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约镇，一个坐落于尼威克州西南角的祥和小镇，每到这个季度，镇上的外来者就会大批增加，原因无他，若要从最近的机场前往那片享誉世界的尼威克大草原，这座小镇是路线上最后一个可以暂且落脚的城镇聚落。
镇上风景视野最好的酒店迎来两个黑发的东方青年。
地广人稀，远离都市，草原近在咫尺，小镇的空气分外清新，初升晨曦的光芒透过长发青年半扎半散的发丝，给人笼上层朦胧的影子，酒店前台怔愣两秒，才蓦然回过神来接待。
顶楼房卡送到对方手中，听温润嗓音道谢，目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入电梯，前台转头拍拍身侧同伴的肩:“亲爱的，你知道东方的水墨画吗？我不太懂，但我好像又有点懂了。”
同伴对他翻个白眼:“大艺术家，你又开始了。”
——秦彧自然不知身后的对话。
他如常检查一遍房间设施，确认没什么问题，才放好行李推开了窗。
小镇最好的酒店房间比起出差常住的商务套房也略显简陋，好在卫生条件过得去，白漆窗子临着湖畔，碧蓝澄澈的一汪，倒映如洗天空，游着成团的云。环境的确很好。
十四小时航程外加两小时车程，旅途不可避免带来些许疲累，主仆二人决定在这个镇子休整一天，次日再雇个当地司机前往目的地尼威克大草原。
今天可以干些什么，就成了一个很好的议题。
“好看，可爱。”秦漠炀夸赞。
“……”秦彧眼睛一弯，露出个没有感情全是技巧的笑脸，“是吗，先生喜欢……就……好。”
他变了，他以前说起这种瞎话是不会有一点微妙停顿的。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秦彧似乎确实不太想承认镜子里扎起双马尾还带着俩蝴蝶结的男人是自己。
“咔嚓咔嚓。”秦漠炀连拍几张照片，愉快地摘下蝴蝶结，解了发圈，打开手机搜索引擎，寻找下一个有意思的进阶发型，显然乐在其中，“嗯……温婉江南淑女长发出街不易散编发……”
他跃跃欲试拿起梳子。
折磨了秦彧半天，秦漠炀总算心满意足放过他，给他留下几条乱七八糟的小辫子，在秦彧强烈要求下让秦彧自己动手拆了。
好吧。秦漠炀可惜地想，手法还是不太熟练，看来是弄疼阿彧了。
“困。”
秦彧把头发梳好，扭头往人怀里钻。
来的路上一路都在睡，其实秦彧压根不是困，就是睡太多了反而有些倦怠，秦漠炀明知道，但还是胳膊一伸揽住他，搂他到床上:“睡会儿。”
无伤大雅的小事儿，没必要纠正，有时候就是要随心所欲一些才轻松——秦彧最缺的就是这点随性。
又让秦彧眯了半小时，秦漠炀喊他起来洗洗脸出去吃饭。
小镇生活节奏悠闲，蓝天白云，碎石子路，两边商铺门口常有猫猫狗狗卧在台阶，有只大金毛分外亲人，在两人路过时用湿润的鼻头主动凑来碰碰秦彧的手背，秦彧停住步子，抬手在它柔软顺滑的头顶摸了好几把，捏着它毛茸茸的大耳朵。
“喜欢？”秦漠炀见状也捧起狗头揉上几揉，看这只温顺友好的金毛没心没肺对两个陌生人咧嘴眯眼露个暖洋洋的大笑脸。
秦彧瞄一眼先生嘴角勾起的弧度，收回手，不摸了。
“突然觉得家里养只金毛也不错啊。”秦漠炀笑道。
“为什么，”秦彧把自己的手插到秦漠炀和金毛之间，扣住主人手掌，用微弱的力度不动声色拉他走，“您有一只狗了还不够吗？”
怎么还能跟个金毛争宠？
秦漠炀乐得不行，扬起下巴点点旁边晒太阳的大脸橘猫，继续招惹他:“那猫呢，猫能不能养？”
秦彧茶色眼睛认真看他:“您真的很想再养只宠物吗？”
秦漠炀觉得这个“再”字用得微妙极了。
本来就是随口胡说，秦漠炀可没打算真弄个小动物回家，他果断悬崖勒马:
“没，不想。”
“……猫猫是挺可爱的。”秦彧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幼稚，“养一只也很好。”
秦漠炀哭笑不得:“好了好了，真不养。我们平时几个地方换着住，养只猫往哪儿放？有你就够了，乖啊。”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看着美女往他腿上坐都面不改色，现在跟猫猫狗狗争风吃醋……秦漠炀想着，轻笑一声，家臣狐疑扭头看他一眼:“您笑什么？”
“怎么？”秦漠炀挑眉，“宠物不让养，笑也不让笑，这么霸道？”
秦彧这辈子没想过“霸道”这形容词能被安到自己头上，一时让这毫不讲理的污蔑给哽住了，良久才无语地转回头看路，“……才不敢管您。”
秦漠炀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吃过午饭，又去酒店旁湖畔转转，坐在长椅看黑天鹅在湖面划开水纹，头顶叫不出名的鸟雀叽喳。一些同在这座小镇落脚的游客也来湖边看风景，还有东方面庞的情侣请秦彧帮忙拍个合照，奈何秦彧摄影技术让人实在不敢恭维，责任就顺次转接到秦漠炀身上。
悠闲一天过去。
翌日上午，备好物资的深棕越野车在酒店门口接上了两个乘客。
司机森尔是当地居民，做了十数年草原导游，对路途情况一清二楚，一路载着雇主从小镇出发开上公路，平整水泥路又渐渐变成土路，最后深入草原，脚下尽是绿油油葱茏草地。
周遭逐渐出现一片片羊群，黑白牧羊犬奔跑在羊群周边，驱赶绵羊走在牧羊人既定的方向。
远处有排木屋和栅栏显现。
“就要到了——看到了吗？”森尔对他们说，“布朗大叔这儿有最棒的骏马、最肥美的羊羔！我会推荐每一个游客尝尝他独门的烧烤酱料。”
秦彧倚在车窗边，目光追着越野车驶过时受惊奔向洞巢的鼹鼠，对周遭一切都兴致勃勃，闻言好奇地远远望向那里，果然瞧见似乎有马匹在奔跑。而随着距离愈发靠近，直到越野车停在马场边缘，秦彧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好马！”秦漠炀称赞。
森尔先生自豪得像是在夸他:“那是必然！我从不会骗人。”
他走在前边，率先和一个大胡子男人叽里咕噜说了长串话，转过头对秦漠炀说:“走吧先生，我们去挑您最钟爱的马。”
秦彧跟在秦漠炀身后，全没了平常工作状态下沉稳特助该有的淡定自若样子，一会儿左右看身边马匹灵动模样，一会儿抬头专心望天，沉浸在无边蔚蓝天穹之中——秦漠炀摇摇头，拉住他的手牵他走。
要是其他朋友，他还能嘴欠说人没见过世面，但对秦彧，他真开不了这口。
小狗入世才几年啊，该是好奇的时候。
森尔带他们来到一片区域，这儿尽是可以乘人的温顺劲马，能供人随意挑选。
秦彧学过马术，不说骑得有多好，至少能做到基本的御马奔跑。秦漠炀牵了匹毛色油亮水滑的乌黑骏马，也不知秦彧是不是存了点什么特别的小心思，总之是选了头白的出来，从他那闪闪发亮的眼神也能看出，家臣几乎现在就想骑上去跑去大草原撒欢，奈何秦漠炀没先上马，他只好忍着。
“先换骑装，”秦漠炀实在没顶住秦彧灼灼目光，出声解释，“做好防护再跑马，注意安全。”
秦彧揣着越野车后备箱拿出来的衣服去木屋里换了，护膝、头盔和手套一并带好，再蹬上双马术长靴，总算得了可以上马的应允——只不过先被主人拉着按在门上揩了通油。
秦漠炀揽着秦彧马甲下劲瘦腰肢，上上下下摸上几遍，眼看秦彧要腿软，终于意犹未尽放开他，“啧”了一声。
“这么好看的腰，得跟他们收费。”
秦彧:“……”
看看，先生不做商人还能做什么？
就算换上骑装的是两个大男人，森尔见他们出来也是一通惊艳，直呼:“先生，我要怀疑你们其实不是商人是模特了！”
秦漠炀对自己没什么想法，对秦彧倒是深以为然，尤其是看着秦彧踩上马镫，长腿一扬，利落地翻身上马，腰背直挺挺立着，头盔下长发披在肩膀，气质在周遭十几个游客里打眼得出众。
“你们可以在这片草原上尽情地奔跑，马儿会认识回来的路。”森尔向他们最后嘱咐，“但请记住，不要越过插在地上的彩色小旗子——这里是天然的尼威克大草原，野兽时常出没，那些旗子是安全范围的标识。”
“谢谢。”秦漠炀应下，“我们会记得。”
“——驾！”
马蹄奔踏，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载着二人，奔向远处天边无际的青原。
风掠过耳畔。
跑上一会儿，度过最开始的兴奋，秦彧缓下速度，与秦漠炀齐头并进驾着马慢慢走在草原中。
雅玛河几乎横亘尼威克大草原，以这条河为中心脉络，无数细小分支像叶脉般自它分出，流经草原各处。
马儿走到清澈河流旁低头饮水，两人下马，随意席地而坐，周遭没别的游客，只有流水潺潺。
微风安静，云也安静，秦彧与先生扣着十指，也静静看天空。
过了一会儿，突然轻声喊:“先生。”
秦漠炀转头看他。
青年仍是看着天，却好像知道他一定回了头。
“……先生”他说，“我好想哭啊。”
“别哭。”秦漠炀说，“我看了心疼。”
“哦……”
秦彧应一声，又安静一会儿。
然后忽然侧身跪过来，抬手盖住了秦漠炀的眼。
“那您别看，”语气闷闷，“我就要哭。”
秦漠炀任由他捂着眼，没躲开，反还伸手环住他，手掌在他后腰慢慢摩挲，沉默地听身前青年极力压抑的轻微抽泣，不过很快，秦彧不必他哄就渐渐停了，手掌放下，他看到秦彧微微泛红却沾染笑意的眼。
“好了！”秦彧说，“哭够了。”
秦漠炀笑:“但我不开心了怎么办？”
秦彧凑过来，柔软的唇与他相触，吐气如兰，“那亲一亲。”
草原温柔的风会裹走一切感伤。
再度上马，秦漠炀马鞭一指，示意秦彧看远处一座小丘，“比比看谁先到？”
两匹宝马离弦之箭般冲出，扬起一尾沙土。秦彧压低了身子，大腿夹紧马腹，扬鞭驱策，秦漠炀的黑马初始时还比白马快些，跑到半程，白马竟然一点一点追了上来，直至超过它身边。
两匹马后半程始终拉开两个身位的距离，没有再加大差距，却也没给秦漠炀追上的机会。
二十米……十米……三米……
到了！
“吁——”
洁白马匹骤然转身。
逆着光，秦漠炀看到马背上青年身姿挺拔，长发在空中划过弧度，看不真切面容，却能听到青年笑意吟吟，压不住狡黠的得意:“是我赢了！先生！”
肆意，潇洒。
抛去十数年家臣框训，秦彧本该是这幅自由模样。
他是被寒潮暂且瞒欺的春樱，合该绽放。
秦漠炀松下缰绳，慢慢驾马绕到他身边，与人对视，看那双月牙儿似的桃花眼盛满澄澈快意，茶眸清透，尽是赤诚的亲赖。
“厉害。”
“当然——”秦彧笑说，“否则怎么做先生的人？”
给杆子就爬，是一点不谦虚。
秦漠炀抿着笑摇头。
……
但小狗面对主人不就是这样吗？
他会永远热烈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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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给文章加个治愈ta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