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有旨, 凡有抵抗,生擒活捉,不可杀人性命。他怕日后燕珩问罪, 也怕他心中始终埋一根细刺。
姬如晦道:“还是王上高明。”
秦诏之计,也是剑走偏锋, 差点丢了小命儿,既然要赌, 就赌一把大的。
他这么想着, 又去慢条斯理地整理册子,轻声自嘲道:“什么高明不高明, 四十城丢三十九城,倒没什么可光彩的。”
姬如晦笑着摇头。
妙就妙在这里。
只抓住了最关键的一城, 便赢下这场约定。纵他符定拿下三十九城又如何?都城破,王君被擒,挟天子令诸臣, 哪有一个敢不应的。
大家这才明白, 当初秦诏佯作不敌,夺过来, 又丢下, 只不过都是迷惑敌方, 叫燕军以为,秦军这样的不堪一击。
彼时,双方交战,所有的兵力集中在燕、赵之三十九城,压根不会有人想到,秦诏会选择直袭都城。
燕都藏在腹地,若从主战场相攻, 连第一道防线都破不了。
打都城,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可秦诏将兵力悄不做声调到了别处,沿着燕、楚之交境,兜了个巨大的弯子,趁燕珩不在,布防埋伏,整顿四处。
都城兵力不过三万。
那座巍然静立的华丽宫城,很快就被秦军隐蔽地包围起来了。秦诏特意算好时辰,趁他父王还在路上,便放出自己“快不行了”的消息。
燕珩破临阜,发现端倪,为时已晚。
秦诏亲眼看着那名从前线飞奔来报信的金羽兵,疾奔入宫;方才大手一挥,号令下去:“即刻攻城。”
整夜浓重风雨。
秦诏赶在燕宫的第一场雪之前,来抢燕珩。他孤注一掷,把全部兵力和希望都压在了这一仗之上。
符慎和燕珩,谁都没想到,秦诏会这样做。
不仅对方,就连同那些秦营里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都不赞同秦诏的战略,实在冒险,若此战输了,必将万劫不复。
更何况,临阜一旦被攻破,秦军防线便会全面溃败,如拱手送人。秦兵调配远走,内里空虚,燕军接管天下,如入无人之境,都不必用半年。
再者,秦诏若输了,必要被燕珩活捉于燕宫;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不过还好,秦诏胜了。
符慎擦拭着自己的长戟,沉重问道:“王上打算怎么做?您也要将燕王关起来吗?若是燕王不同意受降,那您要杀了他吗?”
秦诏摸了摸小腹,压住神色道:“本王什么时候说要他受降了?”
“那……”
秦诏睨了他一眼:“将军虽然勇猛,却还只是个愣头青,对这样的事儿摸不着头脑,还是不要管了!本王既不会为难燕珩,也不会为难你父亲,符将军,照旧做咱们大秦的司马——”
说着,秦诏站起身来,佯作轻松地压在他肩膀上,调侃笑道:“诶,将军,你说,本王封你个右司马,叫你管着他可好?”
符慎嗤嗤笑,分明心里得意,却又不敢承认:“那怎么行?我爹要打死我的。”
“你管着他,倒不用挨揍了。”
符慎摇头:“在朝堂上,他听我的。回了家,他岂不要甩鞭子抽我?王上您英明,可不要害臣——这个右司马,臣可不敢当。”
听他这样说,秦诏笑他“怂包”。
符慎反盯着秦诏看,只将这位秦王看的也心虚:自己的处境,未必要好过符慎。燕珩若想赏个巴掌,自己还不得仔细地递上脸去?
没大会儿,那一帮人臣都陆续涌进来。
严将军问:“王上,如今,已经控制燕宫,咱们可要撤换燕字旗,改换“秦”字旗,如若不然,旁人岂不是不知道……”
秦诏忙摆手,急道:“万万不可、一根儿也不敢动!燕王最喜欢那旌旗飘摇的风光,若是给他撤了,他待会儿,定要赏本王巴掌吃的。”
其余人:……
王上窝囊,到底谁才胜了啊?
现在天下姓秦,倒是您秦王,巴不得去姓燕呢。
见大家那副神色,秦诏轻咳了一声,又道:“并非本王胆怯,实在是……是诸位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若是操之过急,惹得燕王不悦,那边境的二十万精兵,还不得要咱们好看?为了避免再起战事,生灵涂炭,本王自愿吃点亏面儿。”
“只是咱们,万万——不要惹他生气。”
严将军这才点头:“难道我们也不宣布,拿下燕都了不成?这一仗,胜得岂不窝囊?”
秦诏想了想,道:“那你们就在燕字旗一旁,也插上我们的旗帜便是!难不成,容得下燕,还容不下秦?都一样的。”
“本王与父王——”他忙忙地改了口,笑道:“本王与燕王,往日恩情如海深,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呐!”
严将军得令,这才出去了。
楚阙随着他走到里帐之中,声音遏制不住的喜悦,他再看秦诏,仿佛从他脸上找到了那个十三岁时说“做储君自然好”的气势阴鸷的少年来。
他有些语无伦次,激动问道:“竟真的!咱们只差最后一步了!如今,都城已经拿下,待燕王交出翠玺,天下统一,王上可就是天下共主了!”
秦诏轻笑,没吭声。
“王上,那您下一步,还打算怎么办?封功赏爵,造行宫,选秀女……”
秦诏好笑道:“除了封功,其他的……都没有。”
说罢,他转过身去,抚弄着自己略带灰尘的甲衣,嘱咐仆从:“抓紧给本王备下热水,本王要好好地沐浴更衣,才能去见那位。”
楚阙不解,显然不将当日秦诏说的“承欢”之事放在心上,好笑道:“王上是去受降,又不是去成婚,怎么还真摆出一副求见心上人的姿态?”
他心里藏着的那话,也是为秦诏考虑:“王上您先不要忙。臣就是想问问,若是燕王不同意,抑或不守约定,仍要再打,怎么办?……您不如,当场擒杀了他,以绝后患。”
秦诏顿时挑眉,他抬脚给了人屁股一脚:“楚阙,你放肆!才说了他是我们大秦的太上王,你这叫什么话!”
楚阙咕哝道:“可是人家燕王压根不肯啊!再说了……您不是说,不想认他做父王吗?”
秦诏嘶声,被噎住了。
他不喊父王,是想撇下那“父子恩情”,可……他不喊父王,这帮脑袋缺根筋儿的朝臣,又不肯承认燕珩——只当他是燕王,却不是自己人。
他犯愁,仍道:“那是气话,才不能作数。他是本王顶顶尊敬的人,谁都不敢惹。往后的事儿,本王还没想好,但是,我们有约在先,以父王那样清高的性子,他肯定不会食言不认的。”
其实,秦诏也想过,若是他输了怎么办?
答案就是,不承认,继续打。
他可不清高,他承认,自己还有点厚脸皮……
楚阙又问:“那您还不赶紧进宫,作甚要磨蹭?为何要这会子沐浴?”
秦诏哼笑:“管得那样宽作甚?要不要本王将你送到胭脂庙里洗干净,来给本王做个大管家?”
“……”
楚阙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儿,就没人影儿了。
秦诏才要笑,外头就传来一句薄怒地造谣:“咱们王上要吃人!如今,越来越可怖啦——”
秦诏顾不上管他们。
眼下,最要紧的,是进宫见燕珩。
他沐浴栉发,叫仆从将那赤红帝王袍衣捧出来,伺候他穿上。
姿态华贵,威猛挺拔之丈夫,衬金冠华衣玉环佩。如今,两道手臂青筋起伏,强劲而健壮,燕珩赏的那两道金钏,已小的带不进去了。他无法,只眷恋看了两眼,便重新收放好。
秦诏从锦盒里,捧出那道新铸的玺印。
两道帝王诏意“四海平定,天下大同”交错之中心,空了一块,那里,本来应该刻个“秦”字。
可秦诏,却叫人特意将位置留出来。
他想,若燕珩肯留在自己身边,纵那里是个“燕”字,其实也没关系。
他父王做王君,比他还要好。
秦诏阔步而行,出来的时候,营外已经跪倒了一片,大家疾呼“叩见秦王”,眼底仿佛被那道赤金色身影烫热,而后湿润。
每个人守在秦营里的兵都知道,那是他们秦王,一刀一剑,打下来的帝王袍,也是他一道疤一道疤,从血肉里长出来的红色。
目送秦诏御马而奔,飞骑随行,扬起的尘灰里,有一位,不合时宜地想到:“为何,王上这一身,不像是凯旋夺城的帝王,倒像是捧着聘礼直奔心上人娘家的少年儿郎。”
他打扮的那样俊,竟是为了跟燕王说“把玺印交出来”的吗?
怎么看,怎么不像。
紧跟着,符慎与楚阙起身,御马领着一箱又一箱望不到头的金银珠玉出发了。
燕宫里。
燕珩静坐宝座,淡定地饮着茶,面上丝毫不见畏惧,反倒有一丝微笑。他估摸着时辰,心道,秦诏应该早就到了才是,怎么还不见人?
半个时辰后,德福禀告:“秦王已经进城了。”
听见那句话,燕珩才放下心来,知道他果然没事。但他面上波澜不惊,只平静道:“这混账,亏得敢来。”
德福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明白怎么转眼间,就国破城亡了。
他们王上这样宠着他,秦诏为何要这样“恩将仇报”?但他却不得不将实情禀告出来:“秦王并没有朝大殿而来,却领着人,向着祠庙去了。”
燕珩皱眉:“他去那里做什么?”
“回王上,小的也不知。”德福道:“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地一群人,带着许多箱子物什,封了大红色绸花,并不知,里面是什么?”
燕珩冷哼:“去瞧瞧,他要做什么。”
德福忙称是,赶紧去打听了……
秦诏将那旧日里收缴来的八国玺印,摆在燕正的牌位底下,然后燃了三柱顶顶粗的香,才俯身跪下去:“先祖父在上,我是秦诏。特来拜见您老人家。”
“我知道,您不识得我。但不要紧,您可知道我那顶顶窝囊的老爹?秦厉。十一年前,我来燕宫作质子,得燕珩疼爱体贴,自此之后,对他深爱不疑。”
“我知道,您生前,就想要这八国的玺印,现如今,我全给您收缴来了。您看,我这样的体贴,您将燕珩许给我,可好?”
燕正:……
什么玩意儿?你小子最好重新说一遍。
秦诏望着牌位,厚颜无耻道:“八国玺印!您再仔细看看,都是真的。我给您送来了,您不说话,我就当您是答应了哈!我今日,便要将人都带走,他以后,可再也不回燕宫了……”
香灰猛地烧断一截,掉落在帝王袍衣上。
秦诏一怔,又一截儿,抖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哆嗦了一下。
“……”
“您这是……”秦诏眨巴了两下眼睛,自问自答道:“太高兴了?嗯,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喜欢的!玺印归您,燕珩归我,就这样说准了哈。”
秦诏笑眯眯地起身,拂了下香灰,又从袖中掏出那块秦厉赏的玉佩来:“这是我当年受封储君之时,秦厉赏我的信物。今日,我一并留下,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若哪里不满意,大可寻我父母去问问——”
秦诏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脸来,笑道:“哦,对了,我外王父的名讳,白鄂,您应当也听过——您若嫌我那便宜爹窝囊,就去找我外王父,可好?”
这话才说完,案头那柱香就栽倒了。
香头怒怒得红了起来,却没办法跳起来打他。
秦诏“啧”了一声,跟牌位鞠躬,自己念叨:“瞧您这暴脾气,今日乃是大喜之日……”
燕正:……
你小子这辈子,最好多活几年。
德福回来禀告,说是秦王也不知念叨什么,只上香祭拜了一会儿,又留下八国玺印和玉佩,便出来了。
燕珩困惑,拧眉看人:“什么?”
德福道:“千真万确,小的进去看了一眼,正是八国玺印,跟图册子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真假……小的没见过,却辨认不出了。”
燕珩:……
他竟真得没看懂,秦诏这步棋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诏出招的每一步,虽然出乎人意料,却仍旧带着他的影子。
燕珩教给他,不要在意一时得失,天下这样大,半壁江山算什么?于是秦诏舍三十九城,奔袭燕宫。
燕珩教给他,只一个杀字算的了什么?要让那些恨意为你所用。于是秦诏擒住王君,却大度的不杀,竟叫敌人给他做参谋。
燕珩教他,攻心之战,大将往往败在那一心念动摇之间。所以,不要看这步棋怎么下是对的,而是要看,这步棋怎么下在敌人的软肋上。看似大错特错,实际上,却正中下怀。
于是秦诏,铤而走险,用命做赌注,与最英勇的燕军、最英明的燕王,博了一局逆风翻盘。
他是燕珩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对手,更是燕珩用骨血喂出来的狡猾敌人。
两炷香后,秦诏阔步进来,静立他面前。一身袍衣华丽威风,重青色将人雕琢的沉稳,赤金挑亮了眉眼间的意气风华。
他笑眯眯望着人,没说话。
燕珩端坐,临视睥睨,不怒而自威。
他本想问别的什么。也想先骂他两句解气。可是,那凤眸微眯,循着旧日的称呼,却只剩了一句轻嘲,“吾儿,如今……可要杀了寡人?”
秦诏俯身,骤然折膝跪了下去。
往日隐忍换作桀骜,锋锐眉眼经年淬炼,越发显得狠厉,但唇角柔情却化作了一抹笑,“未免……舍不得。”
“哦?”
“宫城十里,凤冠霞帔,金银珠玉贯满箱,另有玺印一枚,权作信礼。”秦诏笑得璀璨、坦荡:“父王……诏,是来迎娶您回家的。”
燕珩轻轻地笑出了声儿。
紧跟着,叮当一声脆响。
手边的茶杯摔落在秦诏面前,飞溅起来的碎屑,划破他的手背,勾起一丝极细的血痕,微痒的刺痛感分明。
那位云淡风轻,口气却重了几分:“如今,你大权在握,竟也敢羞辱寡人了?”
秦诏跪在那里不动,仍旧是往日仰望的姿态:“不是羞辱,是真心。”
他其实还想说,先祖父已答应了来着,但他没敢说,怕那位真翻脸。
燕珩缓步走下台来,站在他跟前,那距离近得叫人窒息,秦诏满鼻息都是燕珩身上的香气……他跪直,袍衣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打过去。
燕珩垂眸,声音幽冷:“秦诏——你胜了。”
“你不仅长大了,你还胜过了寡人。这天下归你所有,如今,寡人……也成了你的手下败将?怎么?——今日却不是来羞辱寡人的?”
“是,我胜了。”秦诏伸手抱住人的窄腰,将头贴在他小腹位置,轻声道:“可是父王……玺印我带来了,是留给您的。那不是羞辱,您知道的,那是我献给您的真心。”
燕珩想拨开他,秦诏不肯动。
那位冷哼,“如今长大了,竟也出息了,学会装死与寡人看?”
秦诏讪讪:“所谓兵不厌诈,那是您教我的……”
片刻后,见人不说话,他又耐不住拿嘴唇贴着人衣裳,轻轻地吻。
“就算我无赖,我装死。可是……燕珩,你光明正大。那么,你输了,难道想耍赖吗?是你说的——‘任凭秦王处置’。”秦诏伸手去摸他的小腿,而后是膝弯,叫人抬手轻赏了一巴掌。
秦诏舔舔唇,怔了片刻,竟说:“燕珩,我明白了。”
不等燕珩反应过来,他明白了什么,秦诏就猛地起身,折腰勾倒人的膝弯,将人抱进怀里,搂紧了。
燕珩愠怒,才挑起眉来,秦诏便凑上去亲他的眼皮儿,无赖道:“燕珩,抱紧我的脖子。不要乱动……”
“早先,你说过,若是输了,就任凭我处置的。既然你那样的不好意思,不肯承认,我便明白了.”
“明白什么?”
秦诏微微笑:“燕珩,你定是觉得,自愿走出去,兴许丢人。我明白:你是想要我……这样将你抱出去,对不对?”
燕珩磨牙,冷哼了一声:“秦诏,你若敢这样走出这道殿门去,寡人必杀了你。”
秦诏见他脸上怒色不像假的,只好悻悻地将人放下。燕珩才要发作,这小子识相,“噗通”一声便又跪下去了。
他怂得快,求饶最诚恳:“我错了,燕珩,你不要生气——我满心里都是你,现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爱你了,我心里高兴,我……我藏不住。”
燕珩冷哼,仿佛不悦。
秦诏便唤人,将玺印锦盒和那柄秦王宝剑送上来。
他的唇色浅了几分,轻声道:“父王,燕珩……叫你什么都好。你输了,我也不强求你。你瞧瞧这里的两样是什么?一个是新筑的玺印,可号令八国。另一个,是我的佩剑,吹发可断。”
燕珩睨着他,静待下文,那神色不辨喜怒。
“你若喜欢,不管是……我陪你留在燕宫,还是咱们回临阜,一切都好。”秦诏捧起那枚玺印来:“你看,我还没有刻上那个字,随你叫秦、叫燕,都好。这天下,只要太平、安定,听从哪家之言,又真的重要吗?”
紧跟着,他将玺印塞进燕珩手里,又捧着那把剑来:“你若觉得羞辱,不肯走。你心里也没我,抑或是嫌我阴谋诡计,那不如,干脆地杀了我吧!也不必怕我夺权,说我是个没心肝的石头。”
“你拿我的佩剑杀了我……”
“世人只知秦王败给你,自戕在此,你……燕珩,你从来没有输过。”
燕珩没说话,只是那样垂眸看他,掌心里冰冷的玺印,却叫他暖出了余温,那颗心,也一点点地泛起热来。
“你还记得那道诏旨吗?我写给你的。我若死了,这玺印、这偌大的疆土,最是名正言顺会交给你的。”秦诏笑着,两串泪珠簌簌地滚下来:“燕珩,你说帝王薄情,我信。可你若说……你没有心,我却不信。”
燕珩提起剑来,抵在他脖颈上:“秦诏,不要再以为,装可怜,寡人便会相信你,原谅你。”
秦诏没吭声,方才的喜悦被这样冷厉的态度冲散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慌张,还是害怕什么,总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两瓣唇,不知什么时候,越发苍白了起来。
燕珩深深地压下一口气去,握剑的手,竟比他抖得还厉害。
他分明满腹怒火,却仍觉得,幸好他还活着,这秦国来的小贼偷了他的心去,才叫他这样辗转不得安生。
这小虫子似的、小鱼儿似的、纸鸢似的孩子,把一切都捧给自己,难道真的不怕死吗?若是秦诏早日献出来,便一切都不必发生的。
若是那样,自己仍旧信他,疼他。
燕珩缓声道:“你为何,早先不肯交出来?”
听见这句话,秦诏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湿润渗出来,打湿了眼窝,他道:“早先交出来的,是秦王的恐惧。而如今交出来的,却是我的真心。”
燕珩不语。
秦诏微动,那剑刃差点划破他的脖颈,便叫燕珩挑开了——秦诏得偿所愿的扑上去:“燕珩,你不舍得对不对?你就是那样的喜欢我,对不对?”
燕珩冷哼:“你我有约在先,寡人信守承诺。”
秦诏微微睁大眼睛,仿佛诧异似的。他满腹的溢美之词涌在心尖,颤抖在喉息……却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秦诏心里想,燕珩可真好,是这样的英明神武、光明磊落。不仅不杀了自己,竟还信守承诺。
若是自己,这会子,肯定是要逃跑的……
燕珩仿佛猜透了他,说道:“你也不必高兴地太早。秦王若想迎寡人去临阜,须以天子之名。自此,鞍前马后,无所不从,若无寡人的应允,不得近身……”
还没等他说完,秦诏便破涕而笑:“行、行,燕珩,你说什么都好!我全都答应你,再没有一样不给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实在的,秦诏早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阵子,都没听全,就全答应了。
没大会儿,那赤金珠帘的轿撵,仿佛花轿似的停在殿门前……
燕珩蹙眉:?
秦诏讨好似的笑道:“这是我特意叫人打造的!”
“嗬,俗气。”燕珩冷笑:“腹中无有墨水的蠢东西,那里识得什么美丑?”
秦诏笑眯眯地点头,却被人骂得脸色潮红。
而后,燕珩登轿,秦诏单膝跪地,扶着他踩在自己的腿上,甘做轿凳:“秦王诏,恭迎天子回宫。”
燕珩轻哼了一声,优雅地坐进去了。
没有他的应允,秦诏不敢随行坐进去,只得守在一旁,御马而行。
楚阙调侃地笑了一声:“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看王上,再没有那时的伤患之痛了,才多久,伤竟全好了!”
秦诏一笑,没说话。
两个时辰后,随行在后的符慎,盯着地上坠落的血痕,困惑地拧起眉来。每隔几步,洒落几滴红色,他放远视线去寻,兀自瞧见马上有几分摇晃的身影………
“王、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