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就俩人,回家时就多了个烦人的尾巴。定时上门的家政阿姨正在收拾门廊,对秦漠炀秦彧点头问好,没掩住看向另一个陌生男人时奇怪的眼神——原谅她在秦老板这儿做了一年工,这是寥寥无几在这栋房子见到第三个人的时候。
“这位是……”她想寻个称呼。
“不重要,您忙您的。”秦彧对阿姨微微弯下眼,转而看了眼何其,“跟我来。”
知道自个儿是在寻求庇护,小命捏在对方手里,何其乖得鹌鹑似的,对秦彧一句无情的“不重要”都没做任何抗议,立刻跟在秦彧身后,被人领着一同进了书房。
直到关上木门,隔绝屋外人的视线,何其拍了拍胸口,“呼”的松口气:“那位……秦,秦总?在他身边压迫感也太强了,我气儿都不敢大声喘,我是不是哪里不小心惹到他了?”
秦彧对他微笑,柔和道:“所以,何先生可要提供来有用的信息。”
——二十分钟后,约会被打搅的秦漠炀又眼睁睁看着自家家臣围巾长袄打扮齐整,清秀眉眼间带点歉意,过来伸出两只手臂乖乖地抱了抱他腰身,温声说:“先生,我今晚有可能回不来,您不必等我,早点休息。”
即刻就要动身的事定然重要,秦漠炀心里不开心也没理由拦他,只扳过他脸,在人淡粉下唇撒气儿似的咬了一下。
“注意安全,去吧。”
“嗯。”青年瞥眼非礼勿视假装看不见他俩的何其,犹豫一秒,稍稍放低了一点声音,裹着气声,近乎缱绻,“下次补给先生,都交给您,怎么弄都行……好不好?”
就自家家臣这种勾引人的能力,秦漠炀总按捺不住想把人绑起来凌虐的心思绝不是他的错,秦彧自讨苦吃的成分至少得占一半。
凝视秦彧离去的颀长背影直至被大门阻隔,秦漠炀伫立片刻,回头扫了眼空荡大厅,连家政阿姨都已经收拾好离开了,头回生出些独守空房的寂寞感。
到底是谁下令安排秦彧接手安州黑界事务的?秦漠炀第一次郁闷想。
别人能拥有一个全部心思只放在主人身上的家臣,到了他这儿,就得把自己的家臣贡献出一部分精力去管些额外的事。即使清楚这是把他默认为了继承人,提前锻炼秦彧这个未来管家的能力,秦漠炀还是觉得离谱,另外几个有希望做少主的家伙,身边家臣也跟秦彧似的一个人掰成两半用吗?
秦漠炀给自己剥了个橘子,单手翻着通讯录,思考起怎么能给自家家臣减减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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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假装镇定的表情终于在秦彧和一群人齐齐在大腿、脚踝、小臂藏把短刀,又打开装备箱一人揣了把手枪时,裂开了。
“……谢谢,我不会。”他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像推拒一根烟一样拒绝寸头大哥满脸和善递给他的一把枪,一寸寸僵硬地转头去看那个模样斯文温和,一直被他当做普通权贵人士的长发青年,终于意识到,他以为自己是在抱大腿,其实好像是与虎谋皮,“你,哦,原来你属于前线作战人员啊,没想到啊,哈,哈……”
算了。他默默闭嘴,笑不出来,不逼自己了。
这位大佬依然对他温和,甚至好心安慰:“带上武器只是有备无患,不一定会用上,你是揭发叛徒的功臣,他们也不会对你动粗。不用这么紧张,平常心相处就好。”
揭发……叛徒……
何其腿一软。
“都准备好啦老大!”有个活泼的娃娃脸青年越过他,“快走快走,超刺激的内鬼清洗环节!麦金那小子,我就说他狼子野心早晚会背着老大干些不干不净的事嘛,丫果然有问题,高价私售邀请函把拳场弄得乱七八糟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往里进,干的什么事儿啊这叫,看吧看吧,可不准再说我眼红他长得高才说他坏话了,你们黄雀哥哥是那样的人吗?”
“黄雀。”秦彧微笑。
“……”黄雀给自己嘴上比了个拉链的动作。
这小子,话忒多。秦彧看一眼已经扶着桌子快站不住满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惹到了什么人”的何大记者,喊了声,“何其?”
“在!”何其颤颤巍巍。
“你还一起跟着去吗,不是说要记录下全程?”只看秦彧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再给何其八辈子时间也枚举不出他就是地下拳场幕后掌事人。听着秦彧这语气温润沉静的问话,何其都觉得其背后充满深意,这……这是在威胁警告他吧?绝对是吧?他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
“我,我去……不……不去……呢?”
秦彧用双漂亮的茶瞳静静看着他,几秒后轻叹口气,“算了,你在这喝杯茶吧。”
什么喝茶,人生的最后一杯茶吗!
虽然做调查记者深入拳场之初就做好了为正义献身的准备,但这天来得是不是也太突然了点?
何其顿生悲怆,双目失去光芒。
看他脸色不断变幻的秦彧:“……”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根据何其的情报,拳场的负责人麦金那里还扣着一个警察,极有可能在今夜子时作为表演局注定献祭的一方送上擂台,事不宜迟,秦彧得尽早过去控制住麦金及其亲信,把那个警察救下来,没功夫在这儿安抚何其大受冲击的情绪。
秦彧带着手下浩浩荡荡从何其身边经过,没再看他一眼。
自秦彧接手安州事务以来,按照管家的意思,这些势力在未来十几年里总归要陆陆续续洗白的,在现有阶段让它们最大程度发挥余热、为秦家带来利益即可,没必要发展得更加壮大,讲究一个低调稳妥,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秦彧特意嘱咐所有堂口最大限度让步警察,避免与警方起正面冲突。
——麦金倒是厉害,直接抓了个活生生的警察要把人玩死。
跨年那天发现何其这类隐患后,秦彧便料想作为拳场负责人的麦金出了些问题,下令让属下秘密调查,只是至今没出什么结果,呈交上来的信息零零碎碎没有一条触及核心。他猜到负责调查的人已和麦金沆瀣一气,却是没想到,这几天时间里他们同时还做着彻查入会人员身份、灭口其中所有警察记者此类会走漏风声的人物的行动。
若非恰好撞上何其,过几天等他们尽数清理干净,事情就难追溯了。
“下手注意分寸,全部留活口。”车子停到隐蔽的背街,秦彧最后统一吩咐,着重拎出黄雀,“尤其黄雀,不准带私人恩怨啊。”
“什么私人恩怨可恶都说了我对他身高没意见啊!”
秦彧戴上黑色口罩,将面上笑容一并遮住,只留双眼睛还满带愉悦的弯着,若无其事转身:“好了,走吧。”
黄雀气极,大跨步走在最前,展示给秦彧一个倔强的背影。
真好玩,难怪先生这么爱欺负人。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三年前初出深山时还文质彬彬的小家臣身体力行展示着这个真理。调戏过黄雀,秦彧心情颇佳,直到扫描了虹膜安全锁进入隐藏在地下二层最里处的关押区,才稍稍敛了笑逐个查起里面人的身份。
这儿的守卫只负责听命办事,接触不到上层那点弯弯绕绕,见到传说中几乎从不露面的幕后老大,一边殷勤帮着带路,一边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偷偷打量秦彧模样,掩不住巨大讶异——他先前只听说那位Boss是个年轻男人,可从不知道居然会年轻到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即使戴着口罩遮去半张脸,也能看出长相斯文白净,这……哪像个正经混黑道的人?出道当明星不比天天腥风血雨的安全又挣钱?
不过气质倒是跟他名字挺贴切的,文玉文玉,之前听着总觉得一个黑道大哥叫这花名感觉娘不唧唧的,见了真人才发现,嘿,还真有点韵味在身上。
体格强健的守卫跟在青年身后半步暗暗腹诽,那人忽得顿住脚步,他险些直接撞上去,赶紧立正了问:“文哥?”
“方晨山。”青年垂下眼,守卫头回见一个大男人有这样又长又翘的眼睫,跟电视节目里女歌手粘了假睫毛似的,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念这间房门上卡片的名字。
守卫立刻说:“噢,这是麦哥前两天才逮来的,据说是偷混进来想拿咱们立功的条子,刚给他扎了药,待会儿就要送场上了。文哥要进去看看吗?”
秦彧静了两秒。
“方晨山。”他隔着门上小窗,看一眼被锁在角落垂头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这名字,确定吗?”
“啊?他驾照上是这名字,那应该没问题吧?”
“……”
如果这个名字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可能就是他了。
治下不严牵扯了普通警察还能凑合过,直接惹了津海方家放到基层积累资历的小公子……秦彧眉眼间彻底没了笑意,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
还好下的令是活拿麦金。
他要挨的罚,得十倍抽回到麦金身上。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