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的甘州河畔依旧十分热闹, 一棵柳树下,几男几女在弹琴对歌,琴声悠扬, 似霁月清风,怪道孔夫子听了齐地的《韶乐》, 太过好听以至于过了好几个月还在回味, 都不知道吃肉的味道。
林书阁驻足聆听, 久久都没动静,谢谌叫了他一声, 林书阁才反应过来。
“哥哥,你若想听,我可以弹给你听。”
林书阁回头,“你会弹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哥哥想听吗?我琴技可是阿母亲授。”谢谌轻声道。
谢夫人年轻时琴技名动燕都, 谢谌少时好动, 学琴总是静不下心,没少受罚。
林书阁心道:我倒是想,可是手边没有琴啊。
心中着实好奇, 便拉着不情不愿的谢谌往那边走了过去。
几人见有生人过来,有一名绿衣少年心神不定,朝这边看了一眼,手下一动, 弹错了一个音,惹得另外一名男子回头看了一眼。
林书阁看了这场景,轻笑一声, 这不就是“曲有误,周郎顾。”
一曲罢,绿衣少年凶巴巴道:“你刚来为何发笑?”
“刚刚听到小郎君琴声, 沉浸其中,还望勿怪。”
“明明是因我弹错了音你才笑的。”少年冷哼一声。
另一名男子呵斥道:“青元,不得无礼。”他看向林书阁,“舍弟无礼,还请郎君勿怪。”
“我们是碧桐书院的学生,今日来此游玩,阁下可是懂乐理?
林书阁笑道:“怪我惊扰了你们,不过碧桐书院今日好似并未休沐?”看来是逃课出来玩的。
那男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琴,手指碰到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绿衣少年却不服气,“你刚刚没回答我兄长的问题,你到底懂不懂乐理?懂的话不如弹一曲我听听。”看你会不会出错,不会是门外汉吧,还跑过来打扰他们弹琴。
林书阁还未说话,谢谌冷淡道:“我兄长今日不便弹奏,我不如由我代兄长弹奏一曲如何?”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书阁身后的谢谌,见他面容冷肃,看着不好惹,绿衣少年色厉内荏,“那你便来弹,弹错我也要笑你。”
“哥哥,一会可要好好听听。”谢谌叮嘱道。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静静等着谢谌弹琴。
只见他端坐于琴前,轻抚琴弦试了试音,然后拨动琴弦,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初闻浩浩汤汤,似高山巍峨,又似冬夜冷肃,朗月入怀,宫商泠泠,徵音低诉,实是“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
一曲终了,众人皆如梦初醒,少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他神情尴尬,各种情绪在脸上交错出现,最后脸上还带着别扭道:“你收徒吗?”
“不收,”谢谌起身,走到林书阁旁边,“哥哥,我弹得好不好?”
林书阁今日被谢谌惊艳了一把,高兴道:“当然好,简直是伯牙、嵇康在世。”
谢谌有些疑惑,伯牙的典故众所周知,不过嵇康是何人?
他还没问出声,一声暴喝从不远处响起,“贺青燃,贺青元,还有你们几个,好啊,不上课竟然跑到这里玩闹。”
来人穿着碧桐书院特有的衣衫,美髯飘逸,面上却带着十足的怒意。
少年也就是贺青元战战兢兢,似猫见了老鼠,行礼道:“李夫子。”
贺青燃和另外几名男女也立刻行礼,一个个像是被鹰抓住的小鸡,各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夫子看向一群人中唯二没有动作的人,一看不要紧,这不是林县丞吗?
他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县丞大人。”又看向从琴边起身的谢谌,看二人举止亲密,想必是那卫隧长,“见过卫隧长。”
几名学生被抓住逃课本来就胆战心惊,如今一听林书阁二人身份,皆吓得面如土色,尤其是贺青元,直接求救般看向自己兄长。
李夫人看到众人神情,开口道:““在下今日上课发现少了许多学生才亲自来抓,他们若有不当之处,县丞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计较。”
林书阁道:“何谈不当之处,我们只是在比试琴技而已,这几位小郎君琴技当真不错,我也是路过此处听入迷,才想结识一二。”
李夫子拱手称是,朝几名学生使了个眼色,学生们连忙朝林书阁二人行了礼,跟着李夫子后面溜了。
林书阁见没了人影,对谢谌道:“走吧,没热闹看了。”
谢谌却有些耿耿于怀,“哥哥,嵇康是谁?”
林书阁心中暗恼,说顺嘴了,只能搪塞,“书上看到的一个奇人,琴技十分高超,性情阔达。”
“哥哥从什么书中看到的?我也算熟读经典,为何从未看到此人。”谢谌以前就感到疑惑,林书阁口中似乎有许多他从未听说过的人或物,诸如一些刑罚,这次的农具,还有没听过的人。
“是……一本神怪志异,说的都是神人异士,说不定是其他世界的人呢。”能是什么书,当然是《晋书》,不过这个时代又没有晋朝,又不能一一说明,只能随口往神异之事扯。
谢谌见林书阁不自觉地摩挲手指,这是他很细微的小动作,代表他在说谎。
他情绪微动,哥哥对他有所隐瞒,他又看了一眼林书阁,没事,总有一天哥哥会告诉自己的。
“仲宣,我好饿,你饿不饿?”
谢谌顺势回道:“我也饿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好。”
……
春风送暖,处处是飞絮飞花,林书阁出门的时候沾到了柳絮,打了一个喷嚏,谢谌正在收拾行装,走过来一手放到林书阁额头,一手放在自己额头,问道:“哥哥着凉了吗?”
林书阁侧身躲过,“没有,柳絮而已。”
他将手中的东西打开给他看,“这包是一些伤药,各种用法我都贴在上面了,”他又拿着一件用红布包的东西,“这支人参你拿上,关键时刻能救命。”
谢谌推辞不要,林书阁道:“以防万一,我宁愿你永远用不上。”
他又打开另一包东西,“这些糕点和零嘴带着路上吃,从这里到终古隧也没个歇脚的地方。”
谢谌笑着接过,乖乖道:“好。”
两人将所有东西装好,林书阁送他到门口,路边杨柳依依,落日余晖洒在地上,金灿灿一片。
他殷殷叮嘱,“刀剑无眼,注意安全,凡事不要强求,两名工匠我已经让人告诉他们在城外等你,到时你们同去。”
谢谌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浓浓的不舍与依恋,相聚日短,还未真正分别,思念已如路边柳絮,纷飞而至。
“我知道的,哥哥。”
他将所有东西放到马上,回头看林书阁一眼,实在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哥哥,我要走了。”
林书阁伸手摸了摸他,“嗯,记得给我写信。”
谢谌松开手,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上马,“哥哥,保重。”然后策马奔腾而去。
林书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慢慢回去。
谢谌一走,家中只剩他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家,林书阁心中郁郁,只能起来找事干。
将几个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完,又做了饭天才黑下来。他一个人默默吃完饭,又默默收拾完,心情稍微好了点。
躺在床上,忍不住思绪万千,一会想谢谌面对穷凶极恶的匈奴人太危险,一会想谢谌若是战场受伤自己根本赶不过去。
想太多的后果便是睡着后做了一晚上噩梦,虽然早上起来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两军对战,大燕却处于劣势。
战场上一片血色,鸦声阵阵,白骨露于荒野。
他摇摇头,将所有杂念都甩出去,嘴里念叨着: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
晚上没睡好,一天精神都不太好,连李县令叫他去商量学堂之事,他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书阁,报上来的商户名单我看了,还是你有办法,只限定了几个名额,果真物以稀为贵,商户们都抢破了头。”
毕竟要将商户的名字刻在学堂碑前,当世之人可见,后世之人也可见,虽说商人无法建功立业考取功名,实现人人称颂的“三不朽。”但是起码碑刻埋在门前,风吹雨打也不会早早朽去。
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大人,学堂修建得怎么样了?”
“快完工了,你说的那个相里谷是个人才,怎么没早点挖出他呢?”李县令扼腕道。
林书阁又打了个哈欠,“大人,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还有一大堆公务没干呢。
李县令乐颠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节制点,晚上好好休息,不要出去鬼混。”
林书阁无语至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大人,若您太闲,我这边有些公务需要您看看。”
李县令一听这话,立马拿起桌上的公文,假模假样看了起来。
“大人,下官告退。”他走过去将李县令拿倒的公文转过来,转身走出了正堂。
还没到吏舍,就有差役来报,说是有外邦商贩要见他。
林书阁心中诧异,哪里的外邦商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