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并非说了假话。相反, 那是最最真的心里话,若将他的心掏出来,挤上几个字, 也就是这句了。
可更多的,他藏在心里, 没敢说。
也不能说全!
他父王是江山的主人。可他又不能将所有权力尽皆交出去,在这份情感之中自保, 是他与这位周旋的关键。
若燕珩照旧的作无二的天子, 恐怕……他就得给人当一辈子好孩子了!
如果全是燕珩说了算,就可以罚他、关押他, 撵他走,抑或叫他老实住在东宫;侍卫可以抬刀恐吓他, 仆从可以听命盯着他……他在燕珩跟前儿,照旧是个随手可掐死的小崽子!莫说近身了,就连能不能踏进人的宫殿都是个难题。
想到这儿, 秦诏打了个寒蝉。
万万不行。他当然要权力!
最好是, 他父王可以辖制天下,却独独奈何不了他。唯有如此, 方才能躲过那帝王之威, 堂皇坦荡地钻进人怀里。
眼下, 他动了心思。变法始,秦国境内正在缓慢上升着一种沉重的期待。每个人都将眼睛盯在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上,他们不信,秦诏竟真的敢做些什么吗?
随便一个国家,都能将秦厉吓得发抖。秦国被人踩在脚底下,经年之久,穷困之深, 积弊之多,如何爬得起来?
没人信。
当然,刚被韩确从燕国请来的季肆也不信。
他坐在秦诏对面,望着人脸上深沉的笑,对手腕间的绳索心有余悸。便道:“王上,您抓我来干什么?我可是付出了许多的金银珠宝,您难道想杀了我不成?”
秦诏笑道:“如何这样说呢?本王最是惜才,咱们又是故人,叙叙旧,何苦怕成这样?”
季肆苦笑:“您就直说了吧……”
“本王听说,卫宴归国之后,被赐婚了?”
季肆耷拉脸,幽怨道:“正是。也不全是王上的错,就连我都想不到。娘子才躲过一劫去,后头竟还有一劫。”
“娘子?”秦诏幽幽地笑:“哪里是你的娘子,再不想办法,便成了他人之妻了……”
季肆隐忍不发,瞪着他,不吭声。青年为爱苦恼得厉害,本就不爽,这会子听他这话,更是气得直哼哼。
秦诏也不惯着他,冷笑道:“你这懦夫。早先听说你们买卖人薄情寡义,最是窝囊,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季肆都懵了,他反急道:“王上这话不讲理,我还能如何呢?我们千万的给卫国献礼,还托了大夫们去说情,嘴皮子都磨破了,也不见有个准信,岂是我无情?没人处,我这双眼都要替娘子哭瞎了!”
“果真?”
季肆愠怒:“比我性命还真!”
“这倒好办了。”秦诏道:“你既想,不如本王将人带回来如何?”
“带回来?”季肆困惑:“王上想怎么带回来?就算您以秦王之名求人和亲,恐怕人家卫国都未必理会……”他小声嘟囔道:“秦国在人家眼里,那也……”
秦诏道:“抢回来。”
季肆一惊:“抢?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若有损娘子的名声,我必不能这样……”
“迂腐。”秦诏道:“我自然不会单单抢娘子回来,我是要灭了卫国,叫你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将娘子娶回来。”
季肆的表情有瞬间的裂痕。因对秦诏的狂纵有几分了解,倒也不算太惊讶,他只是抬眸看人,问道:“敢问王上,凭何灭卫国,予我这样的便利?凭着瘦弱兵马?凭着王上的野心?还是凭着您借来的几千亲军?”
秦诏:“……”
竟又叫他骂回来了。
“再有,敢问王上,为何要这样帮我,难道只是凭着旧日的交情?恐怕未必。”季肆定定道:“这点子财力,与王上‘大业’助力,恐怕远远不够。王上纵是将我生吞活剥,我也生不出个铜板来……”
秦诏道:“本王不是要你生几个铜板出来,本王是要请你作一回老师,来教教本王,这秦国的账,如何算?怎么算?要何处算得好、算得妙,才能厘清往日的患处?”
季肆道:“这个主意,我不敢与您拿。”
“高门望族、抑或千里富贵家,哪有一个惹得起的?”季肆道:“待别处闹得凶了,岂不知王上心软,要拿我的性命,去堵他人口舌?”
秦诏垂睫,轻笑:“你我之约定,岂能不算数?难道娘子也不救了?”
这活儿实在棘手。可连季肆也瞧不上秦国这穷困模样,只叹道:“一时生财容易,长久生财却在国富民安,岂是我一人之力可成的?我听闻王上开启革新之法,只不过……也不是眼下。恐怕,秦国强大……急不来。”
“再者,我乃燕国人,忠君爱国。王上惹是生非,我若追随与您,岂不是要燕王将我上下老小吊在宫门前示众才好。”季肆道:“我爱慕娘子,必要再想法子,钱财再多,也舍得出去。只是王上……”
他叹着气跪下去了,恳切道:“还求王上放我全家一条生路,您当日答应过的,护照小民安危。燕王之威,九州无不戚戚,季某实在无法,与您谋此大业。”
秦诏沉默一晌,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俯身,将人扶起来,平静道:“你不信本王?”
季肆拱手:“并非不信王上,只是燕王,某不敢忤逆。”说着,他抬起头来,盯着秦诏的眼睛,坦荡反问道:“恕某直言,难道王上就……真敢忤逆那位不成?您虽弑父登基,却要仰仗燕王余威,奉其为右宾,任燕字旗飞扬秦宫。”
“若非当日燕王照拂,您何以有今天?论情,燕王恩宠,王上如何辜负?论理,九国之中,何人敢对燕王说一个不字?”
这质问将秦诏堵得没话说。
良久的沉默之后,季肆撂下惊雷似的话:“那位乃九州天子,连您都不敢,更莫说小民这样的草芥之人了。我季家多少商铺、买卖、走马商队,都在燕王手中。燕王掉下一根儿眼睫毛,都比我们大腿粗,压得死人!——您叫我用什么胆子?我可不如符将军,全家死绝了跟着您!燕王打个哈欠,秦国又要死多少人?您算过没有?难道您还真敢拿着‘恩宠’当‘诏旨’用不成?!”
——不敢。
正因不敢,秦诏方才无力。
他忽然理解了他父王那样的溺爱来自何处?来自帝王的麾下兵马、手中王权。
那位随时都能捏死弱秦,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他也理解了秦厉的恐惧和懦弱,没人会狂纵到拿着自个儿的性命、江山开玩笑。
大约是因燕珩宠他太久了,所以他才会……偶尔忘记他父王的可怖之处。
他父王高高在上,独坐钓鱼台。脚底下的蝼蚁,从不曾劳烦他抬起眼皮儿。而自己,也不过是仗着宠爱和趣味,换得了一时的喘息之地。
他父王,仿佛狮子在打瞌睡。偶尔撩开眼皮儿,瞅瞅身旁的鸟雀儿,那爪子捞过来戏弄一会儿,再放开,逗个闷儿。放纵——是因为压根不惧。
一只鸟雀儿除了聒噪、拿嘴啄吻人的爪子,还能有什么威胁呢?
秦诏这样想一想——才发觉,他连个宠物都算不上。
还不如宠物呢!
见人不吭声,仿佛陷入沉思,季肆也犹豫了一会,才说:“王上,您这样的年轻,兴许不必着急,养息好您的臣民百姓,富国强兵,必也是三代可成。”
秦诏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摆了摆手。他道:“罢了,你不必宽慰本王。将你请来一趟并不容易,容你再考虑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你执意要走,本王也不阻拦。”
季肆还要再说,被秦诏拦住了:“出去吧。”
季肆哼道:“若是治理哪一处,最是精明妥当,还不如叫我老爹来呢……”眼下,季三江还不知情,他若听见,必要打死这小子才好。
季肆没了娘子,又被人困在秦地,心中苦闷。
当头棒喝之后,秦诏奈何不得,心中也苦闷。
他犯愁,尤其符慎兵马将成,他事关朝中之事还无有头绪。
越到这时,他才越看得明白,他父王的本事。
不似燕王的好大喜功,不似他的野心勃勃,最英明的王君,乃至天下,若烹小鲜,雷霆之威压下去,如水无痕,竟惹不起一点涟漪。
他倒好,处处霹雳响雷,惊得臣民夜里都不敢睡。
符慎报上战册,三月期满,十万兵马即成。大家战战兢兢,不敢答话,生怕秦诏一个冲动,丢下虎符去,要打谁。
秦诏没说什么,待下朝后,方才唤了众贤才聚在一处。
图卷悬于正殿,刻画精细,并每一处的边境要塞,都标注出来,兵马驻扎的估算之数,其城池布防的实力几何。
秦诏扶案静立,沉沉道:“大业三年可成?”
诸众摇头。
若无燕王还好说,若是燕王插手嘛……三十年都够呛。
秦诏便道:“早先,本王在燕国为质,与妘国的储君妘澜私交甚笃,我二人曾定下一诺,要共同攻下吴国。如今,本王看中了吴地……离燕国远、离秦国近,无须借道,与妘国夹击,胜算较大,大家以为如何?”
姬如晦道:“王上当真以为,妘澜会为了当年一诺,与您一起攻吴?若是您打下吴国,没有这等缓冲,下一个要打的,岂不是他?唇亡齿寒,难道他这样愚蠢?再者,当时年轻,他居于燕宫,您又得盛宠,他不敢忤逆,定下权宜之计,也未可知,如今回了妘国,千远万里,您凭什么捉住人?故而,此一诺,并不可信。”
闻呈韫也道:“再有,您若先起兵,燕王自有八国之约,可名正言顺地灭了秦国。王上,宠爱与江山,孰轻孰重,小臣以为,燕王掂量得清。”
秦诏:“……”
贤臣左右相觑,楚阙便问:“你们几个,白吃饭?难道也想不出主意?不如咱们先给妘澜去封信,探探口风。”
“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只会叫人瞧出我大秦无有底气。”年予治道:“若是这样瞻前顾后,不战便落了下风,恐怕他们倒会反过来,和吴国一块咬我们一口。”
玩弄政事,岂是一点子威风便可以的?家国大事,又哪里是秦诏“狐假虎威”即可擒住人七寸的?在燕王威风庇护之下,他顺意许久,早便忘了自个儿身后的秦国是何等的任人欺凌。
想耍威风,难。
秦诏沉下心去,扫了人一圈儿,复又说道:“那就想法子逼妘国出兵。父王那边,除非有个正当的理由……”
他心中没底,自也知道,这等事儿,求宠是无用的。
姬如晦转过脸来,看闻呈韫并年予治,见他二人露出笑,意味深长,便知道,他们三人想到一块去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王上,勿要犯愁。现今,臣等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秦诏便道:“说来听听。”
“咱们不给妘澜去信,反而要给吴国飞书。”
楚阙惊讶:“给吴国?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的意思,是先打妘国?隔着吴国在中间,恐怕不妥吧。”
秦诏微怔,先是皱起眉来细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诧异笑道:“竟又是个反间计?”
“正是。”姬如晦道:“给吴国去信,挑拨他们灭妘,以王上当年在燕之恩宠与威风,并如今的燕国天子亲军,哄骗吴国足够了。只哄他出兵试探,边境滋事即可。小打小闹,不妨碍。”
楚阙不解:“可小打小闹,也没什么用啊。”
“先给吴国去信,假意达成联盟,再给妘澜去信,坦诚说明白,吴国已生伐戮之心。妘澜若信,肯出兵,便撞上吴国的试探,两国积怨已久,必一触即发。”
“若是不信呢?”
闻呈韫道:“只消种下隐患。疑心既起,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成真。”
“你的意思是,纵他本来不信,却发觉吴国蠢蠢欲动,必也信以为真?”
“正是。所谓兵不厌诈,战事必起。”年予治含笑补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时机刚刚好。”
楚阙便又问:“那我们出兵,燕王——”
秦诏也跟着笑了,捞起桌案上的一只小旗,搁在手心里把玩,出声道:“原是这样,我们不出兵。”
“不出兵?坐收渔翁之利?”楚阙越听越糊涂,又问:“燕王必会出手阻止,如当年赵、卫之战,若他收敛便利,又有我们什么事儿?”
秦诏道:“我们——替父王出战。”
大家齐齐地笑了。
“正是。”
“秦国自甘为燕国之臣,本王奉燕王为父。燕国跟吴国离得远,自有我们离得近。我们不是出兵跟他们斗,而是打着燕王的旗号:替天子平定动乱。”
“灭吴,弱妘。”秦诏道:“本王便将这狐假虎威演到底……妘、吴两国破坏盟约,我大秦替天子而征,亲军开阵,号令十万秦军,谁敢不从?”
楚阙惊住,好一个狐假虎威!
但他还藏着心里最后一个疑虑,便问:“王上,若是燕王执意出手,我们又当如何?他若吞下吴国,秦国处境,只会更危险。他若不满,连带将我们也吞下去……恐怕,此为险招。”
秦诏颔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姬如晦道:“王上,只需故技重施,拖住燕王一段时日,即可。”
秦诏蹙眉,追问:“如何?”
姬如晦拢住袖子,谄笑道:“此计恶毒,乃算计燕王,您说了的,不叫小臣打他的主意,故而……小臣不敢说。”
秦诏:“……”
见大家齐齐瞪他,姬如晦方才咕哝了句“那小臣说了,您可不许生气。”
秦诏道:“说。”
“五州先行,钳制燕国,其后拖住燕王一段时日,引赵国掉以轻心,与卫国生事;赵王本就对当年丢半壁江山之事不满,你猜……若是燕王顾不上,抑或燕王按兵不动,对妘、吴之事不闻不问,他要不要动?”
“到那时,八国打起来五个,你说燕王还管不管?若是管,先管哪一个?必是离得最近的赵国——岂不是白白给我们时机?总之,赵国敢动,必轮不得弱秦。咱们这等穷乡僻壤,不够您那位父王塞牙缝呢!再者,离得远,燕军驻扎,必要牵制战线……借道恐怕吃亏。”
“若是他想都管,便是捉襟见肘。受妘、吴、秦、赵、卫相争之苦,再有个五州,保不准剩下的几位,也想趁机找茬儿,必是大乱。燕王定也……苦不堪言,趁机削弱燕国,正是好时机。”
“再若是,燕王打算坐收渔翁之利,待我们打完了捡便宜——您说,他还管我们吗?收拾山河,怎么也给我们剩下许多肥肉。与秦国而言,再少,也是多。”
说到最后,姬如晦叹了口气:“虽恶毒,却也有法子可解。”
楚阙急忙问:“这样缜密,左右哪里走,都是死局,还能有什么可解的?”
姬如晦呵呵笑:“若是那位‘叫人当作宝贝似的燕王’看透了这点小伎俩——直接杀了咱们王上,天下太平,那小臣便没办法了!”
秦诏:“……”
三人转过脸来,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要不,王上,您……赌一把?”
符慎点头,郑重道:“赌。您放心,我必不会输的。”
楚阙忍笑,“啊”了一声儿,又道:“若是这样,岂不是叫咱们王上去送死?想来燕王那样聪慧,必能看穿咱们王上……若不然,咱们别打了。”
秦诏站起来,眼见愁云满面,却迟迟没有出声。就在大家以为,这位年轻的秦王,心有余悸,到底是耳根子软、恐怕要退缩的时候,秦诏却轻笑了起来:
“本王现在就要写一道诏旨。”
大家不解,看向他,静待下文。
秦诏并未解释,只笑道:“大家既然要本王赌一把,那本王便要……拼上秦王诏的性命、拼上质子诏的性命,与父王的宠爱,赌一把罢。”
过往那许多时日,他赌赢了。
然而那些事,对帝王而言,实在太过于无关紧要。如今,千万里河山、数百万将士性命,恐怕……再难与燕珩心中的权柄抗衡。
可秦诏不怕。
他也只有这一步棋可下。
若是坐在秦王宝座上等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一回,在他父王眼皮子底下,用鲜血、用性命,用无与伦比的爱,博美人一笑。
他提笔,写道:
[弱秦之地,千里疆域,为燕王俯照。七载质子生涯,北征五州,坐守东宫,侍奉燕王左右,有孺慕真情。今,天子治下,邻国不安,欲生战事,诏为父王,甘为斧钺,亲征他乡,死战。]
[死战岂可?若此战胜,为燕王平息祸患,便可安心。]
[若战败,马革裹尸,秦土千里、并秦玺一枚,由我大秦忠臣,即日奉至燕宫。改秦为燕,并为燕土。]
[此后,再无秦王,唯有燕土万里、燕王千秋。]
那话写得明白,秦诏决定亲征,还要死战。
若是这一仗赢了,便是替燕王鞍马劳动;若是输了,便是马革裹尸,他无旁系手足兄弟,更无子嗣,秦国就送给燕王。
楚阙惊得倒吸了口冷气,急道:“王上,不可!此秦国,怎可拱手奉上。”
别说眼前站在殿中的贤良震惊了,恐怕燕珩若收到信,也要诧异,他到底图什么?
秦诏置若罔闻,只又写了一遍,一式两份、一份封在秦宫,一份便待开战争之时,送往燕国。
若是这道诏旨到了燕珩手里,随便哪一日,他想要秦国,都无须多费一个字、多耗一支兵,只需痛快杀了秦诏便是。
姬如晦都讶然,跟着摇头纳罕:这计高深,看不懂。
诸众问:“恕小臣不解,王上,您这是何意?”
“大家既然要本王赌一把,那就该好好地利用这一条性命。”秦诏叹气,调侃道:“父王想杀我,纵我不写,也会杀我。如今,我主动递上脖子去,兴许他看我听话,便不杀了呢!”
“此信若是送到燕王手里,无论他是否要管、要先管哪一个、还是一起管。抑或者……坐收渔翁之利,都不会先杀我,更不会先灭秦国。”那话响起来,珠玑落地,在殿中久久地回荡:“既是周旋,本王将这条性命押到燕王手里,与你们博取时机——如何?”
“不过,性命只此一条,诸位可只许胜……不许败。”
大家神色严肃,竟连那点调侃都笑不出来。
“若是真败了,也无妨。他是本王见过的、最英明仁慈的王君。若有他在,秦民不会受苦——你们这些贤臣,也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他守着这天下,是最好的。”
秦诏望着燕宫的方向,勾起唇来,仿佛在最紧要的政事中袒露了他的真心。他俯首在自己脖颈之上,系好绳索,并亲自递在燕珩手中,只为他父王满意、安心。
燕珩可以留他平息战乱、留他亲自征战,当他是趁手的工具。同时,又不怕将他喂养大……无论秦王有多少荣威、夺了多少山河,只消杀了他,一切便收回在掌心。
他好用。
也甘愿把性命交出来。
秦诏想,他这样的爱。他父王,这回应该是信他的吧?
答案无人知晓。可事到如今,求变、求富、求太平,求秦民有一枕软席、一碗饱饭,还求少年美梦似的爱情得以实现,便只能赌一把了。
再三月,妘澜收信之后,正犹豫不决,吴国却蠢蠢欲动,于边境大肆挑衅,妘王怒火中烧,以秦诏来信为然,便下令迎战。双方于边境虎城相争,战事起。
妘澜飞书秦诏,叫他出兵。秦诏却置之不理,待双方交战扩大,三十城沦陷,方才慢吞吞地出兵。
燕字旗飞扬,燕天子亲军开道,压三万重兵。
秦王亲征。
燕珩的雪还未化干净,燕宫之内,却已是暖春一般的盛景。燕珩倚在炉火之旁,细细读着《治民策》,身侧卫莲怒放。
悠闲之甚,似乎并未将晨间诸臣禀告的“妘吴相争”之事放在心上。
片刻后,仆从来传:秦宫来信。
除了信,还有一封诏旨。
燕珩展开,瞧见熟悉的字迹,面色从始至终都显得柔和。
诏旨之上,“死战”二字烫眼。良久,指尖抚摸上去,在“此后,再无秦王,唯有燕土万里、燕王千秋”那句上停顿住。
燕珩微微笑,“这混账。”
帝王心思细、然而眼目通透。于是,那声叹息幽长——“竟拿性命跟寡人讨这块地,也亏他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