畅地说出来。
可怎么……还是在“我朋友”这里卡壳了。
将梁也称作朋友令他心虚,或许是因为梁也根本不是他朋友,又或许是……
不,没有别的或许。不可以有。
“妈我迟到了,走了啊。”
“哎你这小兔崽子跑啥啊?平时也没见你上学这样积极啊,擦了药再走,赶紧的,回来!”
熟悉的声音。
杨今心一紧,抬头看,梁家小卖店竟然就在不远处。
怎么就莫名其妙走到这里来了。
杨今赶紧躲到死角,胡乱擦掉眼镜上的雾气,抻着眼张望。
梁也的母亲坐在轮椅上,她左腿的裤管里空荡荡的。
“你给我回来!擦了药再走。”她伸手拽了梁也的包。
梁也表情有些无奈,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蹲在她面前,任她帮着给伤口上药。
“妈,都说了没事儿。”
“还没事儿呢?再严重点儿都给你手掌穿个窟窿!你可真是,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学你爸,不要学你爸,你咋就听不进呢?我可就剩你一个——”话没说下去,她重重叹了口气。
梁也本一直看着他母亲,此刻却垂下眼眸,避着她的视线,低声说:“没学他,哪儿学他了。”
擦完药,梁也起身和母亲道别,然后往杨今所在的方向走来。
杨今吓一跳,想躲已经来不及。
于是他就这样和梁也撞上了视线。
前天晚上梁也送他回家,这片地儿就这么大,分得清东南西北的人都知道,杨今上学绝对经过不了这条路。
这不就是跟踪,这不就是蹲点儿?
再加上昨晚他抓人手的动作,简直司马昭之心。
梁也经过他时,杨今堪堪迈了半步,“我……”
他想解释一下,说他今天来到这里是个巧合,或者撒谎说正好要来小卖店买文具,或者说关心他的伤势,再不济就把早上他“大战”廉价布鞋的事儿和盘托出,总之能洗脱罪名就好。
但都多余了。
梁也经过了他,便是经过了,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片刻停留,仿佛他不曾站在此处,仿佛昨天和前天的事情不曾发生。
杨今又下意识往前跟了一步。
怎……怎么会呢?怎么会不认识了呢?明明他第一天他对自己说“所以你要小心一点,好学生”,明明他的手背上还有为自己负的伤。
北风扑面来,杨今有些恍惚,他堪堪跟在梁也身后不远处。
回去的路是逆风,北风又呼啸在他们之间了。杨今追不上他。
“哟,早啊您。”另一条胡同里闪出一个身影,也是个抽烟的男生,自然地搭上梁也的肩膀。
抽烟男生瞅到梁也的手,“哟,大冬天不带手套,咋了这是?光荣负伤了?咋地,有架打不叫我?是不是兄弟了你!”
梁也把手插兜里,似笑非笑:“你跟有病似的。”
抽烟男生勾他肩膀又紧一点,问:“不是,到底咋回事儿啊?”
梁也没抗拒他的动作,“别问,再问扇你。”
“行行行不问就不问。真是开了眼了,咱俩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不啥啥都跟我说么?唉,究竟是生疏了,都有小秘密了。”
梁也笑着踹了他一脚:“秘密你大爷,再他妈贫,我把你秘密都给隔壁班那姑娘抖搂出去。”
胡同很快又岔开,梁也和他的朋友走向左边,杨今需要往右。
在岔路口站了片刻,杨今还是往右走了。
如果他没有在晨读之前回到班级,老师会发现,然后会通知柳枝桂,柳枝桂就会顺藤摸瓜知道他是同性恋。
早上听到的这句话又在耳边回响。
“哦,梁家小卖店啊,他妈瘸了那个是吧?他帮兔子干啥?难不成他也是兔子?操了,好恶心。”
杨今闭起眼睛。
他是同性恋就是了,他不应该拉梁也下水。并且,很明显,人家也没想下水。甚至很抗拒,不然怎会直接无视他。
杨今走回班上,看到那滩黄色液体还在自己的座位上,而那些钱币已经不见了。
他抬头时正好对上田金来的眼睛,对方十分恶劣地朝他吹了个口哨。
他学着梁也无视他的样子无视田金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学不会那种冷淡的狠心。
拿抹布的时候,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他匆匆擦了两下就坐了下来。
他不想让那些廉价布鞋们看出他在装腔作势,也不想再让他们找梁也的麻烦。毕竟他这个同性恋已经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
晨读开始,读书声整整齐齐,个体的声音都消弭在集体里。杨今知道这个世界也是这般。正如他的父亲离开工厂去赚钱,他的母亲脱下工装穿上裙子,都被视为破坏“大多数”的异类。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男的,梁也的朋友就可以与他亲昵,而自己就要被无视。
他其实根本都没有想要和梁也怎么样。
而且,如果觉得同性恋恶心,那最开始又为什么要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有海星可以分我一点咩 (●´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