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童稍微住院输了几天营养液。出院的时候,钟意主动说他可以送陈以童回画室。回画室前,钟意载陈以童去了趟张其稚大学门口。他把车子停在校门口,和陈以童说:“张其稚现在就是在这里上学。”
陈以童望着校门,仿欧式风格的,象牙白柱子。他问:“张其稚呢?”
钟意说:“他在上课,出不来的。”
他把车又开回了长岛。那幅放在柜子里的巨大画作已经被叶细细重新蒙上了画布。钟意摁开了画室大灯,让陈以童坐到画架边上,他低头对陈以童说:“你好好画画,只要能画出来,我就带你去见一次张其稚,好不好?”
陈以童盯着面前空白的画纸。他的大脑和画纸一样空白。好好画画,但是画什么。陈以童垂手靠在画架边上发呆,钟意下去了一趟,再上来,陈以童还是那个状态。
叶细细来送晚餐,陈以童抱着自己的腿,靠在沙发床边。叶细细说:“我特意跑去买了陈以童最爱的台湾卤肉饭哦。”
陈以童没什么反应。他本来就看起来像营养不良而苍白的脸,最近更白了。叶细细走过去,抱着陈以童说:“警察叔叔在帮我们查那幅画去了哪里。陈以童不要担心好不好。”
陈以童又想起了那幅画。张其稚拉着他在海滩上漫走,粉红色的落日,肉眼看到的晚霞是天空八分钟前的样子。张其稚的发丝被风呼呼吹起,他是介于天空的蓝和大海的蓝之间,陈以童无法命名的蓝。
张其稚问过陈以童为什么那么喜欢用蓝色。陈以童说:“因为蓝色不能被触碰。”天空触不到,大海的蓝等捧到手里,也会消失掉。因为蓝色触不到,是十分神秘又遥远的颜色。
他现在也碰不到张其稚了。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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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把车开出长岛,陈以童趴在车窗上。他穿了件条纹短袖T恤,风很热。钟意说:“我把车窗摇起来,开空调了。”
陈以童乖乖缩进了车厢里。
一个多钟头,车子又开到张其稚学校门口。这次钟意还是说:“张其稚有事不能出来,我们等等看,能不能等到他。”
当然是等不到的,学校那么大,张其稚不是每时每刻会从正门口走出来。但陈以童以为会。他天真地等着。钟意就顾自己抱着笔电处理工作。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钟意遗憾地说:“看来他很忙,真的没时间出来。我们今天先这样?”
陈以童并着腿,坐在位置上点点头。
车子开到画室。钟意照例问他这两天画得怎么样。他去看陈以童的画架,每一张画纸上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他起先耐心地和陈以童说:“你不能放弃画画啊,陈以童,画丢了,你可以再画过的,对不对?”
陈以童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他长久沉默地坐在画架边,思索着,但始终连画笔都没拿起来。陈以童站起身在画室里踱步。他把柜子上的小铁盒又拿下来,坐到地上,把铁盒里的东西倒出来看,用过的蛋糕勺,叶细细断掉的眉笔,两包黄芥末酱。陈以童把那两包芥末举起来,举到眼前。那次他们吃完寿司,张其稚站起身,把这两包芥末酱扔进了盒子里,笑说:“还你哦,双倍奉还。”
陈以童拿了一包揣到了口袋里。
半个月过去,钟意几乎丧失了耐心。陈以童每天还是按时到画室,按时走人。但是他不是在电脑面前拿手绘笔不知道在画什么,就是又把书架上的画册全部放到地上,再一本一本放回去。拿书放书的动作无比刻板机械。钟意真的不知道陈以童在想什么。
放债的人每天都在催他。昨晚他放工回家,家里进过人,有人往他床上放了一只死狗。钟意吓得没敢在家里过夜。他知道如果去找钟情要钱,钟情会痛骂他然后反手和所有人揭发他。她就是那种人,以为自己写些推理小说,就真的是什么正义使者。
钟意烦躁地揉了把头发,第一次高声朝陈以童叫道:“你就不能画点东西出来吗?”
陈以童被吓了一跳,他抱着画册转头看向钟意。钟意又把声音缓下来,说:“我很担心你啊,陈以童,你都那么长时间不创作了。你自己不担心吗?”
陈以童像是反过来安慰他道:“我看看画册。”
钟意问他:“看看画册就会有灵感吗?”
陈以童想了一会,摇摇头,说:“只是想看看画册。”
钟意终于失去了耐心,踹了脚那张沙发,骂道:“他妈的,怪不得张其稚不想要你了。你真的很蠢啊。”
陈以童愣了下,听到张其稚的名字瞬间抬起头。他嗫嚅道:“不要我。”
钟意翻了下白眼,顾自己出了画室门。
陈以童坐在地上,抱着画室愣了很久。那天晚上,叶细细也没及时来接他。陈以童从堆满的画册里站起来,走出了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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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稚在酒吧街荡了一圈,随便进去了一家。上次他在街口那间酒吧打架,被那家店永久拉黑了。他最近不想上课,不想参加什么活动,只想找个地方喝酒。
张其稚进去,发现这间酒吧的氛围很诡秘。大家都静静坐着喝酒也不说话。他去吧台要了杯酒,问吧台的服务生这里怎么回事。服务生笑起来,也没回答他。
张其稚坐了会,有个长相十分清秀的男人坐到了他旁边,问说:“以前没见过你啊,第一次过来玩?”
张其稚点点头。男人伸手搭在他肩上问:“是最近才有的爱好吗?”
张其稚不明所以。他以为是在问他喝酒的事,他点头说是。男人笑起来,摸了摸他耳后的玫瑰纹身。张其稚的脸也算是清秀的那款,但是骨相很分明,眉眼英气,基本长得跟张文昊没什么关系。叶细细之前就说过,幸好遗传的不是张文昊的劣质基因。
男人就那样坐着,和张其稚聊了一段时间的天。他很健谈,什么都能说出个所以然。他听说张其稚才念大学一年级,捂嘴笑了下,说:“有点太小了,第一次碰见这么小的。”
张其稚天真地说:“但是我成年了。”
晚点,张其稚喝得几乎走不动道。他想去下厕所,男人说陪他一起去。他们抱靠在厕所隔间边上,张其稚模模糊糊里以为自己抱着陈以童。他笑说:“陈以童,你怎么忽然变矮了一点点。”
男人笑了声,揩了揩张其稚的脸。张其稚蹭着他的手背,闭起了眼睛。陈以童身上不再是橙花香型的衣物柔顺剂味道,那个香味变得有点像玉龙茶。张其稚靠在男人身上,轻轻晃着,他好想陈以童。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不是陈以童也以为是他偷了那幅画。那他会怎么想,会不会不想再理他了。
“这次我真的没有。”张其稚的眼泪跑出了眼眶,他喃喃地说着,“这次真的不是我做的。真的没有。”
他跟着男人去了二楼的包间。包间里除了床,还有几个玻璃柜子,柜子里放满了稀奇古怪的道具。张其稚跌坐在床上,意识有点清醒过来。男人贴过来亲了亲他,问说:“乖乖,你喜欢哪个玩具?”
张其稚推了他一把,嘟囔道:“不要这么叫我。”
男人笑起来,说:“还很有性格。”
他拿了副手铐,抓着张其稚的左手臂往床头的铁架上靠。张其稚忽然清醒过来,脱开手,跳起来骂道:“你干什么?”
男人耸耸肩,说:“玩啊?不喜欢这个吗?”
张其稚环顾了一圈周围的道具,忽然反应过来是玩什么。他转头要走,被人拦腰抱住又摔回了床上。张其稚骂了声脏话,和那个男人扭打起来。
三十分钟后,张其稚嘴角流着血,坐在警署笔录间里。警察看了下记录,说:“这个月第二次了,这位同学。”
张其稚抖着腿,抬眼盯着问询室的挂钟。时间响过了凌晨。张其稚做完笔录,和对方签字和解后,走到警署大厅。
他回身,看到坐在大厅座位上,抱着热水杯安静喝水的陈以童。