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走了。
秦诏苦着脸、流着血, 追出去十几步,叫人挑刀拦住了。燕珩脸上的冷意明显,再追, 寡人便要杀了你。
秦诏知道那位狠不下心,但拿剑捅一下, 还是很疼的。
他不得已,不敢再追。
秦诏用破烂的掌心捂住另一边流血的脖颈……心中苦痛叹息, 再这么切下去, 脖子早晚得掉。但是没办法,燕珩那样的威风美丽, 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
大家围住他们可怜的秦王。
待给人包扎仔细,大家便又问他:“您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啊?”
秦诏叹气:“本王原不想惹他生气, 可那主意也不得不拿!如今也好,干脆将玺印全丢了。于秦而言,王君在咱们手上、兵权在咱们手上, 受降于秦, 光明正大。”
楚阙道:“燕王原想借着玺印、城契,派兵接管八国, 现在一来, 只能硬抢了。他当然生气。要臣说, 王上,您也是的,干嘛不直接跟人摊牌,堂堂正正打一仗得了!”
“若是硬打一仗,赢了,倒要叫他再不理我了。若是打输了,更难过, 往日的荣光与战果叫人强去不说,死那样多的人,本王为了一己私欲,于心有愧。”秦诏嘶声,轻轻抬了下手:“现在,已是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平民都疏散去,只留下四十座空城,咱们再不必怕,狠狠地打便是——大不了,你们输了,叫他将本王捉去承欢。”
其余人“啊”了一声,面上迸发出一种诡异的惊讶之色,仿佛是从腹腔之中,拿铁锤砸出来的一口冷气儿:“呵……”
符慎挠头:“承欢?”
秦诏道:“你看本王,难道不好?”
当然,秦诏这张脸放在何处,必也算得上英姿俊朗,挺拔威风的。
可是……这样一个血海里淬炼出来的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剥开两层衣裳,便是浑身丑陋伤疤,五官没一点漂亮可言,剑眉龙目,高挺鼻梁,薄唇一抿,眉目一沉,露出冷厉之色,便像是个可怖的活阎王。
他气势狂纵,性情野蛮,肩宽背后、掌腹粗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能看出“承欢”这俩字怎么用的。
符慎还是挠头:“您是说,子孙绕膝的承欢?”
秦诏都气笑了,他冷哼一声:“你懂什么?燕王最喜欢我——他就喜欢我这样的八尺大丈夫!”
符慎并群臣:……
若是如此说来,燕王口味倒也独特。
实在不怪他们糊涂。
往日秦诏年纪小,身骨瘦削,瞧着是个阴鸷少年,燕珩见他,却香软可爱。再后来,他多了阳光活泼,抽条似的猛起来,燕珩见他,还是香软可爱……
如今,他是个蛮汉,做了帝王、杀人如麻,更是个血性十足的猛男。燕珩见他,仍旧是那样的香软可爱……
八国人谓之,见秦王者,如见阎罗。
到底是谁会捉个大猛男去承欢啊?蹊跷!因而,大家的“不理解”,倒是很能“理解”——人之常情。
秦诏可不这样想,他高人半个头,也仍旧往人怀里钻。他是猛男不假,可他也是燕珩的小可怜,心肝肉呀。
这话,他没好意思说。
只因那帮人面如酱色、分明为难,仿佛再多听一句,连那日跟燕珩喝酒所吃的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楚阙说:“小时候,我就没往那处想,现如今看,王上您这脸皮,倒比咱们东城墙还厚。”
符慎傻愣地接话:“可那位,不是您父王吗?”
秦诏叫人臊得无地自容,气哼哼摆手,“都走!”
大家谁也不肯走,紧追着问他:“既然您是大丈夫,那承欢不承欢的,倒也不妨碍。反正咱都是爷们儿,流血受伤都不怕,承欢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不知,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秦诏道:“将那几位王君都捉过来,这几日,受降献玺印。”
“玺印不是丢了吗?”
仆从捻着那根透明的纸鸢线,扯出另一头的锦囊,笑着回禀:“挂着呢!王上英明,骗人的!”
秦诏:“多嘴。”
原来,秦诏不止留下了玺印,还将那几位王君都从秦国牢里捞过来了。他堂皇备下受降仪式,将玺印收归己有,而后,重铸新玺。
那几位阶下囚磕完头,怏怏问:“秦王在上,我们既已受降,您可否……放了我们?”
秦诏幽幽地道:“还不行,本王还要劳烦诸位,帮个忙。”
他们几人抬头,刚要问什么忙,就被秦诏脸上的冷厉和决绝撼住了。
他一身华袍,气势巍然,高大挺拔的在椅座之下透落阴影,那帝王之势,并不比燕王少几分。
离了燕珩的小芽苗,分明是棵参天的松。
“当年,先祖父燕正打过几位,符司马也打过几位,如今的燕王,更是将几位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本王与燕王宣战,以四十城为准。需要诸位,齐心协力,以地势之便利、往里交战之胜负经验,一一道来。”
秦诏微微俯身,冲他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他道:“本王若是输了,开城门、迎燕军之前,必会——亲手,先杀了你们!”
赵王:你坐在本王的宫里打仗,输了还要杀人,天理何在啊!
卫王:别说燕王了,我一向连赵王都打不过啊!
吴王:你是不是吃我家盐,吃多了?
周王:我即位后,一仗都没打过啊!
楚王:我会下毒,但……
虞自巡:我刚来,啥事?
但他们却不敢申辩,齐齐地磕了个头:“愿、愿听秦王差遣。”
哦,倒不是想通了,而是因为,脖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寒光闪的眼皮儿疼,叫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秦诏轻哼笑一声:“将你们那几位大将也都请来吧!也好给我们符将军,打打下手,这一仗,本王必要胜才好。”
全天下的名将,都来给他作副将,符慎激动地差点哭出来,当即给秦诏递了个眼神:好兄弟,这一辈子,我都跟你最好!
三日后,燕军疾行,压住边境,光那阵势,就叫秦诏心里有三分紧张。他叫燕珩压制惯了,不舍得叫那位心里不好受,可这仗不打,他就被“擒杀勿论”了。
没多久,燕珩便知晓,他私自受降七国。因而,诏旨一下,燕兵杀他,更是毫不留情。
第一日,秦军丢两城。
第三日,秦军丢五城。
第七日,秦诏坐不住了,亲自领军作战,将燕军先锋大将赵兴给打下马来,擒而不杀,提着人回去了。
秦诏派人谈判,“拿你大将,换回那七座城池,可好?”
闻此消息,燕珩稳坐殿中,冷淡微笑,回了句:“不换,杀了吧。”
秦诏:……
他扭头盯着好吃好喝招待的那位:“不是,你这也一点作用也没有啊!燕王说了,叫本王杀你,你难道不怕?”
赵兴淡定答:“王上有令:上至主将,下至兵甲,若战死,厚葬,抚恤全族,封功萌荫,全军上下无有可担忧的——这条命,早已献给我们王上了。”
秦诏无奈,灰溜溜地将人下狱。时至今日,他本是想撬开口问点作战计划的,可那快烧红的烙铁才拿起来,赵兴便抬起牙来,准备咬舌自尽。
秦诏慌忙去拦,叫人在手指头上咬出来个牙印,疼得快晕过去。
“你!——”
他没法,不得叫人寻死!免得两人恩爱之时,燕珩拿这事儿跟他讨公道,若是杀了这位娘家的大将,往日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他不敢,只得叫人将他绑好,怒哼哼地骂了句:“你好歹是个爷们儿,动不动就寻死,窝囊!”
说罢,也不管他怎么想,便快步走出去了。
那赵兴也稀奇,都准备好了,他怎么不杀我?
主将帐中夜夜灯火通明,大家不将息的盘算,不敢停息。满心都想着渡过难关,熬得肝胆俱碎似的,脑袋也一个比两个大。
姬如晦这回也不敢说叫秦诏苦肉计了,看这架势,燕珩是要动真格的了,他拢住袖子,拿眼角睨了一圈,又道:“王上,你干脆从了得了。”
符慎为了保住他好兄弟的“性命”,愠怒道:“怎可这样没骨气!士可杀,不可辱。”
楚阙这回也明白大半,心道:那咱们王上也得觉得那是“辱”啊!瞧人家那姿态,他可巴不得呢!只不过,是怕人家心里不止他一个吧。
秦诏左右环顾,淡定来了句:“都不准说丧气话。”
“现下,他们损失一名大将,还不肯换。燕王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吧?照微臣看,并没有能立即顶上来的。”
严将军道:“赵兴之外,还有许多燕国猛将,诸如卫愈、姬恙、胡明等人,再有几个更猛的,符威——符将军的表兄、符贺——符将军的表舅。”
那话才说完,秦诏便瞪符慎:“行啊,你们符家最好!家族人丁兴旺,个个勇武。”
符慎:……
这话难辨,好似符家捅的篓子!可到底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不是叫我们自相残杀吗?
他招招手,凑在秦诏面前道:“王上,臣知道他们的弱点,臣那表兄……”
于是,又一战,秦诏捉符威、符贺,叫他们一家子团聚了一半。符慎挠着头,深色尴尬,冲那两位赔不是:“大家各为其主,对不住了哈!”
再两个月,秦军丢十城,溃不成军。
秦诏也三番两头的负伤,叫燕军揍得破头烂腚。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但凡秦诏上战,那帮猛将便冲着他来,什么杀敌也不顾了,只等着要擒杀他。
燕珩说了,活捉秦诏,便赏左司马之位,赏黄金十万两。
那可是下了血本!
谓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秦诏走到哪儿,仿佛就和十万两黄金一样,灿灿地发光,晃得人眼花。叫燕珩这一招治住,秦诏连主帐营都不敢再出,更不必说亲自领兵了。
再一月,两方僵持不下,秦诏趁夜突袭,夺燕军一城。
燕珩听了,眼皮儿都没抬。
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才一城而已,那又算什么?四十城里,他燕军盘踞二十九城,胜利在望。
秦诏急疯了。
为了鼓舞士气,趁热打铁,他不顾群臣阻拦,强硬要出战。此之一战,他伤而不退,又夺一城。
燕珩细细地看了下他的战术,又问与他迎战的先锋大将胡明,道:“为何秦诏伤而不退,你还让他得逞?”
胡明心道:为了“活捉”。
不是您说的么……那擒杀只是恐吓,不能要人性命,须要捉回来交给您处置。
符定跟着开了口:“此战术指挥,并不像符慎的风格,他虽聪慧、历练的精明,可也不至于没一点往日的风格。瞧这等老辣手段,此人必身经百战,竟与当年……先王与秦国白将军之战,有点相似。”
那一战,燕珩有所耳闻。
白鄂以少胜多,燕正吃了大亏,还跟他念叨过几次。
眼下,燕珩还不知道,那里有位白家的独苗,正作死呢。白鄂正派,比他家这小兔崽子,可是自愧不如。
“再有,风格诡谲多变,瞧着,倒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燕珩微微皱眉。
那秦营里连胜两仗,喜得都炸了锅!就是可怜秦诏,“咳、咳、咳”的喘个不停,顶着伤痛叹气:“你们高兴的还太早!”
大家同情地望着这位……常年奔波在前线的王君,默默地收起了笑。
三日后,严、符两位将军亲自领兵,秦诏坐镇营中,指挥作战,包抄迂回,引先锋而动,侧后切断,俘虏精兵三百,竟又夺下一座城。
燕珩哼笑:“怎么?符慎亲自上战场,你倒小心疼他,舍不得打了?”
符定冤枉,忙道:“真不是。”
为此,燕珩亲自去了前线一趟,视察兵甲,戎装裹身。
双方交于睿邑。
秦军满怀胜算、信誓旦旦的冲出去了。才勒住马,符慎等人一瞧见对面那一身银甲的天人,不是燕珩还能是谁?
燕珩立于马上,含笑看他:“来将何人?”
符慎心里发怵,嘴上也打磕巴:“我、我……叩见王上。”
他要是敢失礼,待这边输了,他爹非得盐水蘸鞭子,将他抽个皮开肉绽不可!他吓得俯下身去,疾声道:“快!快去通传王上,说是燕王亲自上阵。”
对峙半个时辰。
燕珩驱马往前一步,符慎就摆手,撵着自家兵马往后退十米,吓得不轻。
燕珩在日光下眯眼冷笑,口气颇不耐烦:“打不打?”
没大会儿,骑兵跑来传信:“秦王有令,不得相争,不可伤人毫发。即刻退兵,将此睿邑让给燕王。”
符慎:……
燕珩微微勾起唇来,目送秦军浩浩荡荡地撤兵……他抬手,发号施令的声音不大,然而冷厉不近人情:“追,杀。”
好在秦军求饶快,伤亡几乎不计,大多数都是俘虏。
已经做了三遍俘虏的牛二,从燕军到秦军,再到燕军,他实在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两位主子到底要做什么?但他能盘算得出来,秦王怂得厉害。
燕军追近。
符慎叫人拿长戟挑破了甲衣,鳞裙一排掉了扣子。他惊慌失措,憋红了脸,扭头看了一眼。
天姿威风,似笑非笑,还能是谁?
“您!”——可恶。
威风的大将军,竟是兀自光着屁股逃回秦营的!
叫大家狠狠地耻笑了一番,符慎连带着看见秦诏都跳脚——“王上,您怎么指挥的!好端端的,竟要臣做逃兵!”
秦诏安慰他:“好兄弟,我父王还给你留了条亵裤呢!”
三百仗胜负威名,叫燕珩一战,就挑成个“光腚将军”,符慎气得半死:“此战不胜,本将!誓不为人!”
秦诏细思慢想,压住秦营一等蠢蠢欲动,慢腾腾地微笑:“让他胜了便也胜了。近日,我读外王父兵书,有几分所得。攻心之战,不在一时胜负。”
其余人嗤笑:“王上,再不专心打,咱们倒要成一群光腚俘虏啦!”
听见这话,“光腚将军”符慎,气哼哼地掉头走了。
睿邑之战,才停歇三日,秦诏便领兵夜袭,趁乱打进城内。
那位本卧榻沉睡,才听闻动静,慢吞吞地睁开眼,就瞧见面前一张笑眯眯的脸庞。
铁甲寒衣,带着夜里冷下来的风。
还不等燕珩反应过来,秦诏猛地扑上去“啵”了人一口,又晃了晃他手中摸到的帝王亵裤!
燕珩愠怒。
那华彩锦绣,还带着暖香的一块布料,被人攥在手里,秦诏笑道:“父王,我来给我们的大将军讨公道——日后,再不许戏弄我们才好!”
说罢,破窗而出。
那日,燕军守住了睿邑,燕珩却狠狠地罚了一群人,连带着将领胡明都叫人罚住,在殿中跪足了三个时辰。
大家纳罕,守住了,为何王上还那样生气。
燕珩冷哼,却没说话。
总不能跟人说,丢了条亵裤在那秦贼手里吧!
三日后,燕珩带兵行至昌良,秦诏亲自领兵相迎。就在大家以为秦诏要再次做逃兵的时候,一向怂包的秦诏却立于马上,厉声道:“不夺昌良,誓不回转!”
秦诏的行事作风,没人能看懂。
就连燕珩,都有几分猜不透。他心中诧异,对这小崽子忤逆自己的不悦、和他那句豪言壮语的心寒,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当即蹙起了眉来——
才不过几天,便露出了端倪。
果然,与他心中更紧要的,仍旧是玺印和王权了。枉费自己那样纵容他,却不妨碍着,他要跟自己“决一生死。”
秦营中,大家叹息:“王上这次,兵行险着,不会被燕王杀了吧?”
“我就说此计谋太险,可以说是以命相搏,恐怕行不通。上次我见燕王那样的生气,恐怕再不会信他了——什么心疼?这样的话在别人身上,倒还好说,在燕王面前,恐怕都是放屁!”
大家翘首以盼,前线果不其然传来秦诏受伤的消息。
燕珩一剑挑穿他肩窝,鲜血顿时涌出来。
那位蹙眉,猛地收回剑来,却被秦诏拿手握住了!
若是刀锋抽回,必要切掉手指的。燕珩怕伤了他,故而不敢再动,愠怒道:“混账,为何不躲?”
秦诏也不顾忌名讳,只苦笑着说道:“燕珩,纵你想杀我,我也不会躲。我说过,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玺印,兵权,宝座,还有我的性命——相信我,我什么都给你。若是不信,倒好,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秦诏主动往前一凑,剑几乎捅穿肩膀。
“放手——秦诏!”
秦诏望着他,笑得凄凉,那一口白牙很快就染成了血色。他痛到喘息,可口气却哼哼唧唧,仿佛往日跟人撒娇的样子:
“燕珩……我今日穿的战甲,还是你送我的呢。你瞧,我穿上,威风不威风,是不是俊朗帅气?”
那苦笑和唇边淌出来的血,被渲染成惨烈的模样。
秦诏仿佛叹息:“被你捅穿,我死了也心满意足。我知道你的心——可是,你真的知道我的心吗?纵输给你,又如何呢?”
才说罢这句话,秦诏身后一道寒光闪过。
“小心!”
燕珩都没来得及拦,他的骄儿就被人刺穿了小腹。嗓息里的那句话猛地噎住,带了哽咽强挤出来:“吾儿……!”
秦诏呕出大口的鲜血来,将胸前战甲都染红了,淋漓着往下坠淌……那手终于松开剑来,燕珩抽回剑来,御马想要近前去抱住他。
然而秦诏,却直直地从马上坠落下去了。
那日,符慎飞骑而出,将秦诏救走,回身一个冷而伤的眼神抛给燕珩,那狼狈而孤寂的背影便渐愈远去了。
接连半月,秦营都不再出兵。燕军连夺三城,对面连抵抗都不抵抗,纷纷弃甲而逃。
符定诧异想问,却在瞥见燕珩的脸色后,欲言又止。
燕珩低垂长睫,缓声道:“说罢。”
“秦营无有一丝动静,仿佛不再抵抗,兵马收缴城池,全无人管。燕军长驱直入,瞧着对面不剩几个兵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可……可是有什么诈?”
燕珩心忧而无话,轻声叹息。
再半月,帝王回转燕宫,还有两日到都城,半路便传出消息:秦王重伤不醒,恐怕不行了。
燕珩勒马停住,怒问:“什么叫不行了?他还那样年轻,不过是肩上一点伤,寡人特意避开了要害,怎么会不行了?”
来人道:“听说是流血不止,腹伤厉害。再有往日的旧伤不曾好利索,浑身病害……再难回寰。对面连兵马都散去了。秦营空虚,若是咱们此刻进宫,不过半日,便可闯进临阜。咱们,必能胜了!”
燕珩强止住双手颤抖,厉声道:“还什么胜败?传令下去——闯入临阜,将人给寡人带回来!”
“寡人的燕宫里,有天下最好的医师,有最珍贵的药材,岂能治不好他?”
那眼底骤然湿润,将帝王克制住的情愫,逼得涌上来。
他分明不能相信,前几日还好端端地耍混账,偷了他的衣服去,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燕珩心中发乱,慌了神地想。
他缓缓呼了一口气,又露出微笑。
不会的。
定是那小子贪睡,耍混账!
——这次,将他捉回燕宫,再不会叫那小儿逃走了。
两日后,燕珩回宫。
丑时,辗转将息之际,仆从来报,递送前线消息:
燕珩迟疑了良久,方才一点一点缓慢地展开那张纸页,仿佛是怕看见什么再难忍受的字眼。
但那封战报上,无有“死”字,只有一个“空”。
[臣等破临阜之城,满宫无人,主将并秦王消失无踪,全城一空。]
燕珩怔怔地缓了口气……忽又愕然顿住。
什么叫全城一空?
还不待细想,殿外忽起呼号声!紧跟着是燕宫长久以来、从不曾有人听过的号角之声,仆从奔忙,四处慌乱之中,刀光闪烁,疾呼声、暴雨声……
而后,火光涌起。
秋色衰败,满树花色被暴风雨打湿,琳琅芬芳凄惨地坠落在地。
临阜之约,尘埃落定。
四十城,燕军占三十九城。
——秦王亲征,只占一城,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