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县衙。
林书阁正在吏舍整理灾民的籍贯信息, 忽然听到有人来传,“大人,县令大人让您过去, 说是有急事找您相商。”
林书阁心下奇怪,灾民皆已安置妥当, 不少去了造纸坊, 还有一批皆已经送回原地, 怎的又有急事?
他一边想一边往大堂走,就见李县令来回踱步, 见到他之后,大步走过来,“书阁,郡守府来信, 说是天使驾临, 命甘州先行接待。”
“天使?莫非是燕都派去魏郡赈灾的使者?为何会来这里?”林书阁想着当日靖远侯的承诺,不安道。
“魏使君没有明说,但我猜是来买粮的, 此次赈灾燕都派出的是光禄大夫阮大人,据说他为官清廉,极得陛下看重。”李县令沉重道。
光禄大夫掌诏对,是天子近臣, 看来陛下十分看重他亲政第一年便发生的灾荒,竟然派出了这位大人。
“可是甘州刚刚接纳了不少灾民,现在粮食怕是不够。”
“没有甘州, 还有其他县,今年定远收成不错,就连都尉府屯田也收了不少粮食, 这边又离魏郡最近,自然会想到这里。”李县令琢磨道。
二人各自沉思。
“大人,城外传来消息,天使已离甘州不到二十里。”
林书阁和李县令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召集县中官吏前去迎接。
甘州城外,阮青昀看着跪伏在地的甘州官吏,个个精神十足,眉间一派清朗之气,和他亲手捉拿的那边贪官污吏有天壤之别。
尤其是那位自称本地县丞的,长得极为出色,言谈举止更是没有丝毫差错。
他跟着甘州众官吏进城,城内热闹非凡,他一路过来,见惯了衣不蔽体的百姓,头一次见这样的情况。
县中街道干净,行人往来频繁,男女老少虽说穿着并不贵重,但也干净得体。街边小摊摆得整整齐齐,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燕都难得一见的传奇本子,这里小摊上竟然就有摆着的卖的。
再往里走,竟然越加繁华,街边商铺生意火爆,有家酒楼竟然挤都挤不进去,只能听到里面说书的声音。
这甘州果然不同。
到了县衙,阮青昀直接说明来意,李县令道:“大人不知,甘州来了不少逃难的灾民,县中为了救济这些百姓,耗费不少粮食,大人要的数实在是凑不齐。”
“也有灾民来此?他们现在在何处?”阮青昀问道。
“是的大人,县中将一批灾民安置在城西,他们平日里在本县作坊做工,已经暂时安住在甘州了,另一批县中送予了他们钱粮,返乡去了。”
阮青昀心中着实震惊。
“你们是如何安置灾民的?细细说与我听。”
林书阁看了一眼李县令,李县令向他点头,他这才将如何筹粮为灾民施粥,如何安抚百姓,又如何提前防范饥荒后的疫病以及灾民安置好如何让他们以工代赈,挣到钱之后安定下来详细说明。
顾青昀越听越心惊,“你是说及时防范可防止疫病?”
林书阁沉吟片刻道:“只能是防范,来到甘州的灾民县衙会让他们分批隔离,尽量减少接触,日常用水也是喝煮沸的水。此外,平日县衙会发放预防疫病的药,县里各地尤其是灾民待的地方每天都会熏艾草,如此,虽然不能保证彻底防住疫病,但总归是有效果的。”
阮青昀眼神凛然,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书阁。
他从魏郡而来,饥荒之后的疫病让人闻风丧胆,他当时雷霆手段才遏制住疫病的蔓延,不知燕都那群贵人又会如何说自己?
心狠手辣还是草菅人命?
阮青昀自嘲地笑了笑,选了这条路,也只能走下去了,不过眼前这位林县丞不容小觑,此等良才,不该屈居在一个边塞小县。
他又问道:“何谓以工代赈?”
“流民逃难往往无财无居,聚集在一起甚至会闹事,但百姓求的也不过是吃饱肚子,县衙便让他们干活开荒,再给他们工钱,手里有钱有地,许多灾民甚至选择留在甘州,此法便是以工代赈,其实一些朝代救济灾民皆会用此法。”
阮青昀点了点头,《管子》篇中也有此类说法,不过是让民众去修宫室楼台,甘州一边境小县,又不是燕都重地,何来这样的“工”?
李县令适时道:“甘州有一些工坊,县衙便让商户招募他们进去做工。”
阮青昀了然。
“二位如此贤才,实乃我朝之幸。”短短一段时间就将灾民安置得井井有条,甘州也未受影响,他今日从甘州县城所见所闻,皆不同于其他郡县。
阮青昀目光投向林书阁,或许此人可以帮陛下完成宏愿。
……
甘州县驿站。
顾青昀正在吃晚餐,咯吱一声,门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秦简,先过来吃饭,尝尝甘州这边的菜,着实不错。”顾青昀开口道。
“是,大人。”秦简坐下尝了一口,夸了几句后埋头苦吃,“大人,驿站的厨子手艺这么好?”
顾青昀笑笑,“是那位林县丞送来的。”
秦简思忖片刻,也没多想,开始向顾青昀汇报,“大人,甘州确实不同,我今日四处转了转,街上繁华,百姓过得也不错,还有闲钱去看戏听说书的,那戏唱的真不错,说书说得也好……”
“你还听了一场不是?”顾青昀笑道。
秦简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去了他们说的作坊,造纸的作坊、印刷的作坊以及制羊绒的作坊都看了看,工匠手艺精湛,聘用的皆是甘州百姓,我私下问了问工匠,一个月工钱可不少,她家娘子还会织羊绒,两人挣得也够一家子开销了。”
“对了,我还听到有从魏郡来的灾民也在里面做工,他们前段时间还自己开了荒地,又有工坊的进项,现在一门心思要留在甘州。”
顾青昀临窗而立,“看来他二人并非夸大其词,可见是有真才实学。”
窗外街道上,一名商贩正在叫卖,有行人拦着他要买东西,二人一番讨价还价,看着极为熟练的样子。
顾青昀又道:“给秦奕传信,让他买到粮后即刻运往魏郡,我得在甘州再待几日。”
“是,大人,不过大人不担心那姓丁的坏事?”
“丁文泓志大才疏,秦奕应付得了。对了,陛下临行前让我巡视一番边塞,你去安排一下,告知赵都尉一声。”顾青昀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道。
“所以大人才来定远郡?”秦简问出了心中所想,半天没见自家大人说话,抬头却见他神思不属,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大人。”
阮青昀被惊醒,“无事,你先去办吧。”
秦简脸上带着疑惑,却也没敢问什么。
林书阁这几日一直在陪着那位燕都来使四处逛,不过这位大人性格温和又见多识广,一路聊下来让他受益匪浅,两人相谈甚欢。
等阮青昀终于尽了兴去了都尉府巡视,林书阁才闲下来,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文,等到休沐时再带着弟妹回了一趟清溪镇。
林清远和林萱自是十分开心,二人前段时间一直担心兄长安危,如今见他平安无事一家人还能回家住几天,自然欣喜异常。
林书阁一早便出钱请人收拾了一下房屋和院子,因而兄妹三人只是简单做了洒扫便可以住进去了。
林清远回到熟悉的地方,兴致盎然,一会去拉着林萱回忆少年时,一会又野出去踩了一篮子野菜回来,说是要今晚做来吃。
林书阁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他撒开欢好好玩,毕竟这也相当于放暑假嘛。
他挽起袖子正在擦桌子,林萱惊呼一声,他放下抹布回头望去,见林萱拿着一张小弓,不过年久未修,有些朽坏,林萱刚刚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地上,弓身摔出一段裂痕。
“哎呀,这好像是二郎的弓,他自己打了猎物之后买的,不过后面没怎么用了,怎么搬家的时候没带过去?”林萱拿着弓可惜道。
“哦对,后来他常用的弓是大兄你送的,他带去了终古隧,这张倒留在了这里,可惜刚刚被我撞坏了。”
“无事,我拿去修一下,说不定还能用。”林书阁将弓从她手上接过来,用帕子擦了擦,收了起来。
三人收拾完屋子,围坐在一起吃饭,林清远今日兴致过高,嘴里话说个不停,惹得林萱夹了一堆菜给他,让他多吃饭少说话。
林清远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大兄,前段时间魏郡灾民涌入甘州时,二郎来信问平安了,信我放到你房间书桌上了,你看到没有?”
“终于想起来了是吧?”林萱斜了他一眼,笨死了,大兄怎么可能没看到。
“看到了,已经给他回信了。”
“那便好。”林清远说完事便埋头吃饭,没看到林书阁眼神带着担忧。
而他们口中的二郎此刻却一头雾水,他今日忙了一天,终古隧新来一批士卒,要训练他们的骑术和射术,有些士卒天赋不够,训练起来一下忘了时间,一直到傍晚才让他们去休息。
他刚练完兵洗漱完毕准备去巡营,士卒来报赵都尉让他接待贵客。
他心中纳闷何人来要此?赵都尉还亲自派人来说明,一边考虑人选一边朝着营帐走去。
却见营帐外空无一人,往常值守的士卒不见踪影,帐内却燃着烛火。
他心下一紧,轻轻撩起帘子,悄无声息摸了进去。
一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见他半天没动静才转过身来。
谢谌浑身一震。
只听那人道:“经年未见,公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