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稚结束拍摄,去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阿礼问他去不去吃宵夜,他抓着车钥匙说:“不了,有事。”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赶到长岛画室是一个多点钟头,到了之后,陈以童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张其稚打开画室门,把门口的绿植挪了挪。陈以童听到响动转回头。他又开始调制颜料了,但浪费了很多颜料管,像在做什么严谨的科学实验。张其稚小心走进去,不想踩到地上脏兮兮的颜料。陈以童脸上擦上了几点青绿色,眼睫毛上都变得绿油油的。张其稚把他的样子拍下来后,拽着他塞进了洗手间。
他说:“陈以童该收工了。把自己洗干净,跟我回家。”
陈以童乖乖站在洗手台前洗干净手。张其稚拿毛巾轻轻擦掉了他脸上的颜料。陈以童看着张其稚额头冒出来的痘痘。张其稚是在青春期都没长过痘痘的人。一颗苹果红的小痘痘,陈以童拿手掐了一下。张其稚痛得差点跳起来。
张其稚最近期末周,又要拍摄,还要隔三差五跑来长岛。他感觉自己忙得随时会猝死。但好在期末周结束就是暑假,总该好一点起来。
车子朝市区开。陈以童坐在副驾驶位上看张其稚带给他的杂志。张其稚拍了一个品牌的宣传图,穿运动装,拿着网球拍,看起来十分健康。他们坐在车厢里,张其稚摁开了车载音乐。深夜FM放着几年前的老歌。有听众打电话进去点歌,说自己失恋了,非常沮丧。张其稚转头看陈以童。在陈以童的世界里,不知道有没有关于恋爱的完整定义。他会不会意识到,两个相爱的人,会形成一种全新的关系,他们会变得和之前不一样。
陈以童顾自己看着照片上的张其稚,张其稚说:“实物在旁边啊。”
陈以童抬头,看着张其稚,看了会,忽然在张其稚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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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周结束,张其稚搬回家住了一段时间。那个周末,张文昊找他出去钓鱼。他们父子两个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钓过鱼。车子开到垂钓区。那几天早上的气温还算舒爽。张文昊准备好渔具。他们两个就并排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湖那边的山林。
张文昊说:“记不记得你还小的时候,我买了一只胶卷照相机。然后不管你做什么都想拍下来。但最后洗出来没几张好的。”
张其稚说:“对啊,拍照技术几乎为零。”
张文昊笑了声说:“就是。所以几乎没留下什么你小时候的好照片。我有时候回忆起来都会有点模糊,不记得你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带出去谁都夸可爱,谁都会说你长得真好看。我那时想着,张其稚不错啊,他以后应该不愁找不到对象。”
张其稚愣了下,低头去看钓竿。张文昊继续说:“我不算那种很开明的爸爸,所以你和陈以童的事我接受不了。而且...”
张其稚有点不耐烦地问道:“是叶细细要你和我说什么啊?”
张文昊深叹了口气,说:“要接受你们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我和你老妈更担心的是,你又能坚持多久。陈以童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不可能和你谈普通的恋爱的。他耽误你,或者你伤害他,对我们来说都太痛苦了。”
张其稚看着远山的青绿色,不知道陈以童会怎么定义这种颜色。
那天,张其稚和张文昊钓完鱼,回去的途中去了趟长岛画室。陈以童正好在翻他带过去那几本杂志。陈以童的画纸上终于又开始出现事物。
张文昊很少去长岛画室,叶细细几乎不会麻烦他过去,因为他工作的地方和长岛几乎是城市的两个端点。他看着画室里塞满的绘画工具。这间画室大得能让一个美术班的人在这里上课。但这里只归陈以童一个人用。他每天自己在这里,绘制一个别人无法理解的世界。
张其稚熟门熟路地倒了杯水给张文昊,带他参观了下画室的角角落落。他说:“这张餐台,陈以童御用小餐台,吃完饭,上边必须一点油星子都没有。他自己会擦干净。这张沙发床,陈以童睡午觉专用,但几乎不用,因为他不睡午觉,你知道的吧。还有,老妈给他买了一整箱橘子味洗手液,洗光一瓶,柜子里拿一瓶。啊对了,张文昊,你过来看,他的百宝箱。”
陈以童从画纸面前抬起了头。张其稚问了声:“能给老爸看吗?”
陈以童犹豫了下,点点头。张其稚打开那个铁盒子,从里面拿出了张文昊找了很久没找到的一把进口削皮刀。张其稚说:“陈以童喜欢死这把刀的形状了,然后就从家里偷出来了。”
张文昊笑起来,转过身和陈以童说:“下次直接问老爸要就好了,还可以给你买新的。”
他们在画室里呆到叶细细来送晚餐。她说:“今天这里这么热闹啊。”
陈以童是即使身边挤满了人,只要手在画画就可以当大家不存在。所以张其稚和张文昊站在他身边聊了半天,他也没什么反应。
叶细细给他炖了点土豆牛腩。陈以童慢吞吞吃着饭。张文昊想起自己钓的鱼都放了快一下午了,也得提回去。张其稚晚上还有个拍摄要赶去市区。
他走到餐台边,点了点陈以童的脸,说:“我先走了。”
陈以童抬了下头,又低下去,说:“拜拜。”
张其稚又跟着张文昊上了车。车厢被阳光晒得十分昏热。张其稚开了车窗,车子开出去,风呼呼灌进车厢。他舒服地趴在窗台上,看着长岛荒凉的平原。
张文昊说:“陈以童最近的状态不错。”
张其稚点点头。
晚上,阿礼等在摄影棚门口。还没轮到张其稚拍摄,他递给张其稚一个台本,凑到张其稚耳边说:“稚哥,我觉得你的运气来了。有导演看上你,想你演他的电影。”
张其稚翻了翻那个电影剧本。大概是一个年轻人偶遇了一个陌生失智老人,后来两个人相互扶持的那样一个故事。他没演过戏,对演戏也没多大兴趣。张其稚看了几眼,把台本搁在了桌子上。
拍摄结束后,阿礼搭他的车回住所。阿礼又问他考不考虑拍。张其稚唔了声,打了把方向盘。阿礼下车后,张其稚又拿起了那个台本。他翻到末尾,年轻人的朋友问他为什么要去照顾一个麻烦,他说:“因为对我来说,她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不同啊。她是个很可爱和蔼的老太太。”
张其稚坐在车厢里,看着远处毛绒绒的路灯光。他想他也不能对张文昊保证什么,但是在他眼里,陈以童也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他从未把他当成一个病人。所以他比他们更知道,他是可以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